《泽光小屋》柴一寻

7、蓝家三两事（七）

　　父亲书房的摆设简单，朴实的红木书架立于进门的右侧，左侧是待客用的桌椅，上边摆着陈旧而干净的古典茶具。大理石书桌靠在书架边侧，书桌上的笔筒摆放着父亲大小不一种类各异的毛笔以及从读书年代沿用至今的钢笔，全家照，塑料地球仪，一些备课本资料夹，一盒香烟，一个打火机，以及母亲做的两尾鱼烟缸瓷。一张父亲定制的小木床安置在书架旁靠近阳台窗户内侧的位置，供父亲歇息用。
　　书架上摆着母亲生前喜欢的看的书，父亲热爱的许多名家的文学作品，有关语文教育专业方面的书籍，书法绘画类，父亲买给我的作文书，以及放置着一些母亲生前做的手工瓷器彩绘，画幅等。
　　书架上某个较为隐形的角落则放置着父亲为母亲分卷写的诗文，用书套装着，摆得十分整齐有序。那是一个上着锁的柜子，一般人不许乱碰，包括我。父亲常说因为我小时候有“挖墙脚”的习惯，意思是会常常乱翻书架上的东西，以致弄得有些物品被我翻乱或者破坏掉。
　　那时我年少懵懂，好奇心是免不了。我大抵上认为父亲会理解我当时的举动。但时至如今我已长大，柜子依然锁着。我想我亦能完好地理解父亲，理解父亲这些年来生活的种种不容易。理解父亲在一些没有母亲的时年里是如何努力丰盈地活着把我教育好拉扯大，理解他是如此爱我的母亲而没有再另娶他人，理解他在许多夜不能寐的深夜里是如何感觉那种肆张虐狂的黑之漩涡把自己紧紧笼罩，以致感觉喉咙哽咽宛如窒息，那是一种近乎垂临死亡的痛感，决绝而无言，欲哭而无声。
　　由于父亲白天要上课，晚上要辅导我功课。所以只有等到我垂垂睡去后他能安心地在书房舒展舒展自己的感情，回忆，悲伤，喜悦，难耐，孤单，寂寞，怀念，思念以及偶尔的如嘶声裂肺般的绝望。
　　那是一处黑颓的深渊，一些面目全非的魔鬼在里边肆无忌惮地统领着这万具灰色的魂灵，他们让你痛苦地生，亦能让你痛苦地死。而你始终孑身行走于此，只能孤游一生。
　　但是父亲在与那些魔鬼做生死较量之时，他永远是尘封的。他尘封在那样漆黑的夜，他尘封在那个我走不到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人间尚有无法摧毁的坚如磐石柔如清泉的感情。这感情不论任何时间空间，只要认定，便能坚守一生永不言悔。
　　我终究从未翻阅过父亲给母亲写的诗文。只是偶尔听到父亲呐呐从口里道出几句，我亦十分欢喜他这种发泄方式。这样至少让我知道了某些时候他对外界不是完全尘封的，至少让我知道了他对我母亲的感情从未骤减。
　　我能想象父亲一笔一划所勾勒出的细微或者铿锵有力的横竖点撇捺折，那些工整而真诚的文字背后，藏匿着对母亲多少真挚虔诚的痴心。
　　一个创作者在文字创作的世界里始终是自我的，那种自我诋毁了某种程度上的善良与认知。他可以变得自私并且桀骜不驯，完全融入情绪情感当中，无法自拔不可超脱。而他本身因融入其中，因而是充满享受的。他与他脑海里衍生构思出来的东西犹如凹凸二字般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残缺。
　　在那个长长漫漫的情感水域里，一些人渡船过去了，到了另一个崭新的彼岸。一些人愿意沉入深水中，看水草是如何充满情动，看鱼儿是如何畅游其中。而这一沉，就注定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