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计划》橙汁儿

63、番外I：地狱的厨师

　　吉米呆呆地半蹲在地上，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额头上那个漆黑的枪洞。他像是在做观察一样，就差一点贴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然而，有个家伙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尖尖的手指甲划过他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上的皮肤，让他冷不丁地一个机灵。
　　“看什么看，你已经死了。”他感到脖子一松，猛地向前冲了几步，及时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头上长着角的恶魔。
　　恶魔抱着手臂，对于被吉米忽视感到十分不满，他撅起嘴巴阴阳怪气地说。
　　吉米低沉地哦了一声，
　　“跟我走吧，别留恋了。”小恶魔又拿钢叉戳了一下他的腰部。
　　“我做了很多坏事吗？”吉米忍不住表达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我要下地狱？”
　　小恶魔跳了起来，他的头发直直地向天冲去，他头顶的怒火如果是有形的，那么此时他的头发烧焦了。他拿着跟自己一样高的钢叉，摇摇晃晃地指着吉米：“你是瞧不起我们地狱吗？你是在侮辱路西法大人的威严吗？”
　　吉米：“……”
　　小恶魔骄傲地一扬头：“能感受路西法大人的荣光，你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吉米：“……”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吉米哭丧着脸，他开始审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害得他为了他人牺牲之后还要下地狱。
　　他和许多看起来同样一脸茫然的灵魂一起被赶上了一辆大马车。拉车的高头大马有两扇燃烧着的翅膀，皮毛像是经过了无数皮鞭的抽打一样血迹斑斑。烈马红色的眼珠斜睨着他们，打了个响鼻，拿蹄子摩擦着地面。
　　“出发吧，萨斯！”
　　驾马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金发少女，但她头上的尖角出卖了她恶魔的身份。她温柔地凑到烈马的耳朵边低声细语了一番，烈马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照理说灵魂是无法感觉重量的，但吉米还是觉得摇晃颠簸得他快要吐了。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少，他们好像穿进了一条隧道。然后他们被莫名其妙地踹下马车，唯一能看到的光线是领路的少女手中提着的一小盏水晶灯。吉米慢吞吞地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螺旋阶梯上，自从周围都变得黑漆漆一片之后，他感觉原本虚无缥缈的灵体开始变得实在起来。当吉米可以用手触摸到柔软光滑的天鹅绒坐垫时，那个少女用甜美的嗓音说道：“欢迎来到地狱，这里是利维旦大人的辖区，地狱第一层。”
　　吉米转过头，却发现前方是一片黑暗，后方还是一片黑暗。
　　“别看了！”那个就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恶魔跳着脚，龇牙咧嘴地说。“你是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的！”
　　吉米嘟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大声！”小恶魔又拿叉子柄戳了他一下。
　　“我说原来你们真的用叉子！”
　　小恶魔也跟着愣了愣，诚实地回答：“不，原来我们不用的。最近生产农具钢叉滞销，玛门殿下强制我们每个人都购买了钢叉。”
　　吉米：“……”

　　“又一批？”漂亮的金发少女把他们一同带进一幢大楼的时候，门口那个健壮的牛头人保安龇牙咧嘴地对少女微笑。
　　少女得意洋洋地抱着手臂，压低了声音回答：“当然，在灵魂的诱拐方面，天使们的业务水平从来跟我们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以强行抢夺为骄傲吗，亲爱的？”吉米看着一个穿着暴露的魔女贴着金发少女走了过去，她暧昧不明地将嘴唇附在少女耳边，用含混而甜腻的嗓音低低地说着，像是一种吟唱。
　　金发少女面不改色地等她离开，示意新进的一批灵魂们跟着她走：“来吧，接下来需要你们做一个登记。登记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饱餐一顿，紧接着——”她搓了搓手，露出古怪的笑容，“你们将会在地狱找到适合你们的生存方式。你们会愉快的，相信我，伙计们。”
　　“我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床伴吗，天使？”有一个轻佻的男人问道。
　　金发少女的眉毛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别把我跟那种生物相提并论。”她厌弃地说，“在我改变主意让你再也不需要找床伴之前，把你的嘴闭上。”
　　吉米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比了个剪刀的动作。少女姣好的面容和灵动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费伊。但费伊不会随时随地喷这么浓的香水，也不会做这么粗鲁的手势。他突然发现自己十分怀念他的那些尚在上头的朋友们。
　　确切地说，也该是他们怀念我才对。吉米又想。

　　登记的时候就跟入学登记手续差不多，只不过他是在注册成为地狱公民（那真是让人害怕的一刹那）。
　　“地狱没你想象的那么糟，小伙子。”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堕天使温和地拍了拍吉米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待会儿需要你饱满的精神面貌。”
　　吉米愣愣地放下笔，脱口问道：“待会儿要做什么？”
　　“一个有趣的测试。”他优雅地转着手中的钢笔，“我是瓦沙克，你呢？”
　　“吉米肖。”
　　“好听的名字。”瓦沙克赞美，“我的建议是你先去后面的餐厅饱餐一顿。”他将修长的手指按在椅子的扶手上，从自己看起来舒适极了的位置中站了起来。他合上钢笔帽，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这儿的厨师厨艺不错，我认为。虽然别西卜先生并不满意。”

