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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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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白驍去后湖边练剑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抬起头地往那棵高高的松树上看去,却再没见到过平彻羽,而那些墨玉翅信鸽也一只都没有出现。
倒不是白驍渴望见到平彻羽,只是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实在过得太无趣,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这么有趣的人,没想到才见了一次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说白驍的日子无聊,倒不是假话。身处九境医门这种名门世家,本来就不用为食宿操心,再加上上头还有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哥哥管着家门琐事,白驍每天更加清闲。
每天都很闲的白驍只有两个爱好,一是练剑,二是画画。事实上这两个爱好已经基本被她融会贯通到一起了——她现在喜欢用剑作画。她的剑法是白騑教的,但是以剑势作画却是无师自通。换做别人看到她拿着家传绝技在地上划来划去,一定会说是旁门左道,而白騑只是淡淡地笑笑,说驍儿喜欢怎样就怎样。他已知道白驍遇见九境平家平彻羽的事情,却什么都不说。
旁人看了,都觉得白騑实在是太宠他妹妹了,只有白驍知道,其实白騑是懒,懒得管她。
后湖边有一片沙石地,每天涨潮的时候会被湖水淹没,退潮的时候则露出水面。白驍每天在那块地上用剑斫出不一样的图案,有时候是山水人物,有时候变成花鸟鱼虫,无论她画了什么,画得入土多深,第二天那些印迹必定会消失不见,不过她也不在意。
石城的夏天,最常见的除了闷热的天气,还有时不时来一场的暴雨。
夏季的雨,从来都是全凭老天爷的心情,想什么时候下就什么时候下,比如前一刻白驍还对准了沙石地想画完地上那朵荷花的花瓣,下一刻老天爷变了脸色,把她画的荷花荷叶一股脑儿冲刷进了后湖里。
白驍也被雨浇了个透彻,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遮住了视线,衣服黏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实在不舒服,眼看这雨是越下越大的趋势,便想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再说。本来身后那棵树冠浓密的松树就不错,可不记得听谁说过,夏天下暴雨的时候绝对不能站在树底下,于是只好放弃。
雨还是不见小,白驍伸手把脸上的雨水抹掉,心想算了还是先冒雨回家吧。
湖边的地面被雨打得泥泞异常,白驍也走不快,沿着湖走了一段却感觉不大对,明明照这样走,过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树林然后从城中大路回家,可今天也不知道是被雨丝模糊了视线,还是因为心神不宁,她竟然一时找不到走出去的路了。
透过雨,她远远地看到湖那边隐隐约约有一块黑影,好像是座屋子,便想着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能不能躲雨再说,竭尽最后一点在泥地里一步一趄地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才发现这个宅子出乎意料地大,房檐也足够宽,看到这个情形,白驍想都没想,就在墙根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她方才一路跑来实在是累得不行,这会儿头靠着墙,只觉眼前晃动的雨丝比任何时候都催眠,片刻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平彻羽迈出大门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居然是白驍,还浑身湿漉漉的,差点以为是见了鬼了。天地为鉴,他考虑过很多种再次见到白驍时的情形,但绝对没想到白驍会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在他家门口。
当然平彻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白驍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跑来找他的,又想起方才的那场雨,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看来白驍是真不知道建在后湖边上的宅子,只有九境平家这一所。
不管怎么说,看到白驍出现,平彻羽还是挺高兴的,从上次初见他就觉得白驍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对与众不同的人,他都很有兴趣。
如果说上一次看到的横刺他的墨玉翅的白驍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此时睡熟的白驍则变得毫无威胁性。平彻羽小孩子心性,伸出两根手指就想去捏白驍的脸。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上,忽听“啪”地一声,手便被打开,只觉肩上一痛,手臂已被白驍绞住,死死扭在他身后。
白驍的警觉,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可小觑。
“小驍,你放手啊!”平彻羽下意识地喊出口。
白驍本也是半梦半醒,一应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反应,此时停下来,差点被那双银眸晃了眼睛。
白驍沉下脸,怒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相较白驍而言,被她反手拧着的平彻羽反倒气定神闲,挑起眉笑问道:“小驍,你干什么?”
