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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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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兰心搀着凤珍下车,慈宜也抱着弟弟下来。许是许久没有在这么温暖的地方呆过,子信居然在颠簸的车厢里睡着了。
刘管家等在门口,躬着腰迎接凤珍。
凤珍已经披回大氅站在雪地里,她身量高,长得又白,衬着正红色的大氅,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株凌霜傲立的寒梅一样,冷冷清清的,走进了方才发现那一团不是红梅而是烈火,稍微靠近点便灼得眼痛。
刘管家抬眼偷偷瞄了凤珍身后的慈宜一眼,一脸困惑,却不敢上前询问凤珍,只拿眼尾余光往兰心那里飘。
兰心目不斜视,只扶着凤珍往大厅走。慈宜跟在兰心后面进去,居然无人敢询问。
进了大厅,凤珍在主座上坐了,捧着侍女端上来的热茶捂手,冲着立在下面的刘管家慢悠悠道:“你也瞧见了,慈宜是我今儿个新遇上的奴才,本郡主瞧他长得还不错,暂且收在府里。沁香殿里南边还有一间空屋子,好像叫文竹居,就让他住那里吧。你去找个人收拾收拾,别一进去就灰尘四起的,显得小家子气。”
刘管家悄悄吸了一口冷气,抬眼看了看慈宜,又看了看兰心,最后又看了看凤珍。踟蹰半晌,终于试探着问道:“郡主的意思,是要收了这个慈宜公子当……”
凤珍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回到桌子上,发出“噔”的一声响,刘管家缩缩脖子,往后悄悄挪了几步。
“你问这么多,是嫌平日里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吗?本郡主的事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凤珍歪着身子靠在右手边的软枕上,歪了歪脑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刘管家既然这么想知道,本郡主就满足满足你,也好让你……”她微微眯了眯眼,压低声音,“死个明白。”
刘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磕头不语。
凤珍抱着手炉转了转,听刘管家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咚”的声音,烦躁地甩甩手:“罢了,起来吧,看着烦人。”
刘管家这才颤微微爬起来,额头上一片青紫。
凤珍瞥了刘管家一眼,道:“怎么还不派人去收拾?”
刘管家身子一颤,慌忙行了个礼往外走。
凤珍举手止住刘管家的脚步:“慢着。”
刘管家转过身,躬着腰对着凤珍,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
凤珍嗤笑一声:“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坐直身子,“记住,床要大的,宽的,铺盖要软的,被子要大的。”
她伸手指着慈宜,对刘管家道:“你现在就把他带下去收拾收拾,脏兮兮的,看着心烦。”
兰心看刘管家和慈宜出去了,走过去将门窗都关好,笑眯眯站回凤珍身边:“我刚刚瞧了,监视的人已经撤了。”
凤珍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叹道:“哎呦,可憋死我了。”
兰心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然后站到凤珍身后,替凤珍捏了捏肩膀:“小声点,王爷就快回来了,咱们可不能在这时候漏了馅儿。”
凤珍站起来,将兰心按到椅子上坐下,仔细盯了兰心的额头看了一会,方才埋怨道:“装装样子就可以了,何必来真的,额头都磕出血了,亏得是在冬天,若是夏日,指不定会感染了。”
兰心“嘿嘿”笑了两声:“刚才不小心划到路面的石头尖上了,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痛。”
凤珍瞪了兰心一眼,捏了她的鼻尖道:“等会子去找府里的大夫瞧瞧,别留下疤。”
兰心点点头,转而又道:“王爷一直派人监视着郡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他是不会撤掉人的。”凤珍叹了口气,“父王这样子我也能大概猜到,定是怕我平日惹的仇家太多,招来杀身之祸。”
兰心皱着鼻头,仔细瞧了瞧凤珍一会,轻轻道:“郡主本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做出这般姿态?别人都是恶人装好人,您倒好,偏偏要装成大恶人。这还不够,居然还找人在市井四处散布这样的谣言,生怕别人以为您还不够坏吗?”
