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帖》龙门说书人

37、8

　　高加索旅馆，浮雕大门、花窗玻璃，带有一点古典气息的建筑，而且这建筑并非独立，而是混杂在一排同样设计的建筑群中，乍一看，以为是一片豪宅公寓，只有门边的铭牌表明了旅馆的身份。
　　飘扬的小雪里，金辛塔抱着包装好的梵尔那幅《旅馆卧室》，叶唐手臂夹着《普罗米修斯》，只有莫桑是空手的，还找了条借口，保护叶先生，双手不适合拿东西。
　　旅馆的门大开着，幽深的样子。
　　叶唐和金辛塔进了门，接待台上没有人，莫桑摇了摇台上的金铃，叮叮的清脆声响里，一个机械的男声回应：“三位客人要入住吗？”
　　“想不到是自动化旅馆。”金辛塔嘟囔一声，对着柜台上的通话系统说：“可以查询入住记录吗？”
　　“有政府授权吗？”机械男声还挺公事公办。
　　莫桑很自然地走上去，刷过芯片，以财政官警卫总管的权限，获取信息似乎很便捷，果然，机械男声势利地回答：“权限已通过，请查询。”
　　莫桑回答：“梵尔先生的入住记录。”
　　“请在屏幕上填写。”
　　莫桑在手写板上写了“梵尔”两个字，又选择了入住时间段，最重要是生物体编码，金辛塔过目不忘，填上了一串编码。
　　屏幕转眼弹出信息——梵尔先生于一百多年前曾入住高加索旅馆403房间，其后数年，间隔几个月就要入住高加索旅馆，永远预约403房间。
　　“你们的装潢没变化过吧？”叶唐询问。
　　“每隔十年翻新一次，但布置不变。”机械男声回答着。
　　莫桑说：“那我们要进入403房间。”
　　机械屏幕旁的柜台平面自动打开，一串挂着403圆牌的钥匙升了上来。——还真是一家积极配合的旅馆。
　　叶唐拿了钥匙，和金辛塔几个坐上电梯，右转第二间就是403。
　　打开门，房间很小，一扇窗、一张床、一个小桌子，四面墙壁都是紫罗兰色的墙纸，各式摆设、颜色、比例，和《旅馆卧室》画作所绘毫无差别。
　　“金辛塔，你怎么看。”
　　“唐，我觉得咱们浪费时间。”
　　莫桑守在门口，提示说只能停留半个小时。
　　叶唐推开窗户，四周都是死静的，街头暴动，流血事件多了，人人都躲在家里，冰雪覆盖灰白色的屋顶，连绵的城市建筑，每一幢都像沉睡一样紧闭窗户，天色昏暗，哪怕开灯的房子也掩上厚厚的窗帘。建筑外是浓重的雪云，一团一团蓬松着压迫而来，整个米兰城像突然喑哑的少女。
　　叶唐关上窗户，看着屋内每一样东西，找不到破绽。
　　“金辛塔，画家都在想什么？”
　　“画家都是神经病，我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那像梵尔这样杰出的画家呢？”
　　“重度神经病。”
　　叶唐皱皱眉，“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伟大的画家除了成熟的画技之外，还需要一点神秘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们科学家只相信实践，最受不了艺术家的狂想。”
　　“不是狂想，是神秘的东西，没有发现的却藏在人心里的东西，看见了就会有触动，甚至陷入迷思，说不清楚的神秘的东西。”叶唐解释着。
　　“没看出来，唐，你还有艺术细胞。”
　　叶唐很正经：“商人就是靠出色眼光才叫商人，商人可以不认同艺术家们一生甘于贫困，但绝不能低估他们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品的价值。”
　　“唐，你是商人吗？没看出来啊，我看你和财政官大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都是倒贴啊。”
　　金辛塔一语戳中了叶唐的水晶心，叶唐有一种咆哮的冲动。
　　尼玛！要不是被你们外星人给坑了，老子会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叶唐扑通一声躺在床上，手上抚摸着被子的触感，闭上眼睛，整个房间在他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哪里该摆放什么东西，是什么纹络、是什么颜色，都清晰极了。
　　“唐，照你所说，梵尔一定是被这个房间里什么神秘的东西给迷住了，可是我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这个房间的奥秘来。”
　　“那是你眼拙。”
　　“唐，你欺负未成年人。”
　　“你还未成年人？我们地球人在你们外星才算未成年！”
　　叶唐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微微一笑。
　　“唐，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房间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把梵尔的画打开来。”
　　金辛塔解开包装，举着梵尔的画作，对比真实的房间。
　　“看出来没？”
　　“一模一样，我应该看出什么来？”
　　“花瓶的影子不对劲。”
　　“啥？”
　　“在梵尔的画作中，花瓶的后面还摆放了一样东西，所以当窗外的光照进来时，花瓶的影子凸出了一块。”叶唐解释着。
　　“这你都看得出来？唐，你的眼睛是有多毒啊？”
　　“生存技能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叶唐这时举起桌上的花瓶，无奈地说：“可是现在这样东西不见了！”
　　叶唐和金辛塔出了房间，下了楼，在大堂向旅馆的机械管家询问，绕了半天没说清楚那样东西是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唐，咱们还是放弃吧。”
　　“我看你们外星的科技也不咋的，连一件东西都追踪不到，真令人失望！”
　　“一件只有影子的东西，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怎么追踪？唐，你确定不是梵尔的随身物品？”
　　“画家有必要把自己的随身物品画出来吗？而且他难道不知道影子不对劲吗？这是他的诡计，不想让人发现，又不愿意完全藏着！他想炫耀这件东西！”
　　叶唐冷嗤一声，金辛塔沉思着：“原来梵尔这么阴险。”
　　“嗯，很阴险，不知道是不是他偷了这样东西。”
　　“这倒不可能，因为旅馆物品往往设定了磁性，出了旅馆的磁场就会响起警报，而且如果梵尔已经偷到这样东西，他就没有必要经常入住高加索旅馆。”
　　“金辛塔你不早说！那现在怎么办？”
　　莫桑冷冷地插了一句话，说：“叶先生，该回郊区了，我会派人在高加索旅馆进行彻底搜查，一定找到这件东西。”
　　“还是莫桑你比较像话！”叶唐看了一眼不像话的金辛塔，让他抱着两幅画作跟上。