　　在享用完地狱给他们的第一餐之后，金发少女妮可挑选了十个人——其中就有吉米——坐上马车，来到一座水晶塔楼前面。塔楼位于整个第一层的中心位置，周围绕着一层红色的光晕，看起来活力十足。构筑成墙面的每一块水晶都能变幻出莫测的色彩来。塔楼很高，直直地插向黑漆漆的天空，一眼并不能望到头。但妮可告诉他们，塔尖有一颗巨大而昂贵的光球，将所有储存在水晶中的能量转化为光波传递到第一层的角角落落。
　　“这相当于——”
　　“你们人类的电视塔。”妮可回答，“我们称之为每一层的信息塔。要知道，水晶球的信号传播比你们的要安全可靠得多。”
　　她妩媚地拢了拢自己卷卷的金发，“跟我来，你们需要到二百三十九层接受工作的安排。”她说。“别太担心，你们的节目大概不会直播的。不过，我先声明，地狱虽然福利一向比其他界要好得多，但失业率也一直居高不下，你们必须好好地展现自己的本领才可能获得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在地狱获得更好的生活。明白吗？”她漂亮的眼睛缓慢地扫过面露不解的十个原来的人类，现在新进的地狱公民，“先预祝你们成功。”
　　他们一起走进塔内，就仿佛走进了一个再度被放大的空间。
　　在塔楼里工作的人都穿着整齐的衣服，胸前挂着代表自己职能的牌子，在大厅内穿梭来回。整个大厅是一个半球形，墙面上是一扇一扇雕刻着精美窗檐的玻璃窗，透出星星点点的美丽的夜空。吊灯从拱顶垂落，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妮可走到了一张地毯上面。地毯的前端立着一个看起来像方向盘一样的东西。她将手搭在上面转了几个圈，示意其他人跟着她站到地毯上：“站稳了。”吉米感到脚下一空，地毯已经腾空而起，将他们旋入了一个黑漆漆的通道。几秒之后，光明重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走廊的一头。
　　妮可忽然屏住了呼吸，她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悠悠闲闲地走进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她感到一阵激动。在第一层见到七大魔王的机会可不多。
　　但她来不及细看，大门又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是叼着烟的场务，那是个拥有湛蓝眼睛的恶魔。“还在外面磨蹭什么？”他含混地责怪道，“评委们都等着呢。”
　　这算什么？招聘节目？！
　　吉米目瞪口呆地被人按在化妆间里化妆。他看着镜子中自己被刷得更白的脸，郁闷地想，以前在人界都没机会实现的梦想没想到到地狱的第一天就落实了。只不过，他只是想参加那个《星际旅行3.0》的电子竞技节目，一点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走到招聘会的现场。

　　灯光刺眼得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整个片场都黑漆漆的，只有他的位置有一束追光，伴随着他的脚部一起走到了舞台中央的圆形高台上。他的周围围着一圈的评审，这让吉米平白无故地有一些紧张。
　　“下面让我们来欣赏这一位面试者的表现。”一个甜美的声音在黑暗里说。紧接着节奏轻快混杂着鼓点的音乐声响起，灯光刷地打到了评委身上。
　　“名字。”其中一个头上顶着两只角的羊魔人问道，他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说话格外得简洁，基本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冒。
　　“吉米肖。”吉米有些忐忑地回答。
　　“过去。职业。”
　　“……”吉米茫然地看着羊魔人。
　　羊魔人不耐烦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过去。职业。”
　　女主持人恰到好处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补充场道：“艾罗尔先生是想问你过去在人界的职业。”
　　羊魔人反感地瞪了那个女主持人一眼，似乎是责备她的多事。
　　“呃，我是一个大学生。”
　　“学习什么？”羊魔人旁边的一个女性恶魔问道。她是那种很典型的职场女性，薄薄的镜片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我是警校的学生。”
　　“哦？人界怎么称呼的来着——警察？我说的对吗？”吉米看到一个从头至尾都没有停下咀嚼动作的男人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歪过头，询问地打量着他。
　　“是的，先生。”
　　“在我们这儿，我们称之为‘守卫者’，但这并不是什么能赚钱的职务，小伙子。”另一个堕天使语重心长地说，“不如你说说你有什么别的特长？”
　　“……游戏？还有通讯技术，之类的。”他不大确定地说。
　　几个评委都相继摇了摇头。戴着眼镜的男人更是拿起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就准备按下“下一位”的按钮。却听到那个男孩轻声嘟哝了一句“厨艺不错”。
　　别西卜的手立马从按钮上挪开：“你是说，你会做吃的东西？”
　　吉米还在思考自己的特长，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你会做什么？”
　　吉米惊讶地从眼前的评委眼睛里分辨出了明显而强烈的喜悦。他被那种灼热的欣喜给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各种地方的不同菜色我都会做一些。”
　　别西卜啪地打了个响指，一份合同书便飘在了吉米面前，扭来扭去（“如果可以的话，扭动的一定不是合同书而是别西卜本人。”玛门在观看了节目的录播之后这样评价，“但你知道，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总是竭力维持自己的形象。”）：“跟我走吧。我要你了。”

　　饕餮魔王心满意足地陷在自己的沙发中，将面前的巧克力蛋糕挖下一大勺塞进口中。他舔干净嘴角的巧克力酱，对瓦沙克说：“你去把肖在第一层的档案调出来销毁掉。”
　　“他的档案？”瓦沙克显然有些不解，“我可以问为什么吗，殿下？”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他的过去。”别西卜满不在乎地说。①
　　瓦沙克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来：“您不怕萨麦尔大人生气？”
　　别西卜耸耸肩：“这关我什么事？”他拿手指捻起蛋糕中央的那颗鲜红欲滴的草莓，“他生气我可不怕他。又不是路西法大人生气。”
　　“我这就去办。”瓦沙克说。他往宫殿外走，然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可是您知道，我还能看到以后的事情。”
　　别西卜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对正要说话的瓦沙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剧透可耻。”
　　瓦沙克：“……”

