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应念待整理》镜繁花

8、往事浮生

　　仁安三十五年八月，皇帝李贺缠绵病榻已久，却迟迟不颁下传位诏书，朝内人心浮动。
　　淑妃萧霓裳服侍于御前，李贺基本拒见任何人，所有朝内之事皆委以朝中老臣和长子李贤。
　　李贤本是众望所归的下任储君，可眼见皇帝不见长子，皇位继承者，反而频频召见幼子李宸麟，年仅13岁的皇子。
　　不少官员在私底下暗暗猜测，若不是李贺所属的皇位继任者是李宸麟！
　　李宸麟偷偷溜进李贺所居住的内殿，整个大殿寂静空灵，仿佛它的主人一般了无生气。此刻殿内了无一人。
　　“父皇！”李宸麟看着病榻上垂暮的李贺。
　　“麟儿。。”李贺睁开了眼，虚弱地拉着李宸麟的手，枯瘦的手抚着他的手心，病入膏肓的李贺早已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蜷在榻上。
　　“父皇。。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和你母妃。”李贺吃力得讲着，眼角噙着泪水。
　　掌握生杀大权三十五年，权倾天下的皇帝，此刻不过是个迟暮的老人，对着稚子的万般不舍，殷殷切切。
　　“父皇。。父皇。。走后。。小心你。。。”话未讲完，李贺只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仿佛在下刻就会气绝殡天。
　　“父皇！”李宸麟紧张得替李贺顺气，笨拙得轻拍着李贺的后背。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伴着洪亮的声音“皇上可独自一人在殿内？”
　　“参见大皇子！陛下正在休息。“
　　只听见李贤打发了内侍，说是要送药，伴随着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麟儿。。快。。快躲。。”李贺急的紧拽着李宸麟的手，下意识用力，眼里满是焦急。
　　李宸麟会意，连忙钻入塌下，屏息。虽不晓得李贺之意，但聪慧如他，隐隐觉得不安。
　　高靴踏在安静的内殿，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如一擂战鼓，敲击在内殿每个人心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本该是恭敬的话语，此刻听起来却桀骜不驯，还略带些幸灾乐祸。
　　李宸麟从塌底下依稀可以见到李贤的黑色缎面靴子和暗红的朝服衣摆。衣摆摩挲，金色的丝线明明灭灭。
　　“你。。你来。。何事？”
　　“儿臣来给父皇送药。”杯盏碰撞，发出声音。
　　“喝了这药，父皇就不会如此痛苦了。”李贤噙着嘴边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李贺。
　　“你！端走。。朕。。朕不喝！”
　　“父皇！这，可由不得你！”李贤提高了声音，加重了语气。
　　“别以为父皇的心思我猜不到，你想把皇位留给他！哼！不过此番朝廷内外皆是我的人，父皇你回天乏术了！”带着森冷的笑声，李贤看着垂死挣扎的李贺。
　　一代帝王，无论有多少丰功伟绩，最后也只得落到如此下场。
　　“父皇若是早些将皇位传给儿臣，定可多享些天伦之乐。”
　　“畜生！你。。你要。。作甚！”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李贺气急败坏质问李贤。
　　李贤隐藏的太好，好到几乎让他全信了他！以前谦卑有礼，鞠躬尽瘁，却不料最狠的也是他！
　　“儿臣，恭送父皇！”李贤郑重其事行了一个虚礼，拿起杯盏将药灌给李贺。
　　李贺挣扎几番后就没了声息。
　　李宸麟在塌下不可置信捂着嘴，任泪水流下，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最崇敬的大皇兄，最稳重的大皇兄，最疼他的大皇兄，竟杀了父皇！
　　“来人啊！皇上殡天了！”
　　匆匆收拾了一番，李贤将李贺摆放着似是安乐殡天的模样，一手拉着李贺的手，一边失声痛苦。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人声越来越杂。
　　李宸麟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何时趁机从塌下出来的，随着混乱的人群，他努力掩盖自己的慌乱，匆匆赶往其母妃的箫音殿。
　　此刻宫内乱成一团，殿内还依稀可见被打翻的茶盏，玉杯的碎片还来不及收拾。
　　那是萧霓裳最喜欢的玉盏，蓝田暖玉制成，是李贺给萧霓裳的生日礼物。
　　李宸麟心下一沉，母妃，该不会。。他不敢往下想。
　　找遍箫音殿李宸麟也未见到萧霓裳，随身内侍也言未见到萧霓裳。惹得李宸麟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可能，不可能。。”御花园内传传出啜泣声，李宸麟闻声赶过去，便看到了他此生都不想见到的场面。
　　他的母妃在李贤的怀里低低哭泣，双手掩面，被李贺抱了个满怀。
　　“霓裳，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李贤满是温柔，对着怀中的女子道。
　　依旧是呜咽声。李宸麟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父皇被大皇兄所杀，母妃在大皇兄怀中。
　　他不敢深想，生怕发现更加荒唐离谱的事情，他只想彻底逃离这个充满阴谋污秽的地方。
　　他最后一次见到萧霓裳是在李贺的出殡式上，一声素服白衣的萧霓裳远远对她招手，憔悴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依旧温柔似水，对着他道“麟儿。。”
　　李宸麟视而不见，闻而不语，倔强得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也是李宸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等待十日后，再见到萧霓裳，她就那么安静得被摆在殿内，宁静得就像睡着了一般。
　　若不是这殿内满是皈皤，满屋子的人低低啜泣，悲天悯人般望着他，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红颜素裳，薄唇轻抿，青葱白玉的手指交叉搭于胸前。周身摆满了白色花朵，如误入尘世的仙子正在酣睡。
　　“母妃。。”
　　仁安三十五年八月，先帝萧淑妃萧霓裳于仁安皇帝薨逝十天后，于先帝灵柩前自刎。新帝感其大义，追封为文惠皇贵妃。
　　忘不掉的就叫记忆，深处的回忆即是痛楚。一旦被翻起，便是锥心刺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