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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渐染 ...

  •   渐染
      井晓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屋子里仍然阴沉沉地黑暗着,眯着眼睛去抓床头的闹钟,努力撑开双眼看到指得分明的指针,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用力过猛使得眼前有几秒短暂的发黑,缓了一缓之后立刻冲进了洗手间。
      最近降温,昨夜又下了雨夹雪,井晓睡前将一张厚毯子加盖在自己的被子上,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而这样温暖地睡一个安稳觉的后果就是现在必须以光速冲出家门否则就会迟到。
      井晓站在楼道口,发现路面状况要比自己想得糟多了,而且细细冰碴似的小雪未停。计程车在这种天气向来是像国宝一样珍贵难觅,因此她把外套上的帽子拉上,咬了咬牙跨上自行车冲进冰雪里。
      站在主教学楼二楼的教室外面,井晓有些欲哭无泪。鞋子和裤脚完全湿透,脚下积起一小片水渍。头发黏在额上十分的不舒服,上衣也是潮潮的,使得自己越发的冷。而这番“冰雨”中狂骑的结果是:她迟到了。虽然只是五分钟,但很显然教室里那个抑扬顿挫讲着虚拟语气的人十分准时。
      虽然少上一节英语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因为是那个现在正在讲台上晃来晃去的人的课,所以自己有十二分不愿因迟到而让他抓住把柄。不过既然现在已无法挽回,索性就逃掉算了。井晓抹抹脸上的雨水,对食堂美好的热汤充满了向往。
      门就是在这时候开的,井晓堪堪走到门口,面前是一身整齐发型不乱的靳诺衡,笑容带着很明显的捉弄,他的身后是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哀鸿遍野。井晓立刻低了头,敏捷地开口:“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靳诺衡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狼狈,尔后转身走回去,甩下一句:“特殊天气可以原谅。”
      井晓暗咒一声,低头从走道快速走过,来到自己的位子,甩下湿了一半的书包。拼命忽视周围的注目礼。讲台上靳诺衡敲了下电脑,投影显示屏上换过一张演示文稿。“好,我们继续。”
      井晓并没有掏出课本,她有些百无聊赖更确切地说是心灰意冷地趴在桌上,这样糟的天气,又是第一堂课,但是出勤率还是很高,这就是这个人的功力么?她将头埋在手臂里,昏昏欲睡间,听到靳诺衡的声音:“大家看下这个例句,一分钟思考时间,选出正确答案。”
      于是拖着沉重的头眯起眼去看,复杂的句式里夹着几个长长的未知单词,使得还未清醒的头脑反应迟钝起来,因此完全没有察觉靳诺衡从讲台上下来,很慢但却笔直地走向她。
      “其实吧,我今天一早打车来时想去你家楼下叫你一声一起来的,可是实在是...”他微微俯下身子说话,语调虽然压低,但仍引来大片的目光,十分诡异。井晓惊了一跳,那些擦过自己的词句像是长出了手的藤蔓,将耳朵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屏息了外界的杂音,不断地重复,有那么一瞬间没办法反应。袖口浸湿的地方紧贴着脉搏,似乎是冰冷的刺激使得它跳得有些快。井晓下意识地捏住袖口的扣子,将手指覆上去,感觉它一下一下好似跑动的节奏,打断他的话,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哦,谢谢老师。”
      靳诺衡挑挑眉毛,年轻的脸上似乎都扬起了一种好看的光,“那好,让课代表来回答这题。”
      井晓慢慢站起来,悄悄拉了拉衣服下摆,“应该是D.....”
      中午的时候雨雪停了,天还是阴沉的,地上的洼地积着一小滩一小滩的雪水,好像突然长出来的一张张嘴巴。井晓低头走着,被自己的比喻吓了一跳,于是不敢再低头看,走在她旁边的许可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话,看见她诡异的表现,立刻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一脸悲悯:“井同学我不得不说,你不会是因为一早上华丽的出场导致这一整天都陷于不正常之中了吧?”
      井晓瞥她一眼,“我现在鞋还没干,我不介意用跳进沙坑的力气跳进这里来给你的裤脚画个泼墨山水。”边说脚尖边点向许可脚边的大片水洼。
      许可立刻使出跳芭蕾的功夫敏捷而轻飘的转了一圈远远躲开,报复似的还上一句:“说话怪腔怪调,让你这样湿着,一准儿生病!”