　　玛门在自己的宫殿为萨麦尔备了一桌宴席，邀请了其他空闲的魔王，但很不幸，对方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出现。显然，他被放鸽子了。更不幸的事，阿斯蒙蒂斯忙着他的情感热线，贝利亚忙着睡觉，阿巴顿忙着打架，别西卜忙着压榨他的新厨师，整个宫殿只有他和阴沉着脸的利维旦。
　　玛门尴尬地倒了两杯酒，手一甩，将酒稳稳当当地推到利维旦面前：“和我喝一杯？”
　　利维旦接过酒杯把玩了一会儿，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和鲜红沁香的酒液，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玛门内心大呼不妙。
　　但紧接着出现的男人让他松了一口气。对方的出现成功转移了利维旦的注意力。
　　“我还以为你爽约了。”玛门迎向萨麦尔，又递了一杯酒过去。
　　萨麦尔轻轻抿了一口酒，不大痛快地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喝天堂彩虹了。”
　　玛门无所谓地一歪头：“我并不虐待自己的品位。你得承认，天堂彩虹是经典。”
　　萨麦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乐于和玛门打嘴仗，将杯子随手放在一边之后，说道：“帮我找一个人。”
　　“找谁？”玛门打起了精神。
　　“吉米。吉米肖。”
　　玛门“茫然”地说：“那是谁？”
　　“我在人界认识的，一个男孩儿。”
　　玛门轻轻点了点头：“在灾难中死去了？”
　　萨麦尔冷笑：“死在自己的同类手中了。你简直无法想象，人类是多么残忍、自私。”
　　“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共识，伙计。”玛门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在地狱？”
　　“他不在天堂。”
　　玛门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你居然还跑去天堂问。”
　　萨麦尔抱着手臂，恼怒地说：“可是地狱也找不到，没有他的登记档案。”
　　当然没有，别西卜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销毁了。玛门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他现在陷入了一个艰难的状态，别西卜已经跟他们都打过了招呼，不许把吉米的存在说出来。但是萨麦尔看起来确实很着急，不知道惹到他会有什么后果。
　　在精确计算了一下自己可能有的得失之后，玛门诚恳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见过他。但我会努力帮你找的。”
　　“谢谢。”萨麦尔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的酒，转头就走。
　　玛门拿起空酒杯放在腾空的盘子里，看着兀自顺着杯壁往下滑落的残留的酒液，遗憾地啧啧了两声：“暴殄天物。”
　　“你为什么骗他？”利维旦低声问道。
　　玛门将酒杯潇洒地往后一抛，让它们消失在空气里：“我可不想在未来的时间里给别西卜无限的找我麻烦加我的税收的情况出现，这得让我浪费很多数钱的时间来对付这种烦心事儿。”
　　“利益的走狗。”利维旦评价。
　　“我爱慕金钱。”玛门毫不掩饰地自己的贪婪，他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补充道，“但我是利益的主宰。说得通俗易懂一些，这点你可以从你的辖区需要上交的土地租金里看出来。”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他的过去。”别西卜满不在乎地说。①】
　　注①：前面忘记写了，囧。瓦沙克是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之一，个性温和善良，有看到过去和窥视未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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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
　　萨麦尔放下钢笔（他强迫自己缓慢地搁下笔而不是将它砸到墙上），将另一份统计表揉成了一团。这太不合理了。吉米不可能既不出现在天堂，也不出现在地狱。而现在的情况显示，他确实两边都不在。
　　这就意味着一定有一方说谎了。
　　虽然天使们戴着道德和伪善的面具装出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样子令人讨厌至极，萨麦尔有些不情愿地想，但他们欺骗他的可能性远比地狱低得多。
　　他烦躁不安地将摞得高高的文件推到一旁，在手边的玻璃杯里倒满了酒。他摇晃着酒杯，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也不能舒缓他的情绪。萨麦尔喝下一大口酒，懊恼地陷进椅背里。没错，他后悔极了。他后悔听了阿斯蒙蒂斯的劝告没有带领着自己的卫队去助那该死的天启四骑士一臂之力干掉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类。
　　（“我们都不希望路西法大人不高兴，对吗？”阿斯蒙蒂斯煞有介事地说。“上帝才知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做出怎么样的举动。”他摆出认真的表情拍了拍萨麦尔的肩膀，“我的建议是你去找到他。这样更有利于你们未来的长远发展。”）
　　长远发展？他将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扣。他现在连吉米的影子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长远发展了。
　　萨麦尔举起酒瓶正准备给自己倒满第二杯的时候，侍从告诉他，利维旦殿下来了。
　　他仍然坐在椅子里，闷闷不乐地喝着酒，连起身迎接都懒得做。
　　利维旦倒并不介意，径直走到他对面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
　　“嗯？”萨麦尔漫不经心地问。
　　“吉米肖在地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萨麦尔立刻振奋了起来。
　　“你是说真的？”他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像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免得过于激动。
　　“他在别西卜那里工作。”
　　“这不可能。”萨麦尔否决，“如果他在魔王那里工作，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痕迹留下？甚至档案都不在！”
　　“别西卜找人做的。”
　　“……”
　　“他说不希望你找到肖之后把肖从他身边抢走。”
　　“……”萨麦尔咬紧了牙关，嘶声念了一句“很好。”
　　利维旦默默地看着他，两个人对视着，却沉默了很久。
　　“那么我先走了。”利维旦说。
　　萨麦尔愣了愣，态度也变得友好了起来，但他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利维旦没有回答，自顾自走开了。
　　但是萨麦尔很快便找到了答案：他看到别西卜这么痛快，嫉妒了。

　　利维旦前脚刚从萨麦尔的宫殿飞出来，萨麦尔后脚就出现在别西卜的书房里。
　　“没有人告诉过你，不敲门就近来很不礼貌吗，萨麦尔？”别西卜笑容可掬地向他打了个幽默的招呼，若无其事地将一大块慕斯蛋糕放进了办公桌的下层——那个堆满了食物的空间。
　　“没有人告诉过你，私藏一个地狱公民的档案很不智慧吗，别西卜？”萨麦尔冷着脸，气势汹汹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别西卜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表情依然淡定得滴水不漏。
　　萨麦尔很愤怒。他愤怒的时候就不会眨眼睛。狭长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瞳孔急剧收缩，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条随时都会发起进攻的蛇。“我不想跟你废话，我是来找吉米的。”
　　“我这儿没有这个人啊？”别西卜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骗我。”萨麦尔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刚说完话就呼啦一声，将翅膀完全张开了。他的翅膀与其他七位魔王的羽翼不同，没有软绵绵的细长的羽毛，如同蝙蝠一般的翅膀骨节分明，投下的巨大阴影更让他带上了阴沉沉的杀气。“我不想因为欺骗而让我们之间产生不必要的纷争。”
　　“我也不希望。”别西卜叹了一口气。作为地狱的宰相，他需要在路西法间歇性失踪的状况下仍然能有条不紊地指导地狱的整体运行，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得清楚——即使他再怎么离不开美味的食物。
　　萨麦尔冷冰冰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别西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跟我来吧。他在休息，现在不是他当班的时间。”
　　萨麦尔跟着别西卜走出宫殿，走进旁边的一所公寓楼。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升降梯内。别西卜将按钮按在一百九十八层：“他大概在玩游戏。说实在的，他适应得挺快的。”

　　整座公寓楼住的都是别西卜的“大厨房工作者”。有专门做糕点的，有擅长各式面类的，有的煲汤水平一流，还有的能烤一手美味的薄饼……总之，这座被称为“别西卜的大厨房”的公寓楼里住满了宰相的厨师。
　　（“那你为什么舍不得让他离开？”事后路西法曾经不解地问。
　　“您知道，”别西卜咬着饼干痛苦地说，“他们做的菜我都吃了几百年了，而新鲜血液的补充却这么少。能带来人类新时代的饮食的吉米在我看来太珍贵了。”）

