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病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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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在阿狸还来不及和他告别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死了。
那是放假后的第一天，阿狸刚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刷牙洗脸，同宿舍的女生拍了拍她，并指了指门外。阿狸满肚子疑惑的向门外走去，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脸孔。忽然，她的心咯噔了那么一下。此时，是早上六点。
等阿狸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回家的车上吃着早餐了。
“他快死了。”这是阿狸刚一上车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而此时的阿狸已经听不到前面传来的或安慰或解释的声音，她的思绪渐渐的晕开了。很奇怪，她没有任何想哭的感觉。她只是在想，昨天出门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好好的躺在床上，她还对他大小声来着。她想，包里放着的昨天买的蛋糕还没吃呢？她想，他真的死了吗？她想，这两天的考试是不是可以翘掉了。她想，她想哭，可是为什么哭不出来。
刚一下车，阿狸就被哭着的小姑拉回了家。一进家门，她看见了婆婆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看见跪坐在床旁边哭得大姑。于是，阿狸看见了角落上放着的明显是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以及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微微睁着，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已经看不到她了。
阿狸被动的走到了那张床边，被动的握起了那个男人的手，小声的、轻轻的呼唤着。
耳边传来旁人的讲话声。
“你说他死了没？”
“不知道，他从昨晚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应该死了吧，感觉手都有点凉了。”
“他应该是在等他女儿吧，现在他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见到那最后一面啊。”
“哎...” 阿狸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只是这样跪坐着，握着那个男人的手，不哭，也不说话。
阿狸就这样跪着，她在想，这个男人真的死了吗？可是，他的手不还温温的，怎么会死了呢？
期间小姑过来了好几次，小声的告诉她要哭，要大声叫那个男人。据说这样才符合那所谓的世俗。
阿狸尝试的张了张嘴，终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又闭上了嘴巴。
她哭不出来，更不想那样虚伪的去干嚎，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静静的坐着，即使这样不符合情理，她也只想保持着那个姿势，握着那个男人的手，然后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阿狸就在床旁边跪坐着，不笑也不哭。甚至偶尔还会站起来安慰一下貌似哭得很伤心的人们，只是她的安慰没人理会，他们继续哭，于是阿狸继续跪坐着，慢慢发呆。期间来了什么人，又走了什么人，她一概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过来。他让阿狸用小水缸装了一盆水，用白毛巾擦拭那个男人的身体。
阿狸顺从的用白毛巾慢慢擦拭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毛巾，阿狸也能感觉到毛巾下骨头的凸起，如果不是知道底下躺着的是一个人，她会以为她擦拭的是一个骷髅架。阿狸想，从前那个有着温暖怀抱的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瘦骨嶙峋了？是在生病期间，才是早已在生活日积月累的折磨中变得这般瘦弱了。阿狸不知道。
之后，阿狸就在原地继续跪坐着，依然不哭、不说话。
然后她看见一个女人哭着冲进来，就站在床不远处，似乎哭得很伤心。女人看起来很陌生，阿狸不知道那是谁。于是阿狸开始努力的想，她想知道她是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认识了这么好的朋友。可是，她想不起来了。
正当她徒劳的想要放弃时，那个女人抬起头，有点陌生感，慢慢得阿狸想起来了，她是那个男人的前妻，即她的母亲。其实在父母离婚之后阿狸是有和母亲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只是在那么一瞬间阿狸突然认不出那个女人了，她对她充满着全然的陌生感。为什么，阿狸不知道。正如阿狸不知道为何那个女人会哭得如此伤心一般。
于是阿狸走过去开始安慰那个女人。
她说：“妈妈，别哭了。”
她说：“你哭我也会想哭的。”
她说：“别哭了。”
她拿着纸巾想擦拭女人的眼泪，可是女人不理会她。于是，擦着擦着，阿狸突然哭了。今天第一次，阿狸哭了。直到很久之后，阿狸都不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会哭。
于是阿狸继续跪坐着，姑姑来叫了她好几次，让她别跪了。阿狸只当没听到。但最后，阿狸还是站起来了，开始到旁边安慰哭着的小姐姐。
这次葬礼，阿狸这一辈的只来了小姐姐和她。阿狸倚靠着墙壁，她想，那男人是不是死得很不是时候，以至于大部分小辈都因为各种这样的原因而没能来送他最后一面。究竟是没办法来还是不想来，阿狸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后来，阿狸的心渐渐平静，甚至于，她还在中午的时候和小姐姐闲聊，还因为笑了一下而被别人瞪了一下。那时候阿狸想，在别人看来，她真的很不孝吧，没心没肺的。