      不过老天并没有听这位“白天鹅”的话,井晓穿着潮乎乎的衣服踩着湿漉漉的鞋,健健康康地度过了一天,没有丝毫不适。
      放学音乐响完以后,教室里开始乱起来,闹哄哄地收拾书包的,还有安安静静旁若无人地继续念书上晚自习的。井晓收拾了一下桌子,也准备赶快回家,好换下这身因淋了雨雪而更加不堪入目的校服。
      背着书包快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倒回去,黑板旁边的电视柜上贴着高三教师答疑安排表,井晓伸出手去,指尖擦过略显粗糙的打印纸,在表面留下一行浅浅的划痕,在“星期一”三个字上略微停留,然后顺着向下,仿佛是在画一个数学里的直角坐标,十字交叉,最后的定位是三个浅灰色的字。
      没有记错,今天正当靳诺衡答疑。看看挂钟,五点半已过,他应该已经在答疑室坐着了。
      井晓戴上手套,拉开了教室的门。

      在楼下车棚锁好车子,井晓一边翻找钥匙一边匆匆上楼,打开门,熟悉的一片漆黑。
      甩掉书包,看到茶几上的纸条,老爸出差去参加一个学术讨论会,老妈则是有个大手术要做,晚归。
      于是到冰箱里找了些能吃的搞出一顿晚饭,然后洗漱完毕早早睡觉。
      像井晓一样的女生,干净的,美好的,可爱的,有着不算漂亮但十分耐看的容貌,不算拔尖但稳定在上游的成绩,和不算大富但绝对优越的家境,似乎完全可以被人羡慕了。你和她们笑着打闹,说着“哎呀这件衣服真漂亮”或是“你爸又给你捎来什么好东西了,真羡慕”之类的话,也许心里还会啧啧地叫两声表示不平。一切的一切,都是小小的资本。
      让少女的心飘起来的,能够吸引住谁谁谁的目光的资本。
      可是对于人这种复杂而奇怪的生物,尤其是十七的少女这个像花房里最骄气而不好侍弄的花枝一般的群体来说,例行的规则总是有着一个个泡沫般的变数。它们在深深的水下成型,但是却会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浮上来,显现的一瞬即破裂,绝对让你抓不住痕迹。
      所以,又有谁能肯定,十七岁的少女井晓即是那样简单而满足地生活着,没有什么不能用肉眼所察的变异在发酵呢。
      第二天一早醒来,井晓觉得头有些沉,抱着“也许用冷水洗个脸就会清醒”的想法洗漱完毕,感觉似乎真的好了些,于是匆匆吃过早饭去上课。
      但事实证明人千万不能轻易为自己下判断。井晓一上午的课几乎全是只听不看的,因为她的头根本没有离开课桌。许可向每个对她投来疑问眼光的老师报以解释:“老师,她不舒服。”这样挨到中午。
      给老妈打电话,忙着去开会的某医师只抛给她一句“坚持不了就回家”就匆匆挂了电话,对这个女儿是绝对的放羊政策。
      井晓恨呐,恨了一通之后决定自己还是熬完下午的两节课,然后逃掉每天大家一起做卷子的统练时间回家去睡觉。
      一路学着老爸某个学生的怪异腔调默念着“God bless me.”到了家,五分钟之内就将自己扔在了床上,迷迷糊糊入睡。最后是被冰凉的温度计惊醒的,老妈早已下班,试过表以后语气轻松地说了句:“不严重,晚上睡觉着凉了吧,发烧呢,39度。”
      难道这就是所谓该来的你躲不掉?井晓两眼盯着天花板思考着这个深刻的问题。冒着雨夹雪淋成那样都没问题,结果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反倒弄了个高烧。许可同学预言成真,虽然病因猜错。
      隔着卧室门依稀听到老妈在打电话,然后就是厨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老妈做饭向来动静极大,因此总是会关上门小心吵到他人...
      正在井晓盯着天花板即将培养出睡意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将她一下从迷茫状态中拉回来。忖度一下正震天动地掌勺的老妈应该是听不到的,只好胡乱穿上拖鞋走出去开门。
      门打开时带进来一股冷风,井晓瑟缩一下立刻闪了进来,身后的靳诺衡看到她显然有些讶异,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开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没参加统练么?”