　　“就在里面。”别西卜指着一扇门说道。
　　萨麦尔直接推门进去了。里面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的具有吉米风格的房间，而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而打开的门让星空看起来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场景骤变。浩渺的银河的颜色越变越稀薄，最后整个房间重新出现在了撒旦眼前。
　　屋子是温暖的米色调，收拾得井井有条。吉米的手按在机器的按钮上，一脸茫然地摘下仍挂在耳朵上的传感器。他端坐在沙发里，还是保持着在飞船上的挺拔的坐姿，让他在非太空航行的环境中看起来有一些古怪。
　　“吉米。”萨麦尔说。
　　吉米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萨麦尔抬起步子，却又犹犹豫豫地收了回来，只是在门口又打了个招呼：“嗨。”
　　吉米的手指无意识地交错起来：“你是……萨麦尔？”
　　站在门口的那个高个子的黑卷发青年跟人界那个性格怪异的科学家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他换上了看起来有些古典味道的长长的天鹅绒外套，袖口上还绣着精美的金丝花纹。
　　“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吗？”
　　两句话一同冒了出来。
　　吉米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你先进来吧。”他拉开客厅里的一把高背的硬木椅子，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自己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萨麦尔。
　　“那么说说吧。”吉米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问。
　　“说什么？”萨麦尔喝了一小口茶，茶水有些烫，就被他放回了桌子上，手捧着杯子无意识地转着。
　　“你……怎么也来了？”吉米小心翼翼地问。“上面的世界还好吗？”
　　“我不知道。”萨麦尔垂下眼睛，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跟吉米解释自己的身份，于是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住的地方不错。”
　　“是啊，别西卜殿下给我安排的。不过替他工作挺累的。”
　　“是么？”
　　“不过听说地狱的失业率挺高的！”他认真地说，“跟我一起来的人听说我在宰相殿下手下工作都对我表示了羡慕。”
　　萨麦尔轻声笑了笑。
　　“你呢？在做什么？”
　　“我？”萨麦尔指了指自己，“我……没有工作。”
　　“那你住哪里？”吉米问。
　　“住第七……”萨麦尔脱口而出的话被自己硬生生地截断了，无论如何，他总是觉得对将自己的身份跟吉米公布存在一定的障碍。
　　吉米好奇地看着他，见萨麦尔犹犹豫豫的神情，像是猜到了情况一样试探着问：“是你住的地方不怎么样嘛？不如来跟我住吧！我这儿房间很大。”
　　萨麦尔点点头。

　　于是隐藏身份的撒旦搬入了新进地狱小公民的公寓里，每天都能享受到美味的三餐和夜宵。在别西卜没有安排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就在第三层的景点游玩。由于第三层是别西卜掌管，大面积的土地被建成了城市，但在最外围还是有一些森林、山脉和湖泊的景观。
　　“我听人说，在路西法堕天来到地狱的时候，地狱是没有景观的。”
　　萨麦尔漫应了一声。
　　“据说是因为恶魔们长期的战争腐蚀了土地，让土地失去了生机导致的。而堕天使们的到来使战乱停止，植物又重新恢复了生命力。”吉米将自己的道听途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说我们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路西法陛下吗？”
　　萨麦尔懒洋洋地挑起眉毛，问道：“你想见他？”

　　吉米用力地点着头，一边点头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那可是游戏里的大boss，第一个敢于反抗上帝的天使，我的偶像！”
　　萨麦尔嗯了一声：“你很喜欢他？”
　　吉米“啊？”了一声，急忙摆摆手：“不，这是崇拜。哎你一看就没玩过多少游戏，那么多玩家争先恐后地死在大boss面前啊，那种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萨麦尔：“……”
　　“据说他的宫殿在第七层。”吉米憧憬地说，“原来他不止存在于传说中啊。”
　　“我听说他不在地狱，不过不如去他的宫殿看看？”萨麦尔提议。
　　“可以吗？”
　　“在外围应该可以吧。”
　　吉米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好极了。”
　　“不如你去租一辆马车？”萨麦尔问，“否则走的路大概还挺多的。”
　　“没问题。”
　　萨麦尔陪着吉米一起走到了主城外面，车站是在地下，但不时的有人牵着马车走出来。烈马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拿马蹄刨着地，不耐烦地甩着大脑袋。
　　吉米走过去跟管理人员交涉片刻，付了钱之后，便牵着一匹烈马走了过来。不知是烈马欺生还是没吃饱的缘故，它显得格外烦躁不安，不停地哼哼着。突然之间它嘶鸣了一声，前蹄完全抬了起来，口中喷出火焰，气势汹汹地鸣叫着。
　　吉米反应敏捷地就地一滚躲开了烈马的铁蹄。周围的恶魔保安立刻意识到情况的变化，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没事吧？”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
　　“哦，新来的灵魂。”另一个嫌弃地撇撇嘴，“难怪尼尔斯不喜欢你。”
　　“快起来吧，难道还要我来搀扶你？王子殿下？”头一个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吉米站起来之后习惯性地拍了拍沾灰的衣摆，不解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没见过——”恶魔嘲讽的语调戛然而止。他用力拉扯着他的同事。如果仔细看能发现他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那是，那是……”被他拉着衣袖的恶魔说话的声音因为他不停的战栗而显得抖抖索索的。
　　“萨麦尔殿下！”两人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恨不得能把头点到地上，“属下参见萨麦尔殿下，不知萨麦尔殿下来到第三层视察，我们这就去请我们的长官出来！”
　　“不必。”萨麦尔走到他们面前，“道歉吧。”
　　“什么？”
　　“需要我说第二遍吗？”萨麦尔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他从来不觉得值得和低等的恶魔生气。但他的话足够让面前的两个恶魔吓破了胆。
　　“对不起！”他俩齐声说道，一边向吉米鞠躬。“我们嘴贱，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萨麦尔上前轻轻拍了拍烈马的头。烈马很受用地蹭着他的手心，乖乖地被他拉着走了过去。
　　吉米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萨麦尔上了马车，向他招手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你们说，他是谁？”
　　恶魔震惊地看着他，“您一直跟殿下在一块儿，您难道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萨麦尔啊，一个科学家，我们在人界认识的。”吉米说着说着就有点底气不足起来，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其中一个恶魔好笑地轻声嘟哝了一句，被同伴用肘关节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揉着抽疼的肋骨，龇牙咧嘴地说：“萨麦尔殿下有到人界去玩的爱好。”
　　“……那他算是什么职位？”
　　“撒旦。第一个堕落的天使，路西法陛下之前的地狱主宰。”
　　“路西法陛下来了之后，他就甩手不干了。”
　　“但他的地位在我们恶魔心中依然不可动摇。”
　　两个恶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吉米“哦”了一声，迈着缓慢的步子向马车走去，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萨麦尔坐在车内，轻轻地说：“你不高兴。”
　　“我没有。”吉米否认。
　　“你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了。”萨麦尔说。
　　“随你怎么说。”吉米转了个方向，目光一直停在窗外。他也不知道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漆黑的天空就是点点的灯火。
　　“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是谁，我很抱歉。”
　　“你是魔王。”吉米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你有很大的法力，对吗？”
　　“……嗯。”
　　“你在人界，你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深陷于灾难中不去救他们。”
　　萨麦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了，我是魔王。那些事情不该是天使做的吗？”
　　吉米愤怒地转过身盯着他：“但你也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朋友死去！哦，威尔逊，多雷斯……还有丹尼斯！”
　　“我没办法改变。”萨麦尔无奈地说。
　　“是啊，高贵的恶魔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人类的命运，反正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吉米，你别这么说。”萨麦尔摊开手，“这是天启。是神决定的对人界进行的清洗，我，路西法，或者其他魔王，我们都无法干预。”
　　“等等。”吉米的眼神忽然放空了，他呆呆地看着萨麦尔，咽下一口唾沫，“老板……不会就是……”
　　“路西法。”萨麦尔肯定了他的猜测。
　　“上帝啊。”
　　“在我们这里一般不这么感叹。”
　　“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在这一年突然出现了。看戏吗？”吉米仍然有些愤愤。
　　“唔，我说我们是来帮忙的，你信吗？”
　　吉米的眼神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萨麦尔苦笑了一声：“那你就当我们是来看戏的吧。我想，很快你会知道答案的。”
　　吉米斜睨着他，一脸的不信任。
　　“这么说，你并不因为我隐瞒你身份生气？”
　　“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些无聊的小事生气。”吉米闷闷不乐地说，“说不说都是你的自由。撒旦殿下。”
　　萨麦尔苦恼地用手按了按额头：“那么我还可以继续住在你那里吗？”
　　“您为何不回您温暖舒适的宫殿呢？”吉米嘲讽。
　　萨麦尔一脸的认真，“小一点的地方比较温馨。”
　　“原来恶魔也喜欢温馨，我以为你们都喜欢血腥。”
　　萨麦尔：“……”
　　但他仍然努力保持着诚恳的表情，继续补充道：“我的宫殿里没你这么优秀的厨师。”
　　“我为别西卜殿下工作。”吉米说。
　　“现在不是了。”