凤珍不说话,只深深叹了口气,背对着兰心,轻轻道:“你不会懂的。”
冬日寒冷,暖手炉中的炭火已经冷了,捂在手中只剩几分惨淡的热度。凤珍将暖炉握得更紧了些,却忍不住寒气一阵阵上冒。
“炉子冷了,你去再换点新炭来。”
兰心接过凤珍递来的手炉,瞄了一眼凤珍微微泛红的眼圈不再言语,只悄悄退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凤珍推开窗子,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微微闭上眼。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恭王府也有个侍女叫兰心,那时她还小,兰心大她好几岁,算是她半个乳母,可是那个时候她脾气坏得很,兰心不堪忍受折磨,逃走了。
那日,她满心气愤地往父王那里跑,想着一定要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然后狠狠折磨一番,让她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可是她却在父王书屋的窗户下面听到父王在与人谈话。
那个人的声音有些苍老,带着些沙哑:“凤珍如今这样的状况,其实是魔性未除。这也不是你的原因,她的父亲本就是……再者,她娘怀她的时候,几经波折,又是中毒又是早产的,难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父王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
那苍老的声音道:“这里有副方子,你照着配,给凤珍吃了,看看能不能见效。她这个情况,老身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管不管用,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有效果。你且细细观察着吧。”
父王的调子带了几分欣喜:“只愿能起效。”
那苍老的声音犹豫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其实这药之前老身曾经给一只猛虎吃过,倒是没多久就起效了,只是……”那声音的主人似是有些尴尬,“这药本意是想将恨化为爱,是以……那只猛虎后来好像恋上了老身的徒弟,就是饲养他的小童,整日魂不守舍的,蹲在南天门却不守门,只朝着老身府上的方向发呆。你……”
站在窗外偷听的凤珍其实没大听明白那老头话的意思,什么魔性,什么中毒、早产的,她亲娘乃是西平郡熙王爷的王妃,怀孕的时候几百个人围着伺候,生怕出了半点差池,怎么可能有中毒的机会。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匪夷所思,可是她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亲爱的爹爹了。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子雄雄的恨意,只想着要将屋子里与爹爹说话的人撕成碎片。
屋子里静了半晌,终于听到爹爹的声音轻却坚定道:“你放心,自此以后我必当尽量避着娇娇,等她魔性完全除了,我便离开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
她腿上一软,只觉得心里抽抽的痛,好像被人生生挖了一块,血淋淋的。
屋子里苍老的声音跟着叹了口气:“倒也难为你了。”
父王的声音飘渺而迷茫:“只盼阿寰日后别怨我就好。”
她恍惚明白了一件事情,又好像完全不明白。那个叫阿寰的女人,大概就是父王的心上人吧,可是,最先,最后,最深,最爱父王的人,分明是自己啊。如今,父王却要为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理由,避开她,甚至离开她。
她满门抄斩的时候父王没有抛弃她;
她作恶多端的时候父王没有抛弃她;
如今,
就为了这么个可笑的原因,
她父王竟然就要弃她而去了吗?
不,不可以。
彼时尚且年幼的凤珍便下定决心,这辈子,就算是装,也不能让爹爹离开自己。
她知道自己脾气坏得很,很多时候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杀人,冷静下来的时候明明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可是再次遇上事情的时候,却仍旧控住不住自己,好像冥冥之中有个东西将自己掌控了一样。
或许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个魔鬼。
可是这又如何呢,当一辈子魔鬼也好过离开爹爹。
爹爹既然说要等到药物见效的时候才离开,那么,她就装一辈子坏人、
她凤珍,就算是被千夫所指,世人唾弃,就算是不折手段,费尽心机,也要将爹爹留在自己身边,留在可以日日看的到,摸得着的地方。
大厅的门被推开,卷进一阵寒风,兰心捧着手炉匆匆忙忙进来,刚进门便朝着凤珍笑:“刚刚接到消息,说王爷今晚便能到了。据说大军还在城外远远的地方,王爷自个儿骑了快马连日赶路这才快了几分。我猜啊,定是王爷几日不见郡主,急着回来见您呢。”
凤珍接过手炉,捂在胸口,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却又忍住,板着脸道:“你又在胡说,父王日理万机,许是被什么要是催着了来赶得这么急呢。”
“郡主郡主,您瞧您说的,在王爷心里,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您重要啊。”兰心拍拍凤珍的肩膀,佯装叹了口气,拖着调子,“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咱恭王爷最最疼女儿,偏偏呢,他的女儿还不承认,真是糟心哟~”
凤珍瞥了一眼兰心,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是的,无论谁都不能否认,这偌大的京城里,甚至是这整个西凉国中,恭王爷作为一个父亲,是最最宠女儿的。
可惜,宠的到底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