      井晓抓过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裹上,指了指额头,含糊不清地开口:“病假。”
      靳诺衡疑惑地皱眉,刚想要开口,井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小靳来了啊,正好,咱们可以开饭了。”

      如果真要为自己和靳诺衡的关系下个定义的话,似乎是很明白的字句:爸爸曾经的学生,自己现任的老师,以及,同住一个小区的邻居。而这其中的关系,连在简单的字眼之间的,是像切开的莲藕一样微弱却粘稠的细丝。好像是看不真切,却不能否认它混乱的存在。那一条条称之为感情的丝线,叫做崇拜,争强,追逐,和向往。
      热度一晚上就退了,随之而来的感冒却是拉长着战线。井晓打了个喷嚏,抽出张面纸来。被用作英语答疑室的教室处在教学楼的阴面,格外的冷。即使靠着暖气坐还是感觉有嗖嗖的阴风从本就不大严密的窗子里漏进来。井晓将纸投进纸篓,瞥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答疑结束。而那个小型的包围圈却完全没有散开的迹象。
      靳诺衡坐在包围圈的中央,嘴里说的是手里的笔所指的一道单选题的语法知识,眼睛从面前两个学生之间的缝隙里看向角落里的女生。
      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啊。
      “所以,由于从句在这里是过去时态,答案就应该选择C,明白了吗?”靳诺衡用笔敲了一下选项,抬起头来,带着为人师表恰到好处的微笑。
      “哦,明白了老师。”女生收起参考书,有些怯怯地道谢。
      “好了,今天答疑结束了,赶快回家吧,天黑得早。有问题的话明天中午去办公室找我。”靳诺衡满意的点头,然后收拾东西下遣散令。
      免不了的怨声载道,但在一阵“老师再见”的招呼声中答疑室很快就清静下来。
      “走了。”靳诺衡向早已做好回家准备的井晓扬扬手,转身出门。
      回家的交通工具是身为人民教师的靳诺衡新买的车子。井晓一边将手凑在暖风口,一边腹诽。
      “诶,对了,这周六下午你不上自习吧?跟我去趟图书馆,请你吃饭做酬劳。”等红灯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话。
      经常被用作苦力的井晓对这种邀请丝毫没有美好的联想,但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还是明显地沉默了一下。直到车子突然发动才反应过来似的回答:“恐怕不行,要陪人去逛街。”
      看旁边的人一脸说教的表情要开口,急急地补上一句:“是和向师姐一起。”于是果然就沉默了。
      “现在学习这么忙,还到处去逛,月考就在元旦吧?”几秒之后靳诺衡又语气如常的开口,井晓忍不住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感冒一直没好,我妈也让我出去走走。”
      于是彻底沉默了。
      有关于感情,是靳诺衡一直不愿涉及的存在。因此当井晓把向姗姗搬出来时是存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的,或者说,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想法。结果却在收到预期效果之后涌起了怨气。是女生别扭而难以言明的心理。
      在这种时候格外希望自己不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子”。
      因为这种幼稚的心理,大概就是他所最不愿见的。

      和向姗姗的每次见面都会有异样的心情。像是两个自己在彼此拉扯。一方眨着星星眼无限憧憬与赞美,一方扯着嘴角勾起一个最轻蔑的表情。所以每当和向姗姗在一起,井晓总是安静甚至木讷,几乎不怎么讲话。
      周六半天课。向姗姗早发了短信说在学校大门口等。而等井晓因帮许可分发试卷迟到了几分钟到达校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两个人。
      自然是下了课准备回家的靳诺衡和早到的向姗姗。两个人在愉快的聊天,引得家长、学生以及下班的老师“侧目”。
      许可捅捅井晓的胳膊,“诶。这就是那师姐哈?果然学英文的就是出美女。那两人有情况嘿。”
      井晓郑重点头,严肃地:“情报部门尚未侦查清楚,待进一步刺探后向组织汇报。”说完大步走过去,向身后扬扬手,惹来许可一个大白眼。
      “嘿,靳老师,叙旧呐。”
      “慢腾腾地干什么去了,好了,我先走了啊。”前一句是带着责备小孩子的语气对井晓说的,后一句则转向了向姗姗,语气很明显的不同。
      “嗯,元旦见了。我们也得赶地铁去了晓晓。”向姗姗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带着很好的装饰性。
      走出几步之后又听到靳诺衡在身后“诶”了一声,井晓带着疑惑看过去,“不要玩得太过啊晓晓,我今天刚好碰到张老师。”貌似毫无逻辑的半句话却刚好戳到井晓的痛处,一想到刚刚发下来的地理卷子上惨不忍睹的一片山河,井晓深吸口气,“知道了。”愤恨而无奈的喊回去,拉着疑惑的向姗姗匆匆逃离。
      作为旁观者,看到这副情景是很少没有想法的。尤其是曾经处在女朋友位置上的向姗姗。或许分开的恋人就不应该再见面,因为根本不能作为普通的朋友而正常的谈话。高中三年感情,大一一朝结束,那时就有多后悔报了同一所大学呢。但大学四年,也不是没有看到别的女生和他在一起的,那种酸楚的感触和当下的还是不同。
      怎么,靳诺衡,你要等她长大么?
