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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为卿

      昨夜笙箫尽处,残酒香销。

      醉了、醉了,红衣如血,槿花乱。

      嘉毅十七年。秋。

      这是黎明前的战场。昨夜诈降的卿军趁皖军高歌庆功之际连夜围攻了这座营地,将战火引燃,烧红了皖国边疆的天空。

      风中飞扬的旗帜、猎猎。高大的汗血马在远疆战士的血肉之上奔驰,马的肩部微微耸起,流出殷红的汗液。马蹄疾,长鬃扬,尘烟四起。

      马上伏着一个劲装的红衣女子,身形高挑,逆风疾驰的姿态。

      一眼便望见了拄着长枪跪在乱石之间的那个人,那只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雄鹰。身受重伤以致昏死过去却依然不肯倒下。

      “兮律律。”她勒住马缰利落的翻身下马,静默着凝视了许久穿透他胸膛的三支流矢。

      一道刀伤几乎削断那人的肩膀。铁甲上有鲜血和泥土的印渍,领口展翅欲飞的银鹰图样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辉。血液凝成暗红的痂,头发被削散,凌乱地垂下来遮住眼脸。如同一尊石像,沉默了千千万万年的石像。

      旁边的土地上还洒落着昨夜狂欢过的酒杯,一只断掌仍保持着握杯的姿势,铜盏里的残酒和着人血的猩红,格外芬芳诱人。

      架着他上马,用力挥下马鞭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他们中原政客常说的话。

      含笑饮毒酒。

      四日后。卿军军帐。

      红衣劲装的女子“啪”地将碗摔碎在地上,飒爽却不失细致的眉眼里隐不住的怒气。

      “你吃还是不吃?”

      “你当我救你回来就是为了看一个死人吗?”

      “要死也别死在我的帐里!”

      “你说话呀!”

      “至少你也要喝水啊!”

      支着腿斜坐在角落里的男子似是没有听见,面对女子一连串的怒喝连头也不抬。绷带裹满了上身,偶尔裸露的皮肤显出古铜色的光泽。

      明明往水里扔了一包烈性炸药,却一点涟漪都不起。女子双目圆睁,抄起水壶就乱灌一气,三步作两步奔到他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住他的脸,对着干涩的嘴唇便果断吻了下去。

      男子的瞳孔终于有了波澜,一圈一圈逐渐扩散,最终定格在她紧闭的双眼之上。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让人想到了那种薄薄的蝉翼。高高束起的长发光洁的额头使她的眉眼多了几分英气。

      不做反抗,没有顺从,她怎么也撬不开他的牙关,想要喂下去的水全部顺着唇角流淌下去,滴落在龟裂的土地上。心底忽然涌出莫名的恨意,用贝齿狠狠的发泄一般咬住他的下唇,唇齿间一瞬便溢满了血的腥气。像是连绵的阴雨过后,一把久置的废旧长刀上红色的铁锈。她忽的听见他低低地笑声,在恍惚的错觉中他反身抱住她,开始同样用力地吻她,舌头卷在一起,凶狠地啃噬,扫过每一寸柔软,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耻辱感袭上心头,她猛地推开他,脸色绯红。突然的用力撕裂了他的伤口,浅浅的血迹逐渐渗出了纱布。

      “沈右蓝,你到底想做什么?”

      “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敌国的郡主卿歌?”他淡淡扬眉,唇角的笑容没有温度,“手上沾染了我皖军两千将士的热血——我沈右蓝毕生的敌人?”

      “可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一个男人败了一个女人,女人会爱上他。而你真是奇怪啊……”

      “你赢了我呢……呵呵……”

      她的脸一瞬血色褪尽,身体像是被撕裂开。她知道他指的是昨夜卿军片甲不留的偷袭,像他这么重情重义的男子,定是瞧不起的吧。

      可是,可是这不是我的指令,是父亲的命令啊!我从西边正面战场赶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唯一活着的你啊!