　　萨麦尔跟别西卜经过了长达三天的彻夜不眠的（虽然他们并不需要睡眠）交涉，最终也没能成功把吉米挖到自己这儿来。在吉米的工作对象这一问题上，别西卜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坚决不肯让吉米跳槽。
　　最终他们只能就工作时间达成了共识。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很喜欢路西法大人的。”别西卜很不痛快，他不痛快的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痛快，于是他翻出了一些陈年旧事来嘲讽萨麦尔。
　　萨麦尔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别西卜无辜地摊开双手，“我只是对一个有魅力的人类表达一下我的由衷敬佩。”
　　萨麦尔嗤了一声，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出别西卜的办公室。
　　崇拜路西法？他又想起了之前吉米说的话。
　　他当然懂。他的崇拜远比他们要久远得多——从他第一眼见到迷人的光芒万丈的天使长开始。即使对方喜欢的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天使，他的崇敬也并未停止，甚至觉得那个年轻的天使并不值得那么优秀、那么完美的大天使长付出这么深的感情。
　　他记得那场战争之后，路西法带着他的支持者堕落，在地狱的入口，他和其他的堕天使一样，伤痕累累。即使天堂和地狱最终和解，他对米迦勒的敌意也没有减少。
　　直到他看到这次在人界发生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那种远比崇拜更让人心动的感情让恶魔头子沉睡已久的心再次活跃起来——即使对方只是一个无能、弱小、还迷恋游戏、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的人类，自己也愿意一直跟在他身边，玩他喜欢的游戏，在浩渺的星空、阴冷的冰原和深邃的峡谷，一起组队打怪升级。

　　这样的状态简直好极了。

　　那是吉米的工作日。他坐在厨房的座位上，跟一个正在努力地往蛋糕上面整齐地摆放樱桃的羊魔人姑娘聊天。
　　“今天你们看起来都特别高兴，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吗？”吉米伸手接住羊魔人丢给他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
　　“路西法陛下回来了！”羊魔人艾莎激动地捂住胸口，“别西卜殿下在他的宫殿举办了欢迎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把蛋糕亲手送到陛下面前。”
　　“他回来了？”吉米打起了一些精神，“那人界……”
　　“据说人界的灾难结束了，你看。”艾莎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从墙角落里翻拣出一张报纸，指着其中一版的一个角落，“看这里。”
　　那是豆腐干大小的一篇简讯，大体是说人界恢复正常，四骑士归位，神降临人界，如果离人界最近的地狱第一层恶魔居民受到了影响可免费到医院进行治疗等等。
　　“所以？”
　　“所以陛下也回来了！”艾莎哼着歌，继续往蛋糕上点缀她能想到的各种东西。

　　“我也可以去吗？”萨麦尔来找吉米的时候，吉米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十分正统的晚礼服。虽然平日里他就喜欢穿着长衣走来走去，但礼服让他看起来更加高贵了一些。
　　“你想去吗？”萨麦尔问。
　　吉米拿勺子搅拌着杯子中的咖啡，歪着头想了想，回答：“想去。”
　　“那就去。”
　　“我需要穿成你这样吗？”虽然萨麦尔这样穿很好看，但吉米认为如果自己打扮成这种样子一定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萨麦尔看出他的不愿意，轻松地笑了笑：“不必，你就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去就行了。”

