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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乐城日日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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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手掌捏着斗笠的边缘,往下一扯,便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竟然是一个姑娘。
姑娘年岁也不甚大,个儿较江南的姑娘高挑不少,五官是西域特有的深邃,棱角分明,线条凛冽。到也是个美人儿,只是那双眼睛里掠过的傲慢却给这份美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她对雪山派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后,人却走上前来,直勾勾的看着莫小莫等人。
莫小莫扬了扬眉,小声道:“瞧这阵仗,八成是要说原想中原乃礼仪之邦,多侠义之士,不想今日竟对我等进行惨绝人寰的围殴,太令我等心寒。”随着莫小莫的指手画脚,手镯便在纤瘦匀称的手臂间晃动。
一旁的铁剑门大弟子憋着笑,而浅草的目光却随着手镯移动,那双黯然的眼睛里散满了翠绿的光。
姑娘清了清嗓子,傲然开了口,“原想中原乃礼仪之邦……”
莫小莫无奈的摊开手,奇言到底初出江湖,武功略低就不说了,这忍耐力也差了一截,当下“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姑娘才讲到围殴那段,就被他打断。讲到正兴奋的时候被人拦下那是相当痛苦,口舌中后一截话是咽下还是吐出都对控场不利,当下就杏眼圆睁、怒不可遏。身后窜出一个颇机灵的姑娘,慌忙替她顺气,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姑娘顺完气,又道:“我等前来,乃是为了吊唁金门主,不与尔等做口舌之争。不过今日所见,我薛梅铭记于心。”说罢环顾了一周,视线最终落在了莫小莫身上,眼波一转,略带嘲讽的笑起来。
“都说中原姑娘秀丽娇美,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姑娘听我一句劝,若无仰仗,出门在外还是莫管闲事的好,省的落个凄惨下场。”
莫小莫暗自点头,确实是难得的金玉良言。她莫小莫气量也不甚宽广,不过撇掉这西域姑娘的冷嘲暗讽外加威胁鄙视,话倒是一句好话。单身女子要么靠父家,要么靠夫家,要么靠姿色,像她这样优势尽无的还是修身养性的好。
“多谢姑娘金玉良言,不过姑娘要是说话的时候把眼睛翻下来,样子会比较好看。”莫小莫分外诚恳。
见薛梅气的脸色泛白,莫小莫忍不住又劝慰两句,“姑娘,行走江湖心态平和很重要,你时常这样动怒,脸皮可能会松弛。”
薛梅显然更加愤怒,指尖捏住几点寒芒,身后几人也暗暗摸上剑柄。
浅草不知搭到了哪根筋,忽然上前几步凑近莫小莫,皱着眉道:“哪里难看了?我觉着挺顺眼。”
莫小莫怒气槽瞬间就满了,“人家说不过尔尔,又没说难看,你……”
“别这样,脸皮会松弛。”
…………
“这位公子。”薛梅视线被锦衣遮住,便收了寒芒。提高些许音量,试图唤起浅草的注意。
浅草不再逗弄炸毛的莫小莫,淡淡的望向薛梅,温文的道:“何事?”
薛梅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忽然消弭了,薄薄的面皮红了起来。她略一踟蹰,便果断的扯下腰上的玉佩,快步走到浅草面前,语速急促的道:“今日败与你手,我便将玉佩抵给你,下次再来比过,我定然会赢回来。”
莫小莫在旁听到这话,默默记了下来。这招甚好,不仅显出了自身的大方得体,而且给下次的见面提供了机会,既消除了倒贴上门的羞耻之感,又营造了一种欲语还休的暧昧情怀。可谓一举数得,实乃勾搭俊男的上上良策。
修长的手指挑起了玉佩,浅草公子笑意浅浅。
“好,在下静候姑娘赐教。”
正感慨叹息的莫小莫忽然愣了,死活想不起方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了。
“小莫,怎么一句话不说?”两人回去的路上,莫小莫一言不发,沉默异常。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了她的玉佩么?”浅草似乎意识到什么,嘴角勾起细小的弧度。
莫小莫抬头,对着他略带戏谑的眼,缓缓地道。
“因为她使的暗器是针,而金门主虽不是死于针,却与针相关。”
浅草露出愕然的样子,随后宛尔一笑,“你既知道,还生什么气?”