      而坐在试衣间前的小沙发上的井晓,将自己浸在矛盾的染缸里。女生别扭而多愁的心理,将她支使得东倒西歪。细细的高跟鞋,优雅的裙装,或是利落的衬衫,全都是一种作为对比的存在。好像是有一个小小的坛子,咕噜噜地冒着小泡。涌上酸酸的气味,发酵。一些名为羡慕的泡沫浮上来,最后化成一片变了颜色的浸渍,歪七扭八地写着嫉妒。
      为自己是个他们眼中的孩子,为脚上的运动鞋和身上的休闲衫而悄悄咬紧嘴唇,指尖在背包上挂着的玩偶上一下一下地戳,止不住不善良的想法。
      为什么他们是一组的人,为什么用划跑道的那种醒目白线将自己清晰地排开。试衣间的门被拉开,向姗姗对着镜子整理刚换好的裙子的边角,语气轻快:“晓晓,看看这件怎么样?想在过两天的一场会议上穿,合适么?”
      “唔,不错,很大方。”
      很嫉妒。
      这是不是也是种幼稚的情绪?

      最近的大事,是学校要做一个国际学生XX大会的承办校。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将这个活动说得仿似中学生世界杯一样重要,学校也带着中国终于能承办世界杯的热情积极准备。整个校园处于一片躁动之中。
      因为要接待人数颇多的国际友人,外语组的所有老师全部参与大会筹备。外语组的办公室从没如此热闹过,永不间断的敲打电脑声,打印机声,全部混在充斥着中文,英文,甚至老师们的二外的空气中。
      用兵荒马乱四个字可以贴切地形容。
      井晓收齐这周的写作练习,赶在统练前交到英语办公室。敲了一下门之后虚掩的门自己开了,入目的是一幅足以让许可之流下巴脱臼的景象。
      混乱的铺满着资料的办公桌,靳诺衡坐在桌边,手里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三班的“小巧玲珑”老师正站在他跟前,从盒子里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井晓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啧啧,果然是小巧,就这种高度居然还得踮起一点脚来。
      正在开着玩笑们的老师见有学生进来,反应敏捷地闭上了嘴巴,“小巧”的周老师也若无其事的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则是更加无所谓地打着招呼:“送作业是吧?放这吧,有点乱。”
      井晓把一摞练习卷放在靳诺衡的办公桌上,之前两个星期的送来的作业还纹丝未动地待在原处,放在最上面的自己的卷子几乎都落了灰,一个个黑色的字母像是被霜打了一样显得异常怪异。
      “这几个星期实在太忙了,没空看,等那会开完一起看啊。”靳诺衡推推桌上的巧克力盒,“挑一块?”