　　晚宴开始之后，吉米就被挤在一堆衣着华丽的人群中，他显得有些拘谨。穿着黑色马甲的侍者端着各式的美酒在舞池之间穿梭行走，恶魔贵族们互相致以问候，举起酒杯为他们最近收割到的新的灵魂而庆祝。
　　华丽的舞台被金边的玫瑰花簇拥着，彬彬有礼的地狱第三交响乐队正在花束的包围中为舞会演奏乐曲。舞台边摆着几张昂贵的皮革长沙发，黑色晶石质的茶几面上放着骨瓷茶具和果盘。一切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完美，吉米只能牢牢地跟在萨麦尔身后。萨麦尔紧握住吉米的手，跟路过的贵族们敷衍地打着招呼。
　　“萨麦尔！”随着一身热情的呼喊，一个穿着风骚的粉红色礼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手中端着酒杯，空着的那只手则揽着一个金发魔女的纤细的腰肢。吉米被魔女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给熏得倒退了三步，而那个男人却不为所动似的，将魔女搂得更近。
　　他的衬衫开了好几个扣子，露出一大块白皙的皮肤。他优雅地端起酒杯，向吉米行了个礼：“欢迎来到地狱，迷人的男孩儿。”
　　萨麦尔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推开了一些，拉了拉袖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吗，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讶异地一挑眉毛。他随即挂在脸上的痛苦表情极为逼真，惹得吉米以为他下一秒就可以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但阿斯蒙蒂斯没有。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张热情的笑脸，却抛开酒杯用手捂着心口，装腔作势地说：“我感到痛心疾首，亲爱的萨麦尔。我们到底分别了多久，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我吗？我可是十分地想念你，想念到——”
　　“闭嘴！”萨麦尔不知道放任他胡说八道下去，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只能在事情失控之前及时喝住对方。
　　阿斯蒙蒂斯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我是有事来找你。到二楼来，有一些话要私底下谈谈。”他抱歉地看了看吉米，冲他丢出一个飞吻，“这时你就随意地在舞池外围转转，说不定能看到几个和你胃口的猎物。”他暧昧地挤了挤自己细长美丽的眼睛。
　　萨麦尔又叮嘱了吉米几句不要乱跑，便跟着阿斯蒙蒂斯离开了。
　　吉米一下子变得孤零零的，周围都是恶魔，只有他一个人类的灵魂。他们还是贵族……他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厅堂的柱子后面。他靠在高大的石柱上，表面冰冷的寒气紧贴着他的后背。萨麦尔走后，连侍者都懒得搭理他。吉米不大痛快地撇撇嘴，决定自己去找一点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
　　当吉米将蛋糕和酒放在盘子里准备挑一个沙发坐下来边欣赏表演边吃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里，周围站着几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家伙。
　　但在吉米眼中，他的好友的金发是上好的绸缎，眼睛是明亮的蓝宝石，比围在他旁边的那几个家伙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吉米激动得忘乎所以，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急急忙忙地挤过人群，期间还撞到了一个提着裙子的贵族妇女。他也顾不得对方的呵斥，匆忙地向米迦勒的方向跑去。他刚冲到米迦勒面前，就被那几个围站在一旁的人给拦住了，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想做什么！”其中一个人严厉而戒备地问道。
　　吉米用无辜的神色迎上他们莫名其妙的愤怒，呆呆地说：“我找人。”
　　米迦勒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在看到吉米的时候也惊讶极了。他赶忙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放开他。”
　　“是！”几人齐声说道。
　　桎梏着自己的人一松手，吉米就立刻冲上前去狠狠地抱住了米迦勒，他的脸靠在对方披散下来的头发上，软绵绵的，让他觉得安心极了。米迦勒也笑着抱紧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吉米终于松开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还行，也坏不到哪儿去。”他咧开嘴笑了笑，“对了，你怎么也来了？”他大大咧咧地坐到米迦勒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感慨道：“原来死亡真是一瞬间的事。”他像是又回到了曾经和好友胡侃的时光。
　　“其实，我是飞过来的。”米迦勒说。
　　“哈？”吉米不解地睁大眼睛。“费伊怎么样？维奥拉，还有林奇将军呢，他们都还活着吗？”
　　米迦勒随意地摇晃着酒杯，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旋转起来：“吉米，天启早就结束了。”
　　“哦，你在这里做什么工作？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几个绷着脸的金发碧眼的人，发现那些人也正皱着眉头紧盯他们，好像害怕他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似的。
　　“……我不为地狱工作。”
　　“你上天堂了？还到地狱来，难道是外交官？”吉米大胆地猜测，他扁了扁嘴，郁闷地问，“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下了地狱？对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直身体，严肃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路西法是谁吗？他怎么能让你出事呢？”
　　米迦勒轻轻按了按额头：“吉米，其实……”
　　“其实他是天堂派来收买我的，顺便说一句，在人界的时候我把他照顾得很好，在他失去了原本的力量的时候。”吉米听到身后传出一句促狭的调侃，别西卜和玛门站在路西法的两侧，三个人一起向他们走了过来。
　　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吉米随便抓起旁边一个酒杯猛喝了一口，酒液窜进他的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再真实不过了。他看着米迦勒，觉得好像不认识他了，磕磕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你，我们是一起……怎么可能……”
　　“天哪，殿下，他已经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旁边站着的一个天使调侃道。
　　“闭嘴，艾吉斯。”米迦勒无奈地说。
　　吉米往沙发边缘挪了挪，忽然站起来拔腿就跑。他跑出了宴会厅，沿着长长的好像看不到尽头的楼梯奔跑，踩过拼花的地板，打开虚掩着的玻璃门，闯进了宫殿的露台上。地狱的天色虽然二十四小时不会变化，但昼夜温差仍然很大，他急促的呼吸已经喷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天空永远暗淡无光，没有星星。
　　这种时候他就更觉得自己孤单极了。