“非也非也。”莫小莫学着他的语气,摇摇头,“知道是一回事,生气是另一回事。”
“那你为什么生气?”浅草凑近他,晶亮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
莫小莫仰起头回望着他,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答他。
在淡淡的天光里,拂过鬓发的柔风里,青石板路的黯光里,两旁林立的楼阁里,街边小贩热闹的叫卖声里,女孩飞扬的长发与男人的深邃的眼眸被时光留在了这个微凉的午后,成了一道隽永的风景。
云疏月淡,微风轻寒。
莫小莫坐在河边,默默瞅着水中的一轮圆月,波光粼粼,载着圆月沉沉浮浮,忽然心烦意乱起来,拾起石子便丢了出去。
“扑通”一声,圆月碎裂,散成点点星光,但不消片刻,又重新汇聚成一轮新月。
莫小莫不由懊恼的叹了一口气。
蓦然一只手掌落在她的头顶,揉乱了她的头发。
莫小莫不用回头,苦笑道:“一夜哥,轻点啊。”
叶一夜一身墨衣,站在夜色中却依然给人强烈的存在感,他靠在小莫身侧坐了下来。
“小莫,不要担心,那家伙不气死人就不错了,断然不会有事。再说听闻了金门主的死讯,不出三日,应该就会出现了。”
“我才不会担心他呢。”莫小莫嘴硬道,但是心里却莫名的一轻。
“那就好。”男人线条冷硬的嘴角忽然柔软起来。“小莫,还有烦心事?”
“没有啊。”莫小莫耳朵尖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原因,忽然红了起来。
“没有么?”叶一夜随着她望向水中沉浮的圆月,淡然道,“那是我多虑了。不过,小莫,看到你肯向前走,做师兄的还是很高兴。”
莫小莫听到这话,忽然沉寂了下来,再也无之前的活泼气息。
叶一夜瞧她这样,想拍拍她的头顶,终究只是动了动手指,“你瞧这水中圆月,碎了还是会圆,沉了终究会浮。他已经走了那么久,你就不能放过自己么?”
莫小莫出神的望着前方,忽然笑了起来,“一夜哥,真是难为你了,这借景抒情的事你定是琢磨了许久吧?”见叶一夜露出尴尬的样子,便像当年那样扯着他的袖子,“一夜哥,我们师徒四人,就属你对我好的最直接。”
莫小莫想起师父那胡闹的性子,想起大师兄百转千回的微笑,不由的抽抽嘴角。向来就属二师兄最直接,虽然冷冰冰的,安慰人也只会揉头发一招,但他会第一时间坐在她身边,听她发半天牢骚,莫了随一个“哦”字。他也会在师父拉着她点评的时候将阔剑搁在师父漂亮的颈子上,由着师父露出哀怨的脸。
莫小莫越想越乐,扯着叶一夜的衣角笑的前仰后合。叶一夜见她笑的乱七八糟,恐她一个不慎,落进河里去,便伸出另一只手拦在她身侧。
莫小莫感受到身侧的温暖,便顿了下来,她隔着晚风看见他的面容,就像当年那些夜晚一般湿润。
“莫莫,木头,你们在这啊。”紫苏清脆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莫小莫看见紫苏的长裙被凉风吹的四下翻飞,灵气的脸庞在夜色中格外剔透,甚为遗憾的道:“今个儿真应该把幼/齿带去,不至让我一人拖累了整个中原,落了个不过尔尔。”
一旁的叶一夜也收了手,默默坐在一旁。紫苏灵巧的跑了过来,窝在叶一夜身侧,嗔道:“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莫小莫没有忽略掉紫苏刻意隐藏的落寞,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叶一夜淡淡回了一句有事,便不再言语。
紫苏毫不在意他的冷漠,笑嘻嘻的看着小莫,“莫莫,你自个儿来看风景,我家浅浅呢?不是缠你缠的紧么?”
莫小莫摆摆手,“估摸是怕我管他借钱吧。”
紫苏眼神倒好使,立刻看到了莫小莫腕间的玉镯,奇道:“莫莫,镯子是谁送的啊?”
莫小莫摸着镯子,冰冷的质感沁入手指,这镯子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见紫苏等着她回答,便道:“浅兄。”
紫苏略微吃了一惊,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住宿的客栈临水而立,楼上的厢房推开窗户便能看见缓缓划过的小舟,以及掩映在垂杨绿柳里的拱桥。此刻,一位年轻公子正倚窗而坐,云锦织就的衣裳轻轻的垂下来,如同细碎的流云。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孔,只是轻轻飞扬的额发下,却露出一双忧伤的眼睛。
花海灯市上,经过的姑娘不断回眸,然后掩着唇角互相询问。
他漫不经心的望着下方的热闹,指尖把玩着一把玉扇。蓦然,一抹素色撞进了他的视线,他立时收敛了心神,弯弯眼角。
素衣姑娘立在茫茫人海之中,并不显眼,偏生他瞧的分明。就见姑娘忽然仰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眼,一愣,将手间买的玩意迅速藏在身后,样子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她张了张口,一字一顿的说了一句话。
年轻公子读了读她的口型,不由笑出声来。
“浅兄,玩深沉那,银子,再宽限几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