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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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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总是不停,绵长得像是思妇眼中的泪。庭中的秋菊着雨,似乎也是别样忧愁起来。尹妃闲闲坐在美人榻上,笑:“想要是把着秋菊描在新制的那一批青瓷上,亦是别有风趣的。"秋天里新制青瓷是惯例,前两三年的均是赐给了尹妃。
也是,帝君年迈,喜好的总是青年的生命,又终生不曾立后,不须顾那些个虚礼,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多多给这一个十八九妙龄的妃子了。
可惜,只是想一想,这一批青瓷却不是要给尹妃的。女史荷钏听着这话微微一笑,曼声道:”娘娘,那是要给帝君要娶的官三公主的。“尹妃听了,胸腔里跳了两跳,微微叹一口气:”帝君今年六十余的人了。那三公主二十来岁,她可怎么愿意?“”娘娘,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帝君可是要立后!“荷钏微微有些不满,心下觉得这位娘娘少成算。
新的凤凰将要在昭国腾飞,而帝君的心思朝野莫测,这一位娘娘究竟在想些什么?荷钏心里一阵恼火,又有几分怜惜,行走宫廷,这样一个不谙事的少女,不是一个合适的人。荷钏心里一忧,面色上更显出龙钟。她的确是不年轻,早生鱼尾,头发花白,是积年的老宫人。尹妃抬眼,正看见荷钏深锁的眉头,轻轻唤了一声:”女史。“荷钏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盏无骨琉璃灯,在秋夜的雨里飘摇,流光溢彩照在青石的甬道上,像是地府深处的霞光。荷钏走在去含元殿的路上,一如此前的二十年,可是心里突突得。上次见帝君是何时?她想忘记,但是记得清楚,如同血液里的蛊毒,总流淌不息!娶尹妃的时候!在一层又一层的淡青幔帐后,在一片死一样的宁静里,传来帝君猛然的一笑:”瑾官好本事!“荷钏并不知道帝君要说什么,但她又不得不猜度帝君一直在笑看儿子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要讨好我,送我一个美女吗?我接着!”帝君应该是这样想。
隐隐记起听过帝君少年时诛权相的故事,不得不说,那些皇子个个及不得帝君。那么今日呢?这一个十四岁艳名冠天下的官三公主,又是一场怎样的故事?不可能是任何一个皇子要塞给帝君这个女人。这个在黎国的延熙宫发号施令了五年的女子,不是轻易可以被人利用的。十九岁掌一国大权,那些皇子还不曾试过呢!但荷钏只是记起曾经的传言,明白总是一场好戏。不禁微微笑了,一抬眼对上帝君严厉的目光,登时心下凉了大半,微微低了头。
”荷钏,告诉我尹氏家族的反应?“帝君笑着,揉着眉心,是不打算追究她的失态。暗暗舒了一口气,荷钏还是缓缓跪下去,”尹妃似乎还是那样孩子气,而大将军尹辉也没有什么动静,妾只怕还要细细看。“”好好看,官三这般尤物,不急死他们!“帝君依旧笑着,仿佛秦广王一般,荷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是夜,不平静的不只是含元殿,泷山北苑是一样的躁动。
青花瓷磊起的台阶,被雨打得透湿,那瓷砖上的一十二种鲜花仿佛都在哭泣。
官三静静坐在雨里,已然苦笑了一两个时辰。她的手指划过一十二月的水仙、一月的梅,落在六月荷花上,再也不挪开,苍白的·手指,泛着淡青色,这一只玉手也像是青花的纹案。那昭君在幽暗的含元殿,她看不清他的容颜,模糊的人影,比当年萨雅会时,来得更不真切。他问:”长公主芳名?“,她记得自己说:”得嫁真龙,妾身万幸。妾命瑟蕴!”妾名瑟蕴,黎国女子,名字不叫非丈夫的外姓男人知道!她打了一个寒战,指甲划过瓷砖,疼得人蹙眉。
母亲的影子总是在眼前飘荡,鲜红的衣衫,明黄腰带,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大黎敏康张皇后,一个贵不可言的女人!可是,是母亲跪倒在永和宫,拉着哥哥的脚踝,撕心裂肺哭着:”茝儿,你不要走,你不能把母亲至于这样的危险。“正宫无子,正宫无宁!想起父皇的继配贞烈封皇后,入宫二年也便没了命,不过是年轻,流言蜚语,处处祸患!不死,没有退路!她又一次笑了,手从荷花上移开,暗暗弄起了衣带。事到如今,没有退路。是自己搞砸了黎国的事,哥哥弟弟俱是人以正妻相待,复何求哉?
雨已经湿了她的衣衫,衣衫本是淡紫色,现下颜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忧。
一个叫做闺臣的宫女,委实看不下去,撑一把白绸乌骨伞,从室内走出来,轻声唤道:“荣平长公主,您还是进屋吧。”荣平,是瑟蕴的封号,她笑了一下,手又重新放到那淡粉色的荷花上,”你是叫做闺臣?我记下了。“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缓缓随闺臣走进了重重宫室。闺臣心中却是知道,这一位娘娘已经知道了她的示好,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