　　他想念人界，特别是当他注意到这一天是圣诞节之后的两天，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正处于假日之中，和朋友们一起打打台球或者去游戏厅，而不是这样在永无白昼的地方像个陀螺一样忙得转个不停。
　　“你跑什么？”他听到米迦勒温和而好听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的无奈。
　　“我只是……”吉米伸出手比划了几个动作，最后颓然地放下手，贴在腿侧。
　　“害怕？”
　　“并不，只是感觉太怪异了。你能想象吗，一个跟自己相处了几年的朋友突然告诉我他是高高在上的，最受上帝宠爱的——见鬼的，我记不清楚你的称号——天使长。我觉得我现在他妈的已经很冷静了！”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突然拔高了的声线在冰冷的夜色里显得有些突兀。
　　米迦勒迈着平稳的步子向他走来。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摇晃。衣物的边缘都绣着繁复的花纹，即使在夜色中仍然闪动着如同明星一样的光华。
　　“吉米。”米迦勒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觉得地狱怎么样？”
　　“我认为这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愉快的问题。”吉米干巴巴地说。
　　“也许。”米迦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和吉米在露台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这儿的生活不好？”
　　“欢迎你来体验。”
　　米迦勒拨开金色的刘海，不明意味地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这么讨厌地狱，那么你愿意回人界吗？”
　　“什么？”吉米感觉自己到了地狱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振奋。“你能再说一遍吗？”
　　米迦勒便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回人界吗？”
　　“当然愿意！”他猛地抱住了米迦勒，“费伊还好吗？我真的可以回去吗？你没有骗我吧！”
　　米迦勒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是天启结束后天父的旨意。你的灵魂将经过审判，让你获得返回人界的资格。”
　　“什么审判？”吉米感到坐立难安地挪了挪位置。
　　“你在紧张什么？”米迦勒好奇地问。
　　“我是说，如果……呃，如果跟恶魔有过交流，灵魂会不会受到感染呢？”吉米严肃而认真地请教道。
　　“怎么样的交流？亲密吗，深刻吗？达到了什么程度？”米迦勒学着他的语调摆出了严肃的样子。“诚实地告诉我，我来判断。”
　　吉米紧张地冲他摊开双手：“挺亲密的。这会影响我吗？”
　　“啊，大概会有一些影响。”米迦勒煞有介事地说。
　　吉米苦恼地抓着头发：“哦不。”
　　“你可千万别信他的，亲爱的。”吉米感到一条柔软的手臂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紧接着是扑鼻而来的香味。那种香气并不显得刺鼻，反倒让人觉得意外的享受。
　　“莉莉丝？”他扭过头，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漂亮脸孔。
　　莉莉丝、路西法、萨麦尔……噢，他的人生真是了无缺憾。
　　莉莉丝猝不及防将端着的郁金香杯贴到了他脸上，凉丝丝的玻璃器皿让吉米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冷静了一些。魔女拢了拢头发，靠到吉米身上，“这么说吧，如果跟恶魔有过各种意义上的‘交流’，灵魂就会受到感染，你旁边这家伙早就被绑在地狱回不去他那明亮的、神圣的天堂了。”她意有所指地拿手指捅了捅米迦勒的肩膀。
　　米迦勒干咳了一声，撞上吉米质疑的目光，翘起嘴角微微一笑：“我只是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吉米扁着嘴问米迦勒，“不许耍我。”他焦急地叮嘱。
　　米迦勒晃着莉莉丝刚刚递给他的酒杯，无意识地看着内里转成漩涡的酒液，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接受检验。”

　　那是判断灵魂是进入地狱还是炼狱的天平。
　　一端放着代表善良的羽毛，一端则是人的灵魂。若灵魂的罪孽过于沉重，他便要进入炼狱经受无穷无尽的折磨与苦痛。
　　而在天启结束之后，有许多枉死的善良的灵魂需要进行评判。天堂十分热情地制作了新的羽毛送到地狱，让他们交还那些被平白无故给掳走的人类灵魂。
　　（“说真的，这样的活本来不该交给你们。”梅塔特隆将包装精美的羽毛交给别西卜的时候，露出了惋惜而同情的神色，“如果你们不没事找事地抢走本该属于我们天堂的灵魂，审判的额外工作也不会落到你们手中。”他说得一脸神圣，“祝你们好运，我的朋友们。”）
　　吉米当然轻易地通过了审核，他的善良和为整个人界的付出为他加了不少取得回返票的筹码。
　　“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回去，如果你想的话。”米迦勒说。
　　“是的，我想立刻回去。”吉米高兴地说，“但是我想还是去跟朋友们告别。”
　　“你交到了不少朋友。”
　　“虽然这里传说很坏，但也没这么坏。”吉米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吉米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了自己的邻居——一个擅长做蛋糕的女性堕天使。
　　“决定要走了？”赛纳抛玩着钥匙，露出惋惜的神情来，“说实在的，我挺喜欢你的。”
　　吉米轻轻笑了一下，在阖上房门之前重新探进脑袋又看了几眼。米黄色的窗帘放了下来，只透出一层薄薄的灯光，桌面上的餐盘收拾得很整齐，鲜花刚刚换过，在花瓶中仍然保持着绽放的样子。
　　红发的堕天使耸耸肩，将正好落下的水晶钥匙一把捏在手心里：“挽留的话说了也是没用。那么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吉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作一笑，和赛纳来了个拥抱。他锁上门之后，一阵轻微的木头相撞的声音响了起来，地狱先进的防盗咒语已经将他曾经的住处仔细封闭了起来。
　　“好运，伙计。”赛纳舔了下红艳艳的嘴唇，就像唇膏是好吃的奶油一样。
　　“你想说什么？”吉米停了下来，“每次你欲言又止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
　　赛纳轻佻地摇了摇手指，“有人来了。”
　　萨麦尔收起的黑色长柄伞仍然滴着水，浅色的地毯上出现了一条水渍印出的深色纹路。他拿着伞，穿着长长的风衣，如果再戴上一顶帽子吉米会以为他要出现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电影里面。
　　“外面下雨了。”见他们二人都盯着自己，萨麦尔懒洋洋地解释道，“出门记得带上雨具。”
　　“我不记得今天是进入雨季的日子。”赛纳瞥向挂在墙上的时节历，又委婉地指出，“别西卜大人不喜欢别人弄脏他的地毯，撒旦大人。”
　　萨麦尔回头看了看，无动于衷地说：“我会找人弄干净的。”他根本连扫一眼一旁的赛纳都觉得浪费。
　　赛纳自讨没趣地撇了下嘴：“有事可以找我，关于边吃边聊什么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萨麦尔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视线又重新落回吉米尴尬的神色上。
　　“不跟我说再见？”
　　“我去你的宫殿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吉米回答。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呆在宫殿里了，你明明知道的。”萨麦尔无意识地捏紧了伞柄
　　“啊是这样么，我以为你偶尔会回去一趟。”吉米抓了抓头发，露出让人熟悉的笑容来，“那就现在道别。”他清了清嗓子，摆出认真的样子，“我要走了，亲爱的萨麦尔。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
　　萨麦尔没有拿伞的手捏紧了拳头又松开。
　　“再见。”吉米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要去找别西卜殿下，欢迎……欢迎你有空来人界玩。呃……”他尴尬地捏着衣袖，“如果没空就算了。”
　　萨麦尔仍然没有回答。

　　“请他进来吧。”路西法合上钢笔的笔盖用它压住了文件，“不如我们来赌一赌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太显而易见了。”米迦勒歪着头靠在路西法的肩膀上，一边评论他面前的策划方案，“玛门最近是不是在投资上出现了小失误？”
　　“看起来是的。”路西法回答，“否则他也写不出这么有趣的报告来。”
　　“压榨劳工的能力更进了一步。”米迦勒摇了摇头，“你们未来的福利真是堪忧。”
　　“有这闲工夫不如担心一下你们自己吧，听说你们的平均收入已经比精灵还低了。”