      “不了,统练快开始了,老师我先回班了。”井晓礼貌地微微低头,然后绕过地上散布的打印稿走出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里面重新传来那些精力旺盛活跃非常的英文老师的说笑声,真不愧是被誉为全校第一的脱线组。
      “世界杯”大会如期举行,学校的报告厅全天不间断地响着各种语言。穿着西装制服的本校学生和穿着运动服的美国学生各占一方用英文制的砖块砍得不亦乐乎;穿着水手服的日本女生凑在一起站在北风里对某个老师加以讨论;有着深刻轮廓的法国男生用好听的语言和音调向一个说着蹩脚英语的本校主任彬彬有礼地问路...种种情景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上演,好像是世界各地的学校突然掉进异次空间,残存的各自的片段混乱的拼凑在一起,活像一幕丰富的情景喜剧。
      星期五下午的两节英文课临时倒成了地理,说是因为靳老师要去参加“世界杯”的闭幕式。井晓痛苦了。第一节讲了她考了倒数第三的试卷,第二节则是讲解她用了半个小时写完的因而错误率无限高的一大套练习题,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终使她成仁的事件是地理老师兼本班班主任点了她的名,提问。而这位张老师的提问向来以思维跳跃著称,即第一个问题是索马里洋流几月是暖流,第二个就是澳大利亚何时剪羊毛,第三个立刻跳到上海此时正午的影子朝向的这种思路。而且每叫起一个学生最少要连问三个问题才有可能坐下。
      今天的课上则是格外优待井晓,连问了五个问题才说了句:“先坐下吧,回去好好看看图。”
      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
      不过放学时传来了一个对其他人来说的福利而让井晓坚定买彩票信念的消息:当天统练取消。
      这就意味着井晓要去挤那个拥挤得堪比三盒沙丁鱼罐头的量装进了一个小了一号的铁盒里的公车。在这个黄金的下班时段啊。而等到公车冷清下来自己至少要等到七点半,看看刚刚指向五点半的挂钟和迅速变得幽静的教学楼,井晓慢慢地挪出了教室。
      主教学楼呈日字型,井晓从中厅的门出来,一步一步地继续挪下那个长长高高的台阶。
      活像是法院啊。井晓恶作剧地想,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视线是极为开阔的,载着各国学生的大巴车大多已经开走了,学校似乎一下空了起来,冷不防的一声关车门声都让井晓惊了一下。
      “我送你回家。”台阶下面的靳诺衡微微仰头,敞开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衫,正取下架着的无框眼镜。
      井晓来不及合上的嘴型定在那里,整个人呈石化状,如果此时有风吹落叶之类的背景就更加的戏剧化。而这个反应并不是因为花痴的缘故,而是想象中的情景在现实中出现,并且是分毫不差地出现的那种无法形容的震惊,这种强烈的情绪似乎只能用极为呆傻的反应传递。
      这是什么?Cos大赛的秀场吗?无数的大问号在井晓身边上下飞舞,cos三个字母在脑海中呈贪食蛇状快速游动。这种形象完全把靳诺衡shock到了,于是他强自镇定地把眼镜收进口袋里,然后再强自镇定地开口:“本来是想去教室看一下的,没想到开过来发现你正出来,你,到底走不走?”说到最后自己都带出了不太确定的语气。
      “哦,走啊。”井晓终于被“真人”两个字打回现实,一溜小跑着下来台阶,钻进车子。
      沉默,沉默,思考。疑惑困惑与迷惑中的井晓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老师,你是不是看了我书柜里的漫画?”
      靳诺衡眼睛跳了跳,这是什么问话?也太不靠谱了些...“你那天不是还和师母发誓说书柜里除了文学名著就是复习参考,绝对没有一本娱乐休闲的?”
      井晓吞吞口水,被抓到马脚。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于是不予辩解继续追问:“先回答我问题,是不是看了?一本包着红色书皮的对不对?”里面还夹了张纸的。
      “你觉得我会对你喜欢的漫画有兴趣么?”靳诺衡耐心地分析。
      也是,是自己一时震惊过度胡乱猜测了,靳诺衡怎么会看漫画啊!尤其是自己书柜的珍藏起来的漫画。
      只是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做出如此相似的动作,甚至语言,连眼镜都是,未免太可怕了。
      井晓坐在写字台前仍是思考着这个重大而难解的问题,感觉今天的英语阅读生词格外多,好难懂。起身去书柜里拿词典,眼睛自动找到了那本被自己包了红色封面的漫画。于是快速地拿出来,快速的翻到某一页。
      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年轻的钢琴老师高大而帅气,站在自己的车子旁边对自己的学生也是女朋友说话:“我送你回家。”
      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物,和钟爱的情节。不自觉的翻到写着档案的那页和下午的真人版主角对比起来。
      五岛征桁和,靳诺衡。哦,原来有一个发音相同的字啊,以前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逐项逐项。最后停留在女主角的脸上,自己可能有她一般好的运气?