下午摆灵堂，照习俗，阿狸需要带领大家一直跪走着绕场磕头。对于阿狸来讲，那是件极为煎熬的事情，周围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盯着她，她的膝盖很痛，她的脚很难受，可是她不能停。她想，她一定要哭，否则这么多人看着，看着面无表情的她，一定会觉得她很不孝吧。她努力的想去哭，终究，哭不出来。阿狸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那种遇到点小事就容易哭得稀里哗啦的爱哭鬼啊，怎么到了如今，她反而哭不出来了，那一刻，阿狸突然开始怨恨起自己。
漫长的跪拜终于结束了，阿狸只需要守在灵柩旁跪着即可。阿狸的右边是小姐姐，灵柩的另一边是两位姑姑。她们都哭了。只有阿狸，不哭。阿狸努力的去逼自己流眼泪，她脑海里回放过各种伤心难过的情节，最终，眼泪终于流出来了，但只有那么一两滴，戛然而止，阿狸再也哭不出来了。她只得低下头来，做静默状，以免别人看见她没有眼泪的面庞。阿狸的膝盖下是凹凸不平的沥青，甚至还有着小沙粒，它们经过了太阳一个中午的暴晒，变得炙热。那些凹凸和炙热透过膝盖上薄薄的一层布料传到了阿狸身体里的各个神经末梢，阿狸很痛，但是，感受到那痛感，她忽然在心里感到开心起来。
后来，阿狸陪着灵柩一直到火葬场。又经过漫长的等待，阿狸终于透过窗口看到那个男人的骨灰被别人用铲子、小扫把装进了骨灰盒中。想到昨天还在好脾气的忍受着她的嚷嚷的人如今变成了一盒子的尘土，那一瞬间，阿狸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渐渐呼吸不过来了，她很难受、很难受。可是，她还是哭不出来。
那天晚上，阿狸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吃着书包里的蛋糕，即使她已经很撑了，她仍旧想往嘴巴里塞东西。吃着吃着，阿狸被呛到了。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恶心，她觉得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在翻滚着，她跑到厕所对着马桶，把手伸进嘴巴里使劲的抠，使劲的抠，直到手被牙齿抵着的部分破了皮，直到喉咙开始疼起来，直到感觉肚子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她才停下来，她走到镜子面前，看到自己满脸的狼狈，鼻子上挂满了鼻涕，还有，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了满脸，她突然觉得心稍稍的安定了些。她把脸洗了洗，对着镜子扯出了一个笑脸，很丑，但是阿狸觉得很满意。于是她走下楼去，和大家一起吃晚饭。而刚刚在楼上发生的一切，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就是漫长的祭拜仪式了，阿狸按照别人的指示进行跪拜。在第一次进行跪拜的时候，她只跪了一次拜了三次，可是她看到别人都是跪三次拜三次的时候，她想她是不是应该像别人一样呢。可是没有人纠正她，没有人告诉她那样做事不对的。于是阿狸就在接下来的所有祭拜中一直保持这样跪一次拜三次的方式。如果那时的阿狸知道她会在后来因为这件事情而被她最信任的人所肆意责骂，那么当时的她一定会跟着大家一起做。可惜，那时的阿狸不知道，后来的阿狸无力去改变，终究，让这些小事一点点累积，成为了阿狸永远的殇。
最后的烧拜仪式是在晚上。按照当地的说法，就是要烧些家具房子钱给死去的人用，以免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地底下孤苦无依的。阿狸是不信鬼神的，但是她还是乖乖的照做了，她怕，怕如果真的有鬼神的话，那个男人会在地底下凄凄惨惨。
十点过后，阿狸按照别人的指示走在前面带领大家前去举行烧拜仪式。前面的路黑漆漆的，甚至于有点阴森，忽然背后传来小姑大声的干嚎，却被人阻止了，于是那干嚎声就被生生掐断了。那一刻，阿狸突然觉得好笑。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好在，在黑夜中，没人看见她的微笑。
她厌恶极了，厌恶极了这种虚假得好似被安排好的悲伤。于是，她只能微笑。
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第三天，阿狸和大家一起把男人的房间清空了，看着那原本满满当当的房间一点一点被清空，阿狸突然觉得心里好像也少了一角，于是她只能不停的做着、做着。很快，一天结束。
当夜晚她自己一个人站在那个男人的房间的时候，她试着说话，甚至还有回音。她想，那个男人真的消失了吧，连他的东西也都消失了。她静静的站着，房间的灯光投射到她的身上，留下了一片阴影。
许久过后，她一个人走到楼下。楼下只剩下尚未撤去的灵台和男人的照片，已经没有人了。婆婆说她很害怕便上楼去睡觉了。阿狸不怕。
阿狸不怕。她相信即使真的有鬼神存在，她也会安然无恙，因为那个男人会保护她。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男人那样爱她的人了，无论她做了什么。她相信，没有人告诉她，她就是相信。正如她一直肆无忌惮的对男人发脾气，只因为，她知道，男人很爱她。
阿狸站在灵台前，看着照片里的男人。
然后，眼泪就那么掉下来了。泪水依旧不多，但阿狸真的哭了。
她说：“对不起，我一直对你那么坏。”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孝顺你。”
“对不起，我一直对你大小声。”
“对不起，我一直仗着你宠我而肆无忌惮。”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好好对你说过，我很爱你。”
“对不起，我会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我一定会好好的。
因为阿狸知道，那一定是男人最后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病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