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Just pass b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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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如果说人的记忆会碎成不同的片断分散在脑海里，要如何才能抽丝剥茧地找到最值得珍重的那些部分。
然后把它丢弃。
002
29岁的青峰大辉依然像火一般燃烧在球场上，倒似乎是真应了黄濑凉太曾经的一句无心之言，“脑袋里只有一根弦的人不用浪费仅有的脑细胞去考虑未来这种复杂的东西，就只要按着笔直的一条路径直走到底就好了吧。小青峰。”虽然那颗漂亮的金色脑袋在当时被自己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一颗转速极快的篮球，但如今想起来，却是一语成谶。
就真的，就这样，一年，五年，十年。从自己第一次触摸到篮球粗糙厚实的质感，这一双手就被既定的命运牢牢束缚住。没有歧途，没有偏差，一辈子都被打上了篮球的烙印。
从帝光到桐皇，日本打到美国，学生变成职业球手，十年漫长时光用这样三个短句子足以概括。
高强度的集训之中偶尔的假期被青峰大辉挥霍在帝光中学所在的旧街道上。
曾经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穿行而过的路，仍发散着记忆里的味道。
现在是下午六点。
003
到处是儿童节的欢乐气氛。
比如各种颜色的彩球；玩具店打出的特价招牌；街道两旁巨大的人形玩偶在向小朋友派发水果糖，大概有些还是牛奶夹心。孩子脸上会露出的笑容永远是纯真明媚的样子，但那同帝光的奇迹世代一般，都是青峰大辉看得清晰却又无法触及的某一段过去。
记忆的节点明晰在哪一个时刻，是分离还是相遇，还是分离之后的未知后续。
嘛，总是容易触景怀人可是个不太好的习惯，他还没有苍老到那个程度吧。
青峰大辉一边自嘲一边不受控地向街角的快餐店走过去。
他无法否认M记与他的回忆无数的交点，都与另外一个人有关。
那个名字，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黑子哲也嘛。
我知道的。
004
风华正当时的职篮选手选择了与记忆更为合衬的窗边座位。他过高的身量使得修长双腿在半人高的桌子底下略为委屈地稍稍蜷着。
这种位置与一般的四人桌不同，长长一排横在落地窗前，两张固定的高脚凳大概是有着半米的距离，如果是关系亲密的人一起坐，彼此之间不过是一拳之隔。曾经有很多次的紧张训练之后，奇迹世代的影和光是并排坐在这里，用香草奶昔和香草奶昔以外的食物来填满自己的胃。透过干净的窗子，看着来往的人，六七点钟的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的细长，交叠缠绕在一起，随脚步扬起的是岁月的尘烟。
“这玩意真的有那么好喝？哲。”
“还好啊，”少年平静地看着他，“习惯了这种味道吧。”
青峰大辉撇撇嘴，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把脸别向一边的一瞬间却飞快地伸手，精准地抓过到黑子手里的奶昔送到嘴边大力吸了一口。
“…青峰君。”
“甜甜甜！”青峰大辉把纸杯塞回他手里，略为不满地咕哝着。
冰凉的液体混着细碎小冰块从咽喉一路滑至食道，甜腻却留在齿颊，敏感的舌苔和味蕾贪婪地张开，像是想要把这种味道再留更久一点。
其实也不是太难喝。
直到他扭回头去看着黑子哲也的侧脸，白皙的耳根浮着一层稀薄浅淡的红。青峰大辉下意识地又舔舔唇，才想起用同一支吸管喝东西，大概是暧昧的间接…
黑子重新咬上吸管，不甚清晰地问他，“讨厌么？”
“什么？”
“……大概是，奶昔的味道。”
以青峰大辉的情商无法理解那三两秒的迟滞里掩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那停顿之中未说出口的词语。他的脑子里只有篮球和作为他打球的最佳拍档的黑子。
到底还是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不怎么讨厌。”
“哦。是么。”
接下去是一些重复进行过的琐事，摊开的习题本和字迹有够零乱的方程式，青峰大辉的所有智商大概都耗在篮球上，留给功课的实在少得可怜。
“哲君，阿大就拜托你了！”
说出这种类似于托孤的话的青梅竹马笑起来纯良无害，轻易答应下来帮忙补习的黑子哲也只有在几近崩溃数次之后才读懂笑里藏刀的深刻意味。
“所以说，这挤胸一样的到底是什么鬼线条啊青峰君。”
“…双曲线啊。”
比起那个这大概更像堀北麻衣的事业线吧。
