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司马将军最近很苦恼，很苦恼。
想他司马懿，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一世英名竟会栽在那刘备的狗头军师手上。
那日城门一见，男人长袍舒袖，白衣如雪，端坐城楼之上笑语晏晏，细白的手指拂过琴弦流出的竟是鲜少得闻的广陵散。
美音，良人。
而他竟沉浸在这琴音中无法自拔，之后的仓皇撤退，除过他胜于常人的疑心之外，又何尝不存了一己私念？
如同高悬于夜空之中……清冷的月亮的……
司马懿惊觉自己思绪的游离，他不知道自己满腔的不甘从何时起变成了对那人尽数的赞叹，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他微微皱起眉头，却百思不得其后果。
最后他索性将它抛开去，作为魏国大将，他可是一个大忙人。
其后便有意无意地留意起了那人的消息。听说他已经四十了，可那日见还是壮年之相。听说他七擒七纵孟获，嗯，不愧是我司马懿欣赏的人。听说他失了街亭，啧，马稷此人只会纸上谈兵，如何可信？……一天天，一年年，他就像活在那人的世界里一般，吐息可闻。他在心里不经意的描绘着那人各样的背影，却永远是一袭白衣霜冷如月。
——因他只见过那人着白衣。
又过了几年，他得到消息，蜀军要伐魏了。同时一份出师表也递到了他手上。
通篇的长篇大论慷慨激昂，只是那文章的最后一句“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却让他莫名的揪心。别人以为那是官样文章，他却隐约觉得，那人操心操的都碎了，那人极倦极累了，却依旧不愿违背那个在刘备面前许下的诺言。
啧，蜀汉一看就要亡国了。少主昏庸，朝野无能臣，天下都知整个蜀国就是一个诸葛亮撑起来的。这样的人才，怎么就便宜了刘备那老小子呢。
不要快点死了才好啊，诸葛孔明。
然后便是那漫长的七年。七年之间他和那人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他手段狠戾无所不用其极，那人春风化雨一招招化为绕指柔，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对手，聪明谋略不逊于他，又比他多了一点温和。他觉得这几仗是他平生打过的最酣畅淋漓的仗，此前不会有，此后更不会。而那人出兵的用心也渐渐明了。世人都预测蜀国不日即亡，那人却用出战调动了人民的热情，抬高朝野的信心从而使蜀国延续。诸葛孔明，真真是个人才。
五丈原一战的前夕，他突然心燥难耐，于是便瞒了下属偷偷出营。想着是在荒郊野岭四处走走放放风，未料远远地便瞥见了那人清瘦的身影。
司马懿偷偷地走近，心里转了千百个主意——抓住他？放了他？装作没看见？……最终，他还是朗声大笑着走近那个坐在树枝上的身影，“哈……蜀相真是有闲情逸致。活泼不减当年。”
男人回过头来，眯着眼看他，“是司马将军啊……鄙人近来眼睛不太好，真是失礼了。”
司马懿一摆手，“不妨事。”提起气来跃上树，坐到了临近的枝桠上。“蜀相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大战前夕，被我大魏吓得睡不着觉么？”
那人还是一点温柔的笑，“是啊，鄙人素来胆小如鼠，不比司马将军胆大威猛。”
司马懿有点噎住，这明明是夸人的话，自己怎么听得这么憋气呢……
他顿了顿，又嬉皮笑脸道：“蜀相不如来我大魏吧，我们可是想挖丞相过来很多年了。
“好啊，”那人看着远方，“就看将军出不出的起这个价格了。”
“哈，那好办，说吧，丞相要多少。金山银山，珍珠美女，我们都有。”
然后那人侧过来看他，月光映照得他的侧脸分外光洁，“那么，除了这些，又有什么呢？”
“我诸葛孔明出山，没有要先皇任何东西。他敬我请我，对我有情，所以孔明结草衔环为他打天下。那么，魏国又有什么呢？手足相残，朝野动荡，皇帝对臣子不安心，臣子也对皇帝不忠不敬。皇上虽然资质差了些，也无心政务，可他真心敬我，我自当全力以报。”那人一双凤眼嘲讽地盯着他看。司马懿想反驳，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那人说的，正是魏国现状。
最后他叹了口气，“行啦，丞相，我说不过你。”
那人莞尔，“也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得罪将军了。”
过了一会儿，司马懿没话找话道，“丞相上回打得不错。”
那人笑笑，“你亦不差。”
话匣子便被打开。他们聊天聊地聊东南西北，大部分是司马懿挑话题，那人接上。他们说情感说人生说宏图大志，却只字不提即将到来的战争。司马懿发现他二人竟是如此合拍。从话语到呼吸，从呼吸到生命。他赞叹于那人的知识渊博和口才犀利，几乎忘记了他们是敌我的现实。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从树上跳下，拍拍衣服，仰起头对他道：“将军，鄙人先走一步。再见就是敌人了。”
司马懿凝视着树下那张清俊的面庞，“丞相好走。”
那人转身，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他笑，“若是这次鄙人与将军都有幸活下来，再到此处相会吧。”
司马懿也笑，“一言为定。”
诸葛亮身后，一轮红日正在升起。
三天后他便接到了蜀相病死的消息。他只是不信。他对旁人说，诸葛孔明诡计多端，怕是这次也要引我们上钩。旁人诺诺称是。
他对自己说，那人是要死在战场上的。再不济，也是个山水秀美之处。怎么会连仗都没打完就病死在这里呢？
所以在蜀军撤退又回追的时候，他慌忙退去，却又很高兴。看，果然是个计谋，诸葛孔明活得好好的呢。
他自以为自己猜透了那个人的计，却未料这根本是那人临死前的一着棋。
他确实是死了。死之前利用司马懿对他的畏惧之心，为全体蜀军铺了一条退路。
魏军退去后蜀军竟也不再追，当司马懿觉出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蜀军是再也追不上了。
蜀国为诸葛孔明发丧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地去看了一眼，百姓是真心实意的为那人痛哭，家家户户悬挂祭旗。白幡飘扬了整个大地，像极他在风中恣意的衣袂。
司马懿悄悄把一朵白花放到他墓前，扭头去了五丈原。
他坐在那日诸葛亮坐过的树枝上看着远方喷薄的朝阳，突然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