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21、莲焰

　　第一夜似乎太过于平静了。莲香镇上的人愈加的不安了起来。但所幸白日里不比黑夜的压抑与紧迫，这时候是可以缓一缓神的。
　　君渊握着破魂走过内院的湖畔，忽然他的目光落向了湖边那一道修逸的身影。他敛了敛眉，然后缓缓地走了过去。
　　苏曦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回头，但见来人后他一笑致意。
　　“君公子。”
　　君渊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过多的眼神。
　　“想必苏大公子听说了莲香镇近日的事了。”
　　苏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想谜底就在别院。”君渊淡淡道。
　　苏曦的眸光骤然一紧。
　　“难道是父亲？”
　　君渊蹙了蹙眉，道：“你真的不记得大火之后的事了？”
　　“似乎只记得那些莲花，在莲香镇我从未见过那样红的莲花。”苏曦想了想道。
　　君渊双眉一紧。
　　“都成魅了。”
　　“镇子上可到处都是莲。”苏曦思虑道。
　　君渊不再说话了，深沉如海般的目光落向身前浸润在阳光中的莲花。
　　苏曦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沉默了一会，忽然他略带些将信将疑地开口：“我们很像吗？君公子为何一直带着面具？能否摘下来让我看一看？”
　　此刻，君渊的眼眸平静如水，他朝苏曦微微挑眉，道：“即便如此，我认为我们始终不同”。虽然他也曾一度惊诧，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师父给他的一场恶作剧，但现在他就是他，苏曦就是苏曦，就算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人如他同苏曦，但心不一样却又终究是不一样的。
　　君渊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去，只留苏曦一个人静静地蹙眉伫立。
　　苏菱若醒了。她踏出房门，但见院内空落无人，想起苏曦她不禁有些害怕，便急匆匆地要跑出院子去找苏晔。冷不防和进院子的人撞了个满怀。
　　苏曦拍了拍她的脑袋，吃笑道：“傻丫头，跑去哪里？”
　　苏菱若怔了怔，然后一边揉着头一边戚戚道。
　　“苏曦，我怕你又消失了。”
　　那样子委屈极了。苏曦忍不住搂了搂她的肩。
　　“不会的。”
　　两人一起走回院子时，苏菱若忽然望了望院中的那棵枝叶青翠的桃花树。
　　她朝苏曦笑了笑，然后指着那棵树道：“苏曦，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
　　苏曦顺着她的手望去，然后微微一愣。
　　“苏曦？”苏菱若见他发怔，不由得拉了拉他。
　　苏曦随即微笑地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当然记得。先回屋吧，我让人给你送了早膳来。”
　　她被苏曦拖动着步子，再回头望桃花树时，眼神不禁黯了黯。
　　午时，天色变了。早晨的阳光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了，天灰蒙了下来，似乎是又要下雨了。
　　君渊同苏晔走上寻幽桥头。望去，莲花盛若海，在不见了阳光之后，似是都笼上了一层阴翳。
　　“这镇上的莲花都不能留了。”君渊的眉宇间露出肃杀之气。
　　苏晔点头，现在他们之间似已不需太多解释，他已然君渊的意思。回头，挥手召来桥下的两个侍卫。
　　“召集人手，去备油烧莲。这镇子上一朵莲花都不可留，”他想了想，又道，“让留在镇上的人也都去烧，连院子里也不要留。”
　　经过这些日子，侍卫们都暗晓这些莲花的邪乎，一听吩咐马上就叩首离开了。
　　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出于警惕，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焚莲似乎成了一种希望。苏府的侍卫们连同这留在镇上的人动作是异常的迅猛。