      “我...以前很不喜欢大家把我当成小孩子...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快点长大...
      可是我最近想通了。
      就因为才十七岁所以敢赌,这是大人做不到的。
      我是这么想啦...这样不行吗?
      就算知道...有一天也许会分手吗?”
      就像是春天时到处飞的柳絮,如果沾到湿润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在没有被察觉的时刻,也有个会随处飞动寻找落脚地的东西寻到自己身体里一片湿润而适宜生长的位置,再缓慢的生根发芽,尔后终于像潜伏的病毒因子一样爆发出来,使自己讨厌起被人当成小孩子,叫嚣着长大。而在终于擦到成年边界的时候却发现还是一样被划在那个组的外面,于是各种显性的病症齐齐缠上来。那些复杂而不安的情绪,矛盾的纠结。就好像是自己患上的病,来来回回找不到解决。
      自己可能得不到那样好的运气吧?虽然很恨这样懦弱的想法,但毕竟,她是能说出那种话的女生,而自己,差了很多吧。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是新年联欢会,而上午则要像往常一样地上课。但今年这一天却是从早上就开始下起大雪。于是上午的课根本没有人可以认真听下去,老师们对着一众整齐看向窗外的学生也没了讲课的心情,因此大多都是随便讲讲便自习了。
      最后两节地理,照常讲课。井晓班上对着班主任还是得做出十二分的认真,埋头苦记笔记,祈祷不被点名,精神高度紧张。偏就在这时隔壁班传来一阵群笑声,在井晓班听来格外刺耳。几秒之后就是音箱里传出来的音乐声,这下彻底刺激到了井晓班,有些同学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人里就包括许可。“哎,他们班这节课是英语,肯定是靳诺衡给他们放片子看了,我刚下课时听一同学说的。不公平啊,凭什么咱就是地理,凭什么不排英语给咱!张老师还欠靳诺衡两节课呢吧?!”越说越愤愤,语调也不禁稍稍高了起来。
      井晓本是想说句“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爱英语”,在觉得许同学分贝见长之后又想提醒一下她注意影响,没成想自己还没插上话许可就被“钦点”了。
      “许可,来说一下第十三题。”显然是对许可的上课说话行为给予警示,许同学悔恨地站起来,传递个“帮我”的眼神给同桌,井晓无奈的摊手。虽说是紧张,可也不要把求助的橄榄枝随便递给一个地理倒着数名次的人吧。
      中午的时候各班忙着布置教室,教学楼前的大片空地上是无数冒雪打雪仗的热血青年们。大好雪地立刻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井晓走在去英语办公室的路上。班长交代务必要请到靳诺衡参加本班联欢会,以报上午的“电影之仇”。
      “井晓,组织相信你,我们知道靳老师和你关系不一般,你一定能把他争取过来的!”想起团支书的话,井晓感觉一阵冷气顺着脊梁骨窜上来。能不能不讲这么政治啊?最要命的是,还在政治中加上“关系不一般”这种话,组织也要顾虑作风问题啊,这也太杂了点。
      这么想着,敲了门,结果人居然不在。井晓无奈,心想这可不是我不尽力啊组织,人没在我怎么邀请啊。自我开脱完就匆忙冲出楼去加入了打雪战场。
      打雪仗常常是有组织的,一个班里不管怎么打,如果加入了外班的总是会统一战线。井晓在的文科班男生极少,与理科班打势力实在不均,于是两个文科班就成了彼此唯一的对手。
      “诶诶,欧阳把这给你。”井晓把在角落里团的好几个雪球递给班里的男生。
      “别跟那站着,十一班有个老打偏,看把这砸的,小心一会砸你身上。”欧阳提醒刚刚出来还未看清形势的女生,结果话音刚落就看一个雪球正正地砸中井晓的羽绒服帽子。
      井晓在心里骂了一声,立刻把手里的雪球扔了过去,正中目标。欧阳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反应奇快满脸杀气的女生,待到看她要抖帽子,才提示说:“你小心点,上面都是雪,别抖衣服里。”一边伸手过去拍了拍。
      井晓刚说声谢谢,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看见靳诺衡站在楼道口,做个手势示意有话说。
      “周老师说你刚去办公室找我啊,什么事儿?”靳诺衡卷起手里的资料掸掉井晓帽子上没弄干净的雪,问。
      “哦,我们班想请你参加联欢会,行吗?”
