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化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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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悕。
悕：意愿，思念，惊慌不安，悲伤。
曲钟。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对于死亡，他已见惯不惯。
对于死亡，他已面不改色。
对于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的离去，他已淡定自若。
归悕的工作，是一名火化师。专门负责尸体的火化。
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人送进来，哀嚎，大哭，更有甚者伤心过度导致晕倒。而他，眼神淡漠，动作机械，迎接一具具已经冷却的躯体。
归悕二十三岁毕业，便进入了火葬场工作。
火化师，这是个非常特殊的职业。所以毕业后当归悕毅然地去往火葬场的时候，他便将自己隐藏起来。有时候在家人面前被提到自己的职业，他也是笑笑，无论他们怎么说，他只当做没听见。
父母也问过，怎么会选择这个职业，难道是因为喜欢？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喜欢。
或许……是因为那次，他已心如死灰，再也不能复燃。
自己喜欢怎样的人，男人还是女人，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归悕是个同性恋。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归悕是个执着固执的人，所以对于感情，来得热烈，爱得热烈，分开之后也就犹如指间的风华，风过之后彻底沙化。
曲钟可以说是归悕真正的初恋。
为什么说是真正的初恋，是因为在曲钟之前，归悕曾对一些漂亮的小男生或者有魅力的大叔有过那么点感觉，有几个还曾在他心里呆过一段时间，不过那仅仅是在心里YY而已，有几个讲过话的，后来秘密地牵过小手的，在走的时候都丢下一句“整天和你在一起，都快成面瘫了”这样类似的话然后潇洒地走了。
不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归悕已经忘记了，因为后来出现的曲钟，一个人，就秒杀了归悕曾经不清不楚喜欢过的所有人。
两人相遇的那年，都是大一的年纪。
那时刚进入大学，学校里各个社团新闻部学生会对于大一新生的选拔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归悕在室友的怂恿下报了一个广播站一个学生会。在那边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广播站的选拔，归悕进去随口读了几段文字就算完了，甩一甩衣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而学生会那边却依然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归悕看得头晕，也懒得往里面挤，于是乎甩甩衣袖就走了。
那时候曲钟就跟在他的后面。
曲钟是个外向阳光的水嫩嫩的小男生，笑起来外带两个浅浅的酒窝。在广播站排队的时候他刚好站在归悕的后面，面前的人比自己高一点，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脸部清晰的轮廓，淡漠的目光。曲钟就那样地怦然心动了，然后贪婪地盯着眼前的人的背影。
等归悕进去之后，隔着一道门，还是隐约可以听到朗读的声音。他的声音略低沉，在曲钟听来，充满了诱惑，一种恨不得让人撕开他的喉咙看看此人的声带是怎么运作的诱惑。
归悕出来后才看到那一张水嫩的脸，心里感叹一句“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让人有爱自己怎么就面无表情呢”之后，微微惋惜了一下，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去学生会那边。
曲钟见了归悕也无心于什么广播站了，对里面的广播站站长说了句抱歉便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去了。
归悕百无聊赖，散步于校园长廊。廊道两边载满了各种花卉树木，正值金秋时节，桂花的香味充斥着胸膛，甚是甜腻。
觉察到有人跟踪自己，归悕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是哪里像个富有的人么，为什么他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归悕快步地走，后面那人也速速跟了上来。
到了长廊那里，归悕坐下，那人也悄无声息地坐下。
归悕炸毛：“谁跟着我！”
曲钟被他这么一吼，小小的心脏抖了一抖，然后不好意思的站出来：“你、你好。”
软软的声音，再结合水嫩的脸，给归悕的感觉就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熊。
“你有事吗？”归悕重新摆好脸，正色道。
那曲钟看着没什么魄力没什么胆色的样子，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让归悕每每想起都掉下巴。
曲钟的嘴动了动，然后走近，盯着归悕的眼，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归悕失笑。
曲钟继续说：“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一见钟情么？”
归悕讶然，然后问：“你是那个？”
曲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大胆地去牵归悕的手：“我就是喜欢你么、、、、”
归悕想，就算他现在拒绝了，曲钟也会继续锲而不舍地追下去的。
这一点，倒是和他有点像。
再后来，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没有太多的热烈的事情发生，没有太多曲折的事情到来，平平淡淡，但却是真的喜欢了。
曲钟喜欢笑，归悕却不太笑。
曲钟笑得不能自理，归悕的眼眸就要溢出水似的，然后伸手弄乱他的头发。
两人逮着机会偷偷亲吻，然后互相指着对方的嘴唇嘲笑。
在寒暑假极其思念对方的深夜爬到阳台上或躲在被窝里打电话。
…… ……
大学四年，思念。
归悕这才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自己先前那些，完全不能算是恋爱，顶多顶个爱慕的帽子。
所以后来的决断，可以想象心里的惨烈。
大学毕业在即，各自都忙着找工作的事，归悕和曲钟读的是机械工程的专业，所以两人都想着以后一起去当个设计师，投了简历什么的，就等着面试。
然后曲钟的家人打来电话说叫他回去相亲，已经给找好了对象。
归悕默不作声。
曲钟在电话里和家人大吵一架，最终却还是决定回去和家里摊牌。
归悕说，我等你。
曲钟睁着毛绒绒的眼，快要哭出来似的，说这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一个星期后曲钟回来，满脸的憔悴。
归悕没问到底怎样，但却隐隐地感到了莫名的危机。
一个月后，曲钟说，分手吧。
归悕说，好。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你。
两个月后，大学毕业典礼，宴席渐渐散去。
归悕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悲伤。
而另一头，曲钟远远地望着归悕，满目悲凉。
