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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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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秋天这样被注定要离别的季节里,就算是相聚重逢也总带着惜别的意味;在这个人来人往却从不曾被过多在意的S市里,也许只有满身风雨故人归来才能带来些许安慰。
有人来有人走,有人重逢有人离别的戏码总是在机场反复上演——而多年以后当边渝再次站在S市偌大的机场中央,任她几番控制也还是鼻头泛酸,湿了眼角。她走出机场,瑟瑟秋风夹带故土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单薄的白色宽大衬衫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而身边不断错肩又带着不同目的往来的人硬是让她心中的酸涩又膨胀了好几分。
她伸手招呼不远处的计程车,等车开到面前她刚想绕到后备箱把拉杆箱放进去,司机师傅忙开门下车,“我来伐我来伐,小姑娘天嘎冷穿这么少快上车吧。”
边渝一时木讷,只见那师傅接过自己手上的箱子,打开后备箱单手使力把行李放进去,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关上后备箱见边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师傅特地绕到车另一边打开车门,示意边渝,“上去伐上去伐,外面太冷了。”
边渝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刚想为自己的出神道歉就看到司机师傅虽满是褶皱但仍在对着自己微笑的温和笑脸,就像四五十岁的爸爸对年幼顽皮的女儿一般,不陌生不严厉只有包容理解。这样被对待在边渝的印象中好似已经过去几十年一般,有时候她确实已经记不太清那张脸,只是一瞬间又有些重合的错觉感。她冲司机礼貌点头,强压着流泪的冲动坐了进去。车里通了暖气但并不干燥,还透着柠檬清新剂的味道。
是啊,和里面相比外面真的太冷了。边渝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在视野里慢慢缩成点的机场无论多用心抑制还是想起三年前独自一人离开甚至可以说是狼狈逃离S市的情景,本想寻个地方就此栖居,可这世界上各种各样地方,纵然再不朽,可温度总不是这里的熟悉,哪里都有这里的影子,可哪里都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
边渝报了地址,一直看着窗外瞬逝的景物,好像陌生但其实心底熟稔,三年的时间,只一眼便唤醒了之前的所有记忆——其实这个城市从没有变过。
她看得有些模糊,慢慢眼皮耷拉在一起,但感觉并不安稳,好像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担惊受怕般不得安生。
边渝几乎是颤抖着双手,甚至中途几次把包里的东西翻掉到地上才找到钥匙。她开门像往常一般在玄关处换了鞋,然后轻声“我回来了”。
只是没有回应。
边渝似乎脱力了,她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呆滞。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累了就躺倒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得好像随时会流出眼泪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隐约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火烧般逼促着她快醒来。
只是明明已经睁开了眼,为什么仍然感觉像在做梦。面前的人是谁,怎么长了张那么熟悉的脸。她伸手去抚平那张脸上皱起的眉头,可是怎么越抚越皱呢。她使劲按下那些凸起的山峰,突然手被对方死死抓住。
她想甩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可是越使劲对方越用力。最后边渝几乎是跳起来往那只手上咬去,可是不管自己咬得多用力那只手仍然抓着自己的手,直到满嘴都是血腥味才慌忙松口。
她看到面前的沈呈臻死死盯着自己,又瞥到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深深的泛着血渍的牙印才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咬得多用力。可沈呈臻依然抓着自己的手,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使力,他便更加用力,甚至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血也顺着手流了下来。
“手出血了。”边渝放弃挣扎,沈呈臻依然沉默皱眉不肯放手,“你放手啊,我给你拿药箱。”
沈呈臻闻言看了她一会儿,放手道,“你还记得药箱在哪?”