      苦笑一声,徒然感到语言的苍白。却不愿输了气势,吐出的话字字狠绝:“沈右蓝,,要我放手,除非你亲手杀了我。”

      卿歌回身而去,走的时候佩剑盔甲互相击撞,铮然有声。

      十四日。

      沈右蓝已经多日进食,身体恢复地很快。仿佛是上天的玩笑,卿歌突然收到卿国大将军从前线带回的密信。

      “皖国援兵突增,前方告急,我军被困山谷之中,断粮数日。诚不忍见我卿国儿女饿死他乡,遂白旗而降,签《皖卿之盟》,割边陲五城,释皖军将领沈右蓝。望吾儿忍痛割爱,以社稷为重,见信即送归沈将军。”

      卿歌捏着那封火漆印的密信,骨节发白。瞪大的双眸怒视着那几个皖兵为沈右蓝穿上做工简陋的粗布长衣,在马车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让你走。”她张开双臂固执地拦在前面,就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每一缕眸光都藏着苍白的坚守。军中唯一的女医者拉了拉她的衣袖,“郡主——”试图阻止她一时的冲动。

      “那么——”

      他掌心翻转,袖中短刃挥出,直直插入她的右肩。

      “这样可以让我走了吗?”

      他轻笑,望着卿歌咬着下唇痛苦地俯下身,抓住刀身的五指轻轻颤抖,猩红的血沿着刀身饰有的错金涡纹和流云图案蜿蜒而下。沈右蓝的笑容里有一丝说不清的悲伤。长袖挥开轻轻一跃便登上了马车。

      “呵。”他又笑,“我半生戎马,还是第一次受到马车的待遇呢。”

      “驾——”充当车夫的士兵放下灰蓝色的布帘,正要挥鞭离去。

      她无法抑制地留下滚烫的热泪,混上风沙的脸显得无比狼狈。推开扶着她的医者,一咬牙拔出短刃,温热的鲜血溅上她的脸却浑然不觉。倾尽毕生之力狠命掷出那只带血的短刃,在半空划过一丝雪亮的冷茫,而后钉入马车的后厢。刀身尽数没入,只余银质的刀柄在风中吟啸出低鸣。

      捂不住喷薄而出的鲜血,她声嘶力竭:

      “沈右蓝,你的血是冷的吗!”

      她的声音,她亮烈的身影,终是一同湮没在了风沙里。

      马车颠簸了一月有余,直接把他送回了苏州老家,贬为苏州刺史。军前大败如此,落得个这么结局,倒也是心中清明。意外地,是自小定下婚约还未过门的未婚妻不离不弃。于是,在这柔情似水的江南,一抬大红花轿迎进门,娶妻、生子。和所有碌碌无为的平凡男子一样,混迹于市坊,为生计而奔波。看着身边温婉娇羞的妻子,偶尔会忽然恍惚起来,似乎想起了边疆风沙漫天的那些年月。

      他给他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忆卿”。老朋友促狭地问他是不是不舍得往日战场上的荣光,他沉默了许久。

      这些也都是后话,不提。

      倒有一件发生在嘉毅十二年春的事,被许多人遗漏了。

      那年沈右蓝十五岁,第一次正式披甲上阵。边疆漫天的风沙眯地他睁不开眼睛,刚一上阵便被一杆系着红缨的长枪挑落下马,幸好对方似乎无意取他性命。几个翻滚之后,他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唤那人:“歌儿,沙场无情,不得儿戏。”

      “知道啦。”那个红衣的女孩子虽是应着,却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态度。一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像是在嘲笑他。

      沈右蓝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卿歌,卿歌,有时他会自嘲地笑,那犹如风中猎猎飞扬的红色旗帜。

      不可接近,不能接近。

      很久之后,边塞的征人给那个热闹的江南小镇带来了一首遥远的歌谣。那象征着热血和我心不悔的曲子,由高楼上的歌女唱来,别有一番哀婉的味道。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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