　　萨麦尔在心情恶劣的情况下走进路西法的宫殿，只能迎接更加恶劣的心情。
　　“你最近财政很紧张吗，两张椅子都搬不出来？”看着两个人一起坐在一张椅子上，萨麦尔忍不住出言嘲讽——虽然那张高背的扶手椅确实挺宽敞的。
　　“枕着舒服。”米迦勒理直气壮地说。
　　路西法：“……”
　　萨麦尔用他的冷哼表达了不屑。
　　“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好。”米迦勒懒洋洋地坐直身体，“看样子你有很多话想抱怨。”
　　“你为什么这么多事要把他带回去？”
　　米迦勒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得了，他是人类，他属于人界。”
　　“但是他在地狱也一样不错。”萨麦尔反驳。
　　“你确定？”米迦勒平静地反问道。

　　事实上，他并不确定。
　　这儿从来没有阳光，连景色都因此不那么美丽。吉米喜欢跑，喜欢运动，喜欢玩，他一定很想念那些在阳光底下大汗淋漓地打篮球的日子。
　　他现在越来越不确定吉米在地狱是否真的过得好，也不确定他是否跟自己有一样的感情。

　　“也许你是对的。”萨麦尔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听起来十分失落。
　　“一个机会。”路西法说，“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你送他回去。”米迦勒说。
　　经过了一小段像凝固的冻牛奶一样的沉默时间。如果在场有别的人，他们应该忍不住扭头去寻找时钟是否停止了转动。
　　“不必了。”萨麦尔说。

　　吉米现在正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明媚夺目的阳光了，竟然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穿着一条针织的毛线衫，头发乱糟糟的，将背包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刚放学的高中生一样。
　　“进去坐坐？”吉米向着大门的方向歪了歪头，提议道。
　　“你在紧张什么？”米迦勒感到有些好笑地问。
　　吉米咽下一口唾沫，尴尬地将衣角捏得皱皱巴巴的：“你说，我父母见到我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如果已经知道我死了，然后又看到我站在这里——”
　　米迦勒也跟着愣了愣：“这我倒没想过，你大概属于失踪人员……”
　　吉米苦恼地叹气，用钥匙打开房门。他的父母都不在家，门口的电子日历在他推开房门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就主动报出了当下的时间——是个工作日，他父母这个时候应该在各自的公司里忙碌呢。家里重新收拾过了，原来挂在墙壁上的油画被摘了下来，雪白的墙壁上就显得空落落的。他盯着那一块突兀的空白，觉得心里也好像多了一块什么地方，空落落的。

　　“可可？咖啡？还是柠檬汁？”吉米走进厨房打开冷藏柜，半个身体都要探进柜子里头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几瓶装在玻璃瓶内的饮料。
　　“随意。”米迦勒悠闲地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随手翻阅起放在桌上的杂志来。
　　吉米倒了两杯咖啡，又往里面加了牛奶：“有个问题。”
　　米迦勒抬起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应该没有机会再到下面去了吧。”
　　“你很想念？”
　　“当然不。”吉米反驳，“那儿没有阳光，没有运动场！”
　　“那儿有竞技场，如果你想体验的话应该去一次。”
　　“竞技场？”吉米瞪大了眼睛。
　　“擂台决斗。”米迦勒补充解释道。
　　吉米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一些大块头的恶魔摔跤的场面。他晃了晃脑袋把越来越趋向于血腥暴力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之后，将一杯咖啡放到了米迦勒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但眼睛却看着米迦勒，似乎想从他的认同上找到一些微薄的安慰：“我选择回来是对的，你说呢？”
　　“当然。”米迦勒意外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属于人界，你属于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们。”
　　吉米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你在后悔什么？”米迦勒微微眯起了眼睛，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知道。”吉米长出了一口气，将遮住了眼睛的碎发都吹得飘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

　　魔王陛下的马车在瓦克松街上有条不紊地行走着。他们正在向通往人界的道路上行进。而走了一小半路，马车就停了下来。路西法疑惑地放下手中的书，却见侍从撩开门帘：“萨麦尔殿下求见。”
　　萨麦尔一点也不客气地一步窜上了马车。马车内部的空间十分宽阔，萨麦尔就站在路西法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检查工作。”路西法面不改色地说。他悠悠闲闲地靠在座位上，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击着硬皮书面。比起对面站着的恶魔写在脸上的气急败坏，他觉得自己的风度简直好极了。
　　“去人界检查工作？”萨麦尔追问。
　　“人界确实有我们的生产点。”
　　“我和你一起去。”
　　路西法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一句：“想通了？”
　　“这里没有阳光，不是吗？他最需要的就是阳光，他就像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一样，应该在明媚的太阳下生活。”
　　“人类的知识。”魔王陛下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故意没有去抓萨麦尔话中的重点，“你看，我们这儿的植物就不需要光合作用。”
　　萨麦尔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急躁压制下去：“可以出发了吗？”
　　“随时可以。”路西法做了个邀请他一同坐下的手势，“不过顺便问一句，想去人界你随时都可以去，何必要在这里等我一块儿呢？”
　　萨麦尔阴沉地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路西法从容不迫地说：“我也不知道。”
　　“可你知道米迦勒在哪里，他们这时一定在一块儿。”
　　路西法：“……”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米迦勒在哪里，我不信。”
　　“……你赢了。”

　　“橄榄油，黑胡椒，柠檬，牛肉……”吉米对着食物清单认真清点着今晚费伊的生日宴会需要准备的东西。他永远记得去年费伊的生日过得有多么的糟糕，也让他从此对游乐园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他答应她在今年要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大概没什么缺的了。”他满意地拍拍一直站在他旁边替他提着食物的机器人的肩膀，将钱币塞进机器人身体的缝隙里。
　　“加一道咖喱口味的菜似乎也不错。”一个声音提议道。
　　吉米茫然地接过对方从身后递过来的装着咖喱粉的玻璃瓶：“但是费伊喜欢咖喱吗？”
　　“我喜欢咖喱。”
　　吉米转过头，惊讶地很久都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
　　这时萨麦尔已经把咖喱瓶收了回来，抓在手里摆弄着。
　　“……萨麦尔？”
　　“我看起来像是幻觉吗？”萨麦尔撇撇嘴，有些不痛快地说。
　　吉米咧开嘴笑了起来。就好像家中那块突兀的白得有些刺眼的墙面突然又挂上了一幅他所熟悉的漂亮的油画，将心里的空落落都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