　　不一会儿，苏晔亲手将执着的火折子掷向了眼前那一片花海。
　　火折子一触到沾油的莲，瞬间就迸射出猛烈的火花。几乎也是一眨眼的时光，火花“呲呲”地就冒了出去，伴着风一圈一圈地侵略开去。被火烧着的莲花们疯狂地扭动了起来，它们在火中扑来扑去，妖娆的身子不断起伏着，似在挣扎似在哀求。而在蔓延中壮阔了起来的大火毫不留情如同烈红的浪潮一般铺天盖地滚向了前方。一时间，熊熊的火光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烧亮了这一方的天际。
　　苏晔觉得这场火大得可怕，炽热的火温仿佛紧着皮肤。巨大的灰色天幕被刺红，放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火光，大火带着吞没一切的野心熊熊地燃烧着。隔着巨大的火舌，莲花们的影子已渐渐模糊了起来。
　　镇上火光通天，引得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但见此景，有人哀叹有人怜。
　　苏菱若从未见过如此大火，在极其耀眼的火光映照下，她竟然觉得自己就身在火中，浑身燥热得厉害却又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身旁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别怕。这些莲怪异，烧了安心。”苏曦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镇子上的莲就这样被烧了。”她的眼中带了一丝悲戚。
　　苏曦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菱若，一切看开些才好。”
　　苏菱若忆起很多时候她看到的莲。三年前它们素洁清丽，如同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在偶吹过的微风中会扬起自己柔长的青丝，那时莲香淡淡，花开幽然。而此刻那些被炽热火舌舔吐着的莲花妖媚而怖人，它们相互剧烈地撞击、撕扯，在呲呲的燃烧声中似乎夹带着它们沙哑的呻吟。
　　这一场通天大火因着绵绵湖水的阻隔只是烧到了黄昏。火后湖面忽然空阔而辽远了起来。只有余火零星还扑在莲花的残烬上在阔大的湖面上闪烁。天一直沉闷着，没有落雨也没有霞光，这昏暗的白日很自然地就投入了愈渐深沉的夜色之中。
　　待布置完了事情，苏晔大步踏入水灵苑，远远的他便望见苏曦同苏菱若静坐在烧尽了莲花的池边。
　　隔着天色沉暗，他依旧望的见女子颊边那抹恬静。微微一怔，他走了过去。
　　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苏菱若回头。
　　“苏晔。”她轻轻喊出声来。
　　苏曦也闻声回过头来。
　　苏晔朝苏菱若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苏曦。
　　“哥，我们去喝一口吧。”苏晔的笑容有一丝疲惫。
　　苏曦淡然一笑，道：“好。”
　　苏菱若不由得蹙了蹙眉。苏曦不好酒，以前他也是极少会同苏晔去喝酒的。不知道苏曦为何答应得这般爽快。
　　“苏晔，我也去吧。”苏菱若有点不放心。
　　苏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敛眉道：“菱若，好好留在院子里。”显然，苏晔是不会让她跟着的了。
　　苏菱若想想他们也许久未聚了，或许兄弟间还有些话要说，便也静了静心，点头道：“不要喝太多。”
　　苏曦微微一笑，道：“我和苏晔呆一会就回来。”
　　苏菱若望着两人同样高大的背影，目光微微牵动起来。
　　长亭幽然处，香醇的酒味弥漫了开来，酒中酿有嫩莲，于是恬淡的莲香晕在了浓浓的酒香之中，撩人而销魂。
　　苏曦举杯饮尽一口。
　　苏晔望着他微微一怔。
　　“哥？”印象中的苏曦怎会如此痛快。
　　苏曦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苏晔随即一摇头，苦笑了笑，道：“没什么。镇上的莲都烧成了灰烬，这怕是最后一坛玉莲香了。”他顿了顿，眼神暗淡了下来。