就走到这里。就走到这里。
那些年少未展开的恋情，懵懂又小心翼翼地潜滋暗长。
揉和着柔软光线和青春的汗水，香草奶昔甜蜜的口感，“讨厌吗”和“不怎么讨厌”的意有所指其实根本不同，青峰大辉与黑子哲也十几岁的人生以这样一种洒满热血又悸动不已的方式纠结在一起，纵然一切都未曾说出口，纵然几年之后他们踏上不同的路途，这一时单纯的笑容和共同注视着的街道上的夕阳与人影，这已经成为日后再多美好也无法超越的风景。
——讨厌吗？
——不，很喜欢。
005
设想过一万种与你重逢的方式，练习过一万次与你重逢的表情。
最后统统都被一句好久不见打散，丢失在空白的脑海里，不见了踪影。
有一些东西，永远不会服从于你的提前设定。
006
感受到左手边突然出现的气息时青峰大辉全身都僵硬起来。
“青峰君。”
僵硬地转过脸，僵硬地微笑，僵硬地作出回应，“哲——好久不见。”
29岁的青峰大辉与29的黑子哲也，在铺天盖地都是儿童节的欢乐气氛的帝光街角快餐店又一次相遇。
“好久不见。”
即使是在彼此看不见的时光里走过十年，黑子哲也仍是记忆中的清秀与温淡，发色依旧是漂亮的空色，眼瞳依旧是平静如一弯湖泊。
“怎么会在这里？”
青峰大辉勾起一个得意洋洋的弧度，“休假。”
季后赛开赛在即，他却趁这个时候跑回日本来休假，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黑子哲也看着更为成熟也更为挺拔矫健的昔日同伴，摇了摇头问他：“要吃点什么？”
拒绝之前肚子就先叫了一声，这才想起倒时差从早上睡到下午还没吃过饭的青峰大辉漫不经意地摆手，“随便吧。”
他发誓如果他知道随口一句“随便”的结果是儿童套餐的话，他一定会把那两个该死的字吞回去。
毕竟一米九的，气势迫人，野性张狂的男人与装点得过于花哨的麦当劳儿童套餐，实在是难得出现的组合。
黑子倒是不以为意地仍捧着杯香草奶昔坐在他旁边，察觉到男人的诡异气场后扬了扬手里抓着的小玩具——一只精巧的篮球钥匙扣。
“儿童套餐附送的玩具，还满可爱的。”
男人只能妥协。
“哲。”
“嗯。”
“还有打篮球吗？”
“早就没了。高中毕业之后去学了和篮球完全没有关联的专业。”
“不是有社团吗？”
黑子哲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合适的人啊。”
没有光的影子，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没能变成光，最终也只能淡在阴影里。
青峰大辉有种心口发酸的微弱感觉。
曾经一起在赛场上奔跑。
曾经一起在比赛结束之后仰躺在坚硬质地的球场上。
也曾经成为足以抗衡的对手，是他将他从孤高无人的顶端拉下来，重新感受到篮球带来的快乐和激情。
那许许多多的曾经，被时光的洪流冲刷和侵蚀，陷入河底成为泥沙，从此安稳，长久，不再改变。
变成了回忆。
话题七扭八转地仍俗套地停留到青峰左手的银白色尾戒上。
体育圈的花边新闻并没有挖出年轻的日籍职篮选手结婚的重大爆点。
“青峰君，有交往的对象了吧？”
“没。”
青峰大辉莫名的生出了些侥幸感，浑身的血液在血管内沸腾起来。
——幸好自己没有和别人交往。
——幸好自己还能遇上他。
——幸好自己，在球技逐渐成熟的过程中，情商也在跟着进步，那些散落在当年的悸动与懵懂，是他喜欢他而他也喜欢他的最好作证。
青峰大辉从黑子哲也叫他“青峰君”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期待他问出这个问题。
十年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十年之后终于得到补救的机会。
他一点都不会否认，在季后赛之前向教练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来的三天假期，跑回日本就只为了这一刻的事实。
他是来拿当年他没有带走的东西的。
黑子的表情却是出乎意料的淡淡。
在青峰大辉纠结着要不要反问他时，黑子却仿佛预料到他心事一样先做出了回答。
“我结婚了呢。”
007
还会不会有别的同音异义词，能够将这句话翻译成另外的解释。
还会不会看到他一个得逞的笑，说这是一个玩笑而已。
不会了。
008
似乎有另外一个灵魂在支配着他的躯体，支配着他的声带振动，唇齿如何摆放，发出空洞的声音。
“是吗，似乎没听别人说起过呢。”
黑子哲也的眼神黯了黯。
当然没有人同你说起过，因为那是我向他们索要唯一的新婚礼物。
——不要通知青峰君。
“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黑子的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笑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温柔，但骨子里很坚强也很顽固，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优点，也没什么突出的缺点。”