边渝不是听不出话里的嘲讽,只是不想理会,她起身绕过沈呈臻,没穿拖鞋赤着脚走向电视柜,她打开左边的门,又打开右边的门。最后她转身回房,走过沈呈臻的时候她说:“不是我不记得,是它已经不在了。那你自己弄伤口吧,我上去休息了。”
沈呈臻几不可闻地叹气,看着边渝的背影,张开口好半天才喊她。边渝闻声停下脚步,依然背对他。沈呈臻走上前拦腰抱起边渝,力量大得根本挣脱不开,他没有低头看她,眼神始终看向前方,边渝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住,甚至没有发现抱起她的那双手和她的心一样也在颤抖。木愣的边渝出于本能反应抱住他的脖子,然后下意识地缩了回来,一时手足无措,拘谨地呆在他的怀里,缓过神后挣扎着要下来。
“会着凉。”沈呈臻滞了脚步,声音里满是不可抗拒,“现在在楼梯上,我不保证你这么跳下来后果是什么。”可边渝仍然执意要跳下来,最后沈呈臻让步,松了手,让她站稳在比自己高一级的阶梯上。跳下来的边渝什么话也没说,更是加快了步子往房间走。
沈呈臻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到门口,只觉得有些熟悉,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深谙那些生意场上、舞会饭局上用来交际应酬的手段,他20岁开始逐步全面接手家族企业,27岁放弃继承的权利和边渊出来单干,明里暗里不管是对Edge还是对竞争对手用过不少手段,可对着边渝所有手段都变成了不忍心,他好像一直在无底线地让步。看着她向来一意孤行的背影,无力感溢满胸口,想说很多,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我还在。”
边渝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忽然转身一笑,刹那嫣然,“所以呢?”
他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一双大手遮住她的眼,她的笑容慢慢凝结,最后消弭。沈呈臻缓缓抱住她,头埋在边渝颈部,手臂慢慢收紧,却明显感觉到边渝的身体瑟瑟发抖,他问:“你说吧。要我怎么办。”那语气是边渝极少听过的妥协。边渝垂在两边的手慢慢攥起了拳。
两人如此,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突然门被打开,从房间走出来的边渊看着抱着的两人神色各异便一切了然。听见声响的沈呈臻抬头看了眼边渊,松开手。边渝慌忙地转身想进房,却撞上了立在门口的边渊。边渊扶住她的肩膀,一眼便看穿了她落荒而逃的无措,轻拍了她的肩,“边渝你先回房,休息好晚上再叫你,嗯?”
边渝抬头看着边渊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借着边渊的力,匆匆进了房,在门后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沈呈臻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开,最后消失在门口,没有回过一次头,闭上眼隔断眼底波澜,和边渊一前一后到了偏厅。
边渊从酒架上拿了瓶红酒,往杯子里倒了点,递给沈呈臻,看到他手上的牙印和血迹,皱眉看向沈呈臻,“怎么了?”
沈呈臻接过酒杯轻摇,没有回话。边渊眼神凛冽,看着他眼底的波澜涌动,“她看起来很不好。”
沈呈臻面部又紧绷了几份,就近坐下,脱下眼镜,揉着眉心,眼眸微垂,一言不发,很疲累的样子。边渊无奈地拿出烟点上又掐灭。
沈呈臻皱着眉,一口饮尽杯里的酒,伸手拿红酒又往杯里添了许多,还是全数饮尽。过了好一会儿,他在眼前比数字一,“就一眼。我站在她面前那么久,只看了我一眼,还满眼都是厌恶。她怎么敢怎么可以。”
边渊看着那个生意场上哪怕不说一句也能震慑全场的男人此时眼神冷厉中竟生丝许悔恨,顿时心生感慨,他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仿佛穿过很遥远的地方。整个厅里静得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边渊压抑不住地叹气。一边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边是看着长大的亲妹妹,纵使冷静如斯,也无法做出任何定夺。爱情里的是是非非,对局外人而言,不过问便是最明智。当然于边渊而言,这也是最大祝福。除了倒酒,他也再做不了别的什么。
沈呈臻无言抬头饮尽杯中的酒,边渊亦是如此,那酒不知是放得久了还是什么,灼热火辣地烧着他的喉咙,连带着眼泪也被呛了出来,是醉了吧。
他以为自己亏欠的是太多解释,可看到她的眼神才知道自己欠她的是比一生还漫长的约定。不忍再看才掩耳盗铃般遮住。
别这样。我不愿让你干净的眼里装满怨恨,尤其是看我的时候。
如果时间逆行,我一定犯几百几千个错都不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