      “哦,行啊,反正我下午没事。”雪掸干净,“行了,赶紧回班去吧,刚我路过你们班看里面忙得不行,不去帮帮忙就知道玩?”
      又是这种对不懂事的小孩子的口气,井晓不甘而无奈,“马上去。”
      靳诺衡从教务处回来之后听周老师说十二班课代表刚来过,看他不在又走了。想想似乎没什么事啊,于是疑惑的去班里找她,结果被那班团支书拉住说要请自己参加下午的联欢,于是想应该就是这事了。但在答应了之后还是找了出来,老远就看见她狠狠地把雪球向人家打过去。
      当然也有些他认为很幼稚的画面。
      欧阳么,哼。
      联欢会因为请来了年级最受欢迎的靳老师和另一位年轻的数学老师而十分热闹。几个例行的老游戏因为有了老师就稍稍多了花样。比如猜词,以前是两个同学一组,猜的大多是学生之间的常用语,这次变成了老师和课代表一组,猜学科名词。
      而轮到井晓和靳诺衡,就完全变成了猜英文单词。
      不知道是谁做的幻灯片,全都是一些生僻的词,井晓充分调动大脑细胞,还是有很多不懂意思而无法形容出来,顿觉十分丢脸。
      最后一个单词打出来的时候井晓坚定了想把那个做幻灯的人弄死的信念。KISS...让她怎么形容?还XX加省略号?!
      井晓怒火中烧,一言不发,靳诺衡有些好笑地叫她:“井晓?”
      结果底下以许可为首的一群人起哄似的大叫:“井晓最喜欢的漫画!”
      井晓觉得桌上摆着的红色的牛玩偶在用眼神向她交流着“嗨,欢迎你加入我们家族”的讯息。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靳诺衡笑得很有些诡异,底下一片叹气声。
      井晓坐在一边顺气,坚决远离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教室中间放着一张桌子,靳诺衡和数学老师小宋正在桌边进行幼稚的剥柚子比赛。好大一个柚子,让小宋有些不知如何下手,而靳诺衡则是三两下就除了皮,还分了瓣,完整的很。一班学生感叹,井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平时训练有素啊,让一个嗜柚子如命的人参加这种比赛,真是撞枪口上。
      “靳老师怎么处理这柚子啊?”团支书叫了一声。
      “那就给我课代表吧。”井晓刚想“那肯定是他自己留着吃啊”就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走过去把小果碟端了过来,在一片哄声中,“那我就给大家分了吧,不能吃独食啊。”那个咕噜噜冒泡的小坛子,似乎是熬了点蜂蜜吧,有些甜气呢。
      联欢会一半的时候两个老师就走了,学生们吵吵闹闹到五点钟才被迫结束,因为元旦后就是月考,所以还要把桌椅摆成考场状。等井晓走出教学楼已经快六点钟了,天色早已全黑。出了学校大门就看见香槟色的车子停在不远的转角处。
      井晓弯下腰凑着车窗看看,然后又敲敲窗子,才打开车门进去。冷风灌进来靳诺衡猛地打了个喷嚏。
      “诶?你也感冒了么?”井晓系好安全带,疑惑的偏头看她。
      “嗯,大概被你传染病了,从早上就不舒服。”靳诺衡抽张纸巾,鼻音浓重地答话。
      “哈,终于把你传上了,让你自诩健康宝宝...”意识到自己说话又孩子气井晓声音低下来。
      “小孩子气。”果然,被某人如往常一样点评了。
      “只有你这么说!”
      “那是因为和你说话的人都是孩子。”
      “大叔。”
      “......”
      如果治不好,不如干脆就想法子让他也传染上。
      因为十七岁,所以才有大胆赌一场的机会和勇气。
      这是大人做不到的。
      不是么?
      以后,所谓未来,应该是美好的吧,从他温暖的眉梢眼角,小心地雀跃而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渐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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