是个非常普通的人。
青峰大辉把所有包装纸揉成一团塞到盛汉堡的纸盒里。将心里的论断说出了声。
“也许对别人来说是很普通，也和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很不一样，”他说到这里又习惯性地停顿一下，视线落进青峰深邃的眸子里，“但她一直都能看到我，一直。我试过刻意掩饰自己的存在感，但这似乎对她无效。”
我的存在她能够看得到。
我的情绪她能够看得到。
当然更重要的是第二点。
那是你曾经没有看到的。
青峰大辉看着静静述说的黑子，他脸上那种怪异的类似于笑的线条慢慢缓和下来，他透过他清净明澈的瞳孔仿佛能够看到他们之间不够温柔的记忆中闪烁的光点，当年的欢愉与悲戚，当年他们所以为的刻骨铭心，在力量巨大的现实面前缓慢塌陷。那场还没来得及开出花朵的喑哑恋情，以含苞的姿态永恒地凝固在旧辰光中，不会枯萎，却也不会绽放。
他们对彼此的关心，互相扶持着一路朝前奔跑，覆盖在同一支吸管上的唇，以光与影的形式亲密结合不可分割，这所有的昭示着我在意你我喜欢你我爱你的细枝末节，被伪装成友情安安稳稳地存放在帝光三年。友情，友情，是谁在自欺欺人，是谁在终于下定决心撕去伪装时，看到的只是时光不复再的一捧苍凉。
009
青峰大辉准备了比一万次更多次的“我喜欢你，哲”，被现实击得粉碎。
活该你说不出口。
谁让你迟到，谁让你迟到。
一个不小心的错过就是一辈子。
010
华灯初上时快餐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两个大男人也没办法再占着本就有限的位子沉默以对下去。
走出店门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了手机号码，郑重其事的架势看上去倒颇有些像单纯出于礼节性。
黑子指了左手边的方向，“我家是往这边走。”
青峰的脚尖偏向相反的方向，“嗯，那么，再见。”
“再见。”
无法再比肩同行了，那就在这一刻开始背道而走吧。
把十年之前还是十年之后都没能说出口的告白，和你一起甩在身后。
再见，再见，再不见。
没走出几步就被折返回来的黑子哲也追上，“青峰君，这个给你。”
他伸出手，翻上的掌心里躺着那枚儿童套餐里附赠的钥匙扣。
青峰大辉没有拒绝，把小小的篮球挂在食指上时，甚至鬼使神差地揉了揉黑子的头。
柔软发丝的触感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眼前仿佛还是那个倔强细瘦的，投篮水平差的惊人，却比所有人都更热切地爱着篮球的少年。
“请即使是为了最初的梦想，也要一直坚定不移地把最喜欢的篮球打下去，青峰君。”
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
黑子哲也放任那个人怔忡着立在原地，步幅固定地慢慢拉开与他的距离。
只要你还在球场上，你的眼睛里还在闪烁着不灭的激情，我就永不会忘记所有的曾经。
所以请千万不要放弃。
011
青峰大辉回过神来时，脚边有个小男孩举着胳膊哭个不停。
他难得耐心不错地一抓裤腿蹲下来，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小家伙，这样一点都不像男子汉。”
男孩子抽抽搭搭地放低声音，“我、我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呜…”
“为什么？”
“我想要那个儿童套餐的玩具，我想要那个白色的球呜…”小孩子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峰大辉的裤子上，“…我想要，他们不给我买，就不要我了…”
青峰一抬眼看到对神色慌张，四下望着的年轻夫妇。
他把食指上扣着的钥匙环按在小男孩小小的手心，“白色的那个我没有，我只有这个橙色的。讨厌吗？”
小孩子吸了吸鼻子，挂着泪的脸露出兴奋难掩的笑容，“不，很喜欢。”
他站起身来看着那对年轻夫妇发现了小孩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向他道谢。
——讨厌吗？
——不，很喜欢。
012
他把手机里刚存进去的号码删掉，双手插在口袋里，散漫地向远处走去。并没有谁与他并肩，却不寂寞，因为有回忆，回忆会永远与他形影不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Just pass b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