　　“哥，为什么莲香镇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苏曦的目光沉了下来，望着苏晔，他扯了扯唇道：“没有为什么。”
　　苏晔沉默了一会，但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由得蹙眉：“哥，你怎么了？”
　　苏曦见苏晔握着空杯愣在那里，伸手为他斟满，道：“你又是怎么了？喝。”
　　苏晔怔怔地拿住了酒杯。身畔莲香缥缈，映着昏黄的烛光，面前男子目光沉静，嘴角似乎带着一丝透凉的笑意，温煦的脸上隐现出一股魅惑之意。苏晔竟觉得眼前的苏曦陌生了起来。
　　苏曦见苏晔久久望着他不说话，脸色变了变，微蹙双眉，道：“苏晔，为什么不喝？”
　　苏晔回过神来，静了静心，豁然举杯大口喝下。酒入喉，他侧头隐隐打量了苏曦一眼。只见苏曦阖着眼又灌下了一口。
　　而此刻，苏菱若正匆匆走在苏院的小径上。
　　“天黑不要随处走动。”冰冷的声线从头顶划过。
　　苏菱若惊诧间，君渊已从她身后的楼顶跃了下来。
　　她望着他依旧寒气逼人的双眸愣愣道：“苏曦同苏晔喝酒去了，我不放心所以去看看。”
　　君渊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沉默了。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就是直直地望着他。昏暗的天色下，他青铜色面具上的晶石泛着冷冽的寒光却有着股莫名的魔力叫她挪不开眼。
　　君渊动了动唇，道：“走吧。一起。”
　　似乎是等到了一个答案。苏菱若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同君渊安静地走向湖畔。
　　喝得久了，坛子已见底了。苏晔仍醉熏熏地举起坛子，只有几滴酒滴了下来溅到了他的眼。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所幸一头倒在了桌上再也不动了。静了一会，有人翻动起他的身子。
　　苏曦推他。
　　“苏晔？”苏晔没有答应，该是醉晕了过去。
　　苏曦扳正了他的身子，半蹲在地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会，忽然他朝苏晔伸出手去。
　　“苏曦！”身后传来苏菱若略带无奈的声音。
　　苏曦一愣，手顺势搭上了苏晔的肩将他抓了起来。
　　“诶，果然又醉了，幸好我过来了。”苏菱若不悦地嘟了嘟嘴。
　　苏曦朝她歉意地一笑，下一刻望见她身后的君渊，他不禁收敛了笑意。
　　“快，我们把他扶回去。”苏菱若催促着搀起苏晔的另一只手。
　　正要走，苏菱若看到君渊依旧漠然地站着，不由地问道：“君渊？不走吗？”
　　君渊回过头，淡淡道：“我一个人呆一会。”
　　苏菱若还要说什么，但想着她和苏曦搀着一个醉鬼，便也无奈，只得点了点头离开了。
　　待人走远，君渊俯身拾起桌脚边的那一片粉色。是莲花花瓣，触指便溶。
　　随着指尖流过的那一丝腥血，君渊的眸光瞬间冰寒得让人窒息。
　　搀着苏晔走在回蔚然院的路上，苏菱若蹙起秀眉对另一边的苏曦埋怨道：“早知道不该让他喝的，看来今夜他是去不了夜巡了。”
　　苏曦微笑起来。
　　“想喝就让他喝吧。最近那么累。”
　　苏菱若无奈，叹了口气道：“诶，幸好苏曦你没喝那么多。你那三杯必醉，喝多了怕是醉得比他还厉害。”
　　苏曦闻言忽然怔住了。
　　感觉他步伐慢了，苏菱若顿了顿，望向他。
　　“苏曦？”
　　苏曦回过神，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又继续向前。
　　走着走着，苏菱若忽然觉得搭在她肩上的手轻了轻。她下意识地望了望昏睡人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自然地紧闭。她舒了口气。还以为这醉鬼醒了呢。
　　走了几步，苏晔垂着的手撞到了她的手便一把紧紧地抓住。天暗，苏曦并没有察觉到。
　　苏菱若吓了一跳，她正欲喊出声来，苏晔抓着她手的力一紧，她马上就把话咽了下去。
　　怎么，苏晔原来并没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