毕业了，各自飞向了远方。
归悕想起这四年，和曲钟的这四年，一直平淡如水，却让他印象深刻。分手的时候没有吵闹，没有挽留，一切就好像是顺其自然的。归悕不知道曲钟是怎么想的，不过如果是自己，或许也顶不住这压力吧。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坑爹。
毕了业，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之前两人共同的梦想全部泡汤，归悕每天窝在电脑前找工作，一家又一家的不合他意。然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了火化师的招聘。
既然对什么都没兴趣了，不如直接去面对死亡。
很顺利地被录取了，然后开始面无表情的工作。
虽然在技术上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情感上却几经波澜起伏。
一开始归悕心里还是想着自己要淡定，但是看到一具具死去的身体运送进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不忍视之。在火化炉里，他要不停地打开炉口的小盖子看看火化的情况，每次打开的时候，站在家属观望窗的死者亲人们或泪流不止或好奇地抬眼张望。而他，要看着尸体的火化情况而进行机械的调节……直到尸体彻底火化，只剩下森森的腿骨。火化好之后是冷却，直接送出去之后便会又有一具新的尸体送进来。
事后，他还要做好清理打扫的工作。每每看到火化台上残留的骨头碎片，他就转念一想，人生不过是转瞬即逝，前前后后，站在人群高出，抑或淹没于人海中，不过都是同一个结局罢了。
看开了，心也淡然了，归悕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欲无求了，想起某位大师说的一句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的人生，不至于惨淡，但是却像冷却下来的灰；他的工作，不至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但是却是不带血的死亡。
一日复一日的火化工作，一天又一天的直面死亡，渐渐地，他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心如死灰，这个词再贴切不过了。
只不过在午夜梦回时分，被梦中的某个熟悉的脸庞给打动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然后惊醒，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每天还是会坚持发短信给他，其实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爱人，也失去了应有的感情，但是不知道是四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什么，每天下了班就会顺手发一条，内容无非是天气如何，今天见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却是已死去的女子，零零碎碎，不知所云。对方也从来没回过。抑或，早已换了号码——归悕的号码倒是没换过，所以有时候午夜惊醒，会想，是不是自己还在等待着一种名为奇迹的东西。
这一天阴雨绵绵，空气闷热，归悕穿着工作服，一脸倦色。这样的天气下，他真的不想动。而且今天的火葬场比较冷清，也是，难道每天非得来那么多人么？所以归悕打着瞌睡，偶尔抬眼望天，就等着时间过去，好开始新的一天。
归悕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早上还是下午。
突然门口有了动静，抬眼望去，只见一具身体被推了进来。这具遗体和以往的没什么区别，所以归悕也没在意，按照应有的程序送进了火化炉，然后机械地操作，升温，观察，升温，拿钩子……
也是和以往一样，家属们泪眼汪汪。不过在家属中有个漂亮的女子，年轻的脸上没太多的表情，但含着浓郁忧愁的眼却泄露了她的秘密。
当火化完成后，家属们拿了骨灰盒来装，他们装得很仔细，拿着刷子细细地扫，不放过一点碎片。
归悕没什么事，就呆在一旁等他们装完，然后拿起吸气管子仔细地清理。
就在那些家属们装好骨灰准备关上盒子的时候，那漂亮的女子忽然开口说话了：“等等。”
众人一愣，归悕也是一愣，只见过推进火化炉前看遗体的，没见过关骨灰盒前还要等等的。
那女子说：“他之前和我说，要把这个戒指放进他的骨灰盒。”
归悕觉着奇怪，便转头看了一眼。
那女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却不是什么非常值钱的钻戒或者黄金戒指——那是一枚普通的925纯银戒指。
归悕看着眼熟。
然后听到那女子说了句：“只是我不知道戒指上刻的这个‘悕’是谁，或许就是他和我提的那个爱人吧……”说到最后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人群中有两人脸色变了变，然后上前来安慰这个女子：“安安，是他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你！”
女子沉默一会儿，说：“都过去了……”低了头，眼眶红红的。
接着戒指被放进了盒子里，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归悕看得心惊，然后飞快地跑回火化炉那里。每具遗体火化前都会有一个家属签名的单子，当时他只看了看家属的签名，那具遗体的名字……
因为今天就这么一具遗体，所以那张纸就那样放着，显得特别苍白。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归悕悲哀地看到熟悉的名字。
曲钟。
本以为已经能波澜不惊地面对任何事，却原来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他，还是在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心寒不已。
那枚戒指，是大三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买的，因为没太多钱，买不起贵重的钻戒，所以挑了纯银的戒指，然后在上面刻上彼此的名。
悕。钟。
原来他还喜欢自己，就如自己一样，还是喜欢着他。
归悕请了假回家，打开电脑。
如果他没记错，如果曲钟没改密码，如果曲钟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
邮箱里密密麻麻都是曲钟自己发给自己的信。
每一封信的内容，都是归悕每天发的短信。
然后最新的那一封，是一个星期前。
在这封信的最后，曲钟补了一句：归悕，我感觉越来越无力了，但是，我仍旧喜欢你，因为我发现，只有想着你，我才能忘记身体的疼痛。
后面就再也没有了。
归悕不知道曲钟得了什么病。因为邮箱里无迹可寻。
他的习惯，就是把归悕发给他的每一条短信都存到邮箱里。因为他说，手机内存太小了，还是邮箱比较保险。
原来每天的短信他都有看，原来他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
归悕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选择火化师这个职业。
他本以为心如死灰可以接受任何的死亡，却原来还是不敢直视是自己亲手火化了最喜欢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不思量，自难忘，却是无处话凄凉。
天依旧是灰色的，何为真正的心如死灰，便是如斯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火化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