　　回到郊外，完全没有线索的叶唐接着看梵尔日记，终于扫荡到结束。
　　画家梵尔最后一句话——“十二格的忧伤，如瀑布般飞啸流逝，站也思念，卧也思念，思思念念之余，终于消失在火焰中。”
　　这是啥比喻？只听过四十五度角的忧伤，没想到还有十二格的！杂糅诗意的几何学真是太美妙了！
　　吃过晚饭，连续好几天不在家的邱少湘居然回来了。
　　叶唐本来还躺在草坪上，装模作样地思考画家梵尔到底着迷于什么玩意儿，玻璃房外星光满天，邱少湘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叶唐一回头，看见邱少湘脸色平静、不骄不躁，忍不住说：“你真是天生的军人，都要星际大战了你还这么冷静。”
　　“嗯，十年前，我本来想参军的，但是没想到被选为了财政官。”邱少湘微笑着回答。
　　“一定要打战的话，有什么战争财可以发吗？”
　　“宝贝你那么善良，不是应该希望世界和平的吗？”
　　“我不跟钱结仇。”
　　邱少湘说：“宝贝你总是喜欢口是心非，这个给你，从高加索旅馆找到的，我让人给组装好了，但是不知道哪里坏了，时针不肯走。”
　　“什么东西？”叶唐挑眉，仔细看着邱少湘塞给他的东西，很精致很古典的——闹钟？金色镂空花边、十二格刻度都镶嵌在水珠一样的宝石里，整个钟只有一枚玫瑰花纹的金色时针，静止着，没有分针也没有秒针。
　　梵尔您对着一个钟闹什么别扭？还十二格的忧伤？
　　叶唐百思不得其解，说：“你说这个钟本来是零件？”
　　“莫桑派人在旅馆的地下室找到这个钟的时候，齿轮、机心都散开着。”邱少湘看了一眼叶唐，问，“宝贝你觉得这个钟可以阻止星际大战吗？”
　　“谁说不可以的，难说你们宇宙终端能让世界停止。”
　　“没有历史记载时间曾经停止过，宇宙一直都是向前演进的。”邱少湘似乎很喜欢和叶唐一块闲聊，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停止的时候人不会思考，也不能观察宇宙，那你们还怎么搞历史记载？”
　　“宝贝你什么时候有兴趣讨论人择原理了？”邱少湘笑着问。
　　人择原理？开始诌专业名词了？
　　叶唐怕自己太肤浅，赶忙转移话题：“那咱们聊点别的，梵尔为什么要隐瞒一个钟的存在？为什么这个钟让他产生了研究宇宙编码的兴趣？”
　　邱少湘笑着说：“宝贝你真爱问问题，钟代表了时间，智慧生命拥有的大部分事物，都可以用时间来兑换，多么神奇，也许梵尔是对时间感兴趣了。”
　　“大部分事物，不是该用钱兑换的吗？”叶唐暴露财迷本性。
　　“钱也是用工作时间换来的。”
　　“那距离呢？”
　　“距离也是用时间兑换的，从此地到彼地，都是时间问题。”邱少湘一本正经。
　　“世上就没有不用时间兑换的东西？”
　　“是有一些东西。”邱少湘转过头看着叶唐，眼睛里带着笑意地说，“比如，你们地球人的爱情。”
　　“你又背着我研究地球了？还研究爱情？你一个大男人有空干点啥不好……”叶唐顿了一顿，问，“有什么结论没有？”
　　邱少湘悠然地说：“你们地球人的爱情和时间没有对应关系，甚至表现出种种矛盾，可以一见钟情，也可以一刹那负心，可以日久生情，也可以因为相处太久而厌倦。最令人不解的是，你们地球人偏偏希望让爱情和时间建立稳固的关系，比如天长地久、此情不渝，可据我所知，你们地球上做到的人很少呀，所以……” 邱少湘露出幼稚的笑容
　　“几天没见，你都成感情专家了，所以什么啊？”
　　“所以宝贝你遇见我这个专一的外星人，而不是反复无常的地球人……宝贝你真是太幸运了！”
　　“这话不该你说吧？”叶唐没想到邱少湘是这种自吹自擂、脸不红心不跳的无耻之徒！
　　“宝贝，我该回去指挥了。”邱少湘欺负地球人，点到为止。
　　“这么快就走？”叶唐有点惊讶。
　　“对啊，我是抽空回来的，宝贝你在家要乖哦！我一有空就回来陪你，接着讨论爱情什么的。”
　　这种话题的存在纯粹就是讽刺地球人用的！居然还要继续讨论？
　　叶唐眼睁睁看着邱少湘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目送了半天，叹口气，枕着手臂又躺回草地上。他刚握起那个精致的古典钟，没想到这个钟居然传出齿轮转动的嘀嗒声，惟一的针摆，悠悠地从原点移到了第一格，接着就没动静了……
　　叶唐有非常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