白驍愣了一下,倏地想起在平彻羽家门口对他拳脚相向好像不太好,随即放了手,哼了一声道:“不要叫我小驍。”
平彻羽撇撇嘴:“不叫你小驍叫什么?难不成叫小白?”
“闭嘴。”
“小驍,你脸红了。”
白驍吓了一跳,赶忙松了拧着他的手去摸脸,却丝毫不觉得脸上有热度,半天看见平彻羽在窃笑,才发觉自己被他唬了。白驍咬咬牙,握紧了拳一步蹿过去。然而这次平彻羽有了准备,随着她的拳风向后飘了三尺远,正好躲在她可以伤及的范围之外。
平彻羽的表情很诚挚,但白驍愿意拿裂雪剑来赌他绝对是装的。面对平彻羽的一脸笑容,白驍没由来地有点被看穿了似地心虚。她现在别的不想,只想回家,而且连道一句再会都不想多费口舌。
不曾想,她刚转过身,便见平彻羽一下掠到她面前,笑道:“跟我进来,送你个东西。”
“多谢,不必了。”尽管心中也有几分好奇,可白驍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一个姓平的人,无缘无故要送自己东西,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平彻羽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笑道:“小驍不当我是朋友么?送个东西都不行啊。”平彻羽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解和委屈。白驍愣了愣,却就在此时被平彻羽握住了手,她狠狠挣了两下也没挣开,只好放弃了,再看平彻羽那脸上那比阳光还要明媚几分的笑,顿时明白自己是又被他耍了。
白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平彻羽说的话,自己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
白驍原以为平彻羽会拽着她在平家大宅里绕来绕去,结果身上一轻,就发现平彻羽是打算直接拖着她翻墙的。
看着平家来来往往的人见惯不怪的模样,白驍的嘴角在抽搐。
“呐,这个给你。”平彻羽在屋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搬着一叠生宣出来。白驍对作画用的笔墨纸砚都很熟悉,自然一眼就看出是好东西。
“源六叔前几天从川中过来,带了一堆东西,我猜你是会画画的人,就留了一点想下次在湖边上见到你的时候带给你,没想到你自己跑来了。”
白驍对“自己跑来”这个形容颇有微词,侧过脸去带着三分怒意地看了他一眼。
平彻羽不为所动,硬是把宣纸塞到她手里,却听白驍问:“你怎么知道我画画?”
“很简单啊,”平彻羽指了指她的手腕,笑道,“你里边那件衣服的袖口上,颜料没洗干净。如果是外衣上沾了颜料,有可能是随便在哪里蹭上的,但是衬里上沾到颜色,肯定是在家里弄上的。虽然被洗过,颜色却还在,说明这些颜色是不止一次沾上去的。怎样,我说错了多少?”
白驍默然,在心里把描述平彻羽的话从“奇特的人”改成了“恐怖的人”。
最后白驍还是糊里糊涂地抱着一叠宣纸回了家。白騑在一边看着暗暗扶额,自打驍儿认识那个平彻羽之后,先带回来一只到处乱飞乱扑腾的鹰,现在又带回一大摞产自蜀中的生宣,不知道下次还会往家里带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白騑还是有点感激平彻羽的。驍儿没有朋友,而平彻羽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自从平彻羽出现以来,驍儿活得有生气了许多,具体表现在以前的白驍,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只会练画和练剑,现在的白驍除了作画和练剑,还会看着鹰和宣纸发呆,而且一会儿笑意盎然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不知道她正在神游物外的人,估计会以为她面前真站着个透明的人。
只是,白驍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过平彻羽,不管是身边的侍女还是哥哥白騑。白騑想既然驍儿不想让他们知道有这号人物存在,那他落得顺水推舟当做自己一无所知。对于白驍想做什么会做什么,白騑从来没想过要插手,况且他很相信,以驍儿的能力,他根本没什么好担心。
所以,当家里侍从来报说,二小姐住的画轩旁边种的那一堆竹子全被齐根砍倒一竿不剩了之后,白騑未置一词,然后在心中深深同情了一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平家小子。
如果平彻羽能够看到白騑的反应,他是绝对不会如此轻率地决定从围墙上翻进白家的找白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