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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胜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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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羽在宫门前,又忍了忍痛,将手从腹部挪开,一脸肃然地走到西院门口。那里果然有十来个守兵。
他什么也没说,那几个人本要上来拦住,却看到他出示了那块木牌,就又恭敬地退下,示意他进去。
秋羽额头上直冒冷汗,所剩的内力不多,否则也不会选择这样一条冒险的道路。
进了那间熟悉的屋子,他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又憋住气,轻咳了几声,才向里面走。这西院本是他所住的寝室,所以极深,如果不是太熟络,恐怕自己也要迷了路。
转过那几道弯,他无暇顾及哪里是自己学习的地方,哪里是自己休憩的闲处,一直到了最里面。他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独自坐在桌前,孤独却高节。
“凌陌。”秋羽终于露出了些笑容,接着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凌陌的手颤了一下,看向这边,一个白衣少年,面容病弱接近惨白,舒展的眉和澄澈的目,高鼻薄唇,带点女气。他从未见过宫中有这样的人,却又觉得熟悉之至。
“凌陌,跟我走,低着头,别说话。”秋羽转身示意他过来,凌陌也随了他的意,跟在他后面。
看着前面那个背影,瘦小的,他蓦然想起了。
“陛下?”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轻唤了一声,接着惊喜地听到前面的人轻应了一声,“怎能来此?外面都是守兵,怎么出去?杨侍卫呢……”
秋羽回头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即便那笑容实在太勉强,“我知道,我知道的,没事,很快就没事了。”
凌陌心中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只当皇上着实看重他的才华,怎料其会冒险来救?
绕了很多弯,终于走了出去。那些守兵见了他带人出来,有些不解。领头的那个拦住,行了个礼,然后抬头指着凌陌:“这……”
“王爷让在下将他带去,据说是那小皇帝不安稳了,冷亲王的援兵到了,必须要以此人来压住阵脚。”秋羽处之泰然,流畅地答了。那领头的便也没什么说的,让了开来,眼看着秋羽将凌陌带走了。
出了他们视线,秋羽就拉着凌陌跑,他们跑得是一扇不为人知的小门。此时,已经有追兵来子羽宫搜查,如果走正门定是被逮着正着,最头疼的是凌陌乃文官,不会武,只得撒丫子跑。
秋羽边跑边咳,也不理会后面人“陛下陛下”的担心,直从狗门出了去,看见自己的心腹隐卫,才算是放宽了心。
“带凌陌走,朕尚能自保。”秋羽下了令,看着隐卫将青衣人背起,脚下生风,渐而消失后,一下子瘫在了墙根。
他大喘着气,再也止不住咳嗽,一直咳得吐了两口血,晕了过去。
冷烈没有留在冷倾尘身边,等着燕国升起降旗,而是率领两万精兵去了洛都。他也知道,这次太乱来了。
他到了洛都城门下,上面守兵已经拈弓搭箭,原本以为定要一场鏖战才能进到城中,两军都已经摆好了架势。然而,一触即发之时,一个带着黑色斗笠,披着黑纱的人轻功跳上城楼,显然是未能阻拦住。
他掏出一个金镶令牌,向城楼上的所有守兵一示意,冷烈就觉得事有转机。那低哑的声音让城楼上,城墙下每个人都听了清楚:“禁卫军令在此,谁敢造次!”
禁卫军一下乱了,此方有一个禁卫军令,彼方怎还有一个?
随即,统领站了出来,虎背熊腰,正是安平王洛威的心腹之一。他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看起来与黑衣人手中那块一模一样,接着冷笑:“禁卫军令又怎会在你这种鼠辈手中?扰乱军心,速速拿下!”
有几人正要上前,不想那人也冷笑了一声,“邹统领怎么不看看令牌背面所刻乃是何字?”
禁卫军令,为防仿造,都要由皇上亲自在背面以小篆,刻上自己名姓表字以及名号。邹统领为了昭示公平,让身旁之人去验证。他是记得,拿到手就摩挲了一下,那后面是刻字的,刻的也是“洛”。况且,这是安平王从凌尚书身上搜到的,那可是皇上在临行前郑重托给他的,怎会有假。
现实却生生给他浇了一盆冷水,那人读着,手就开始颤抖。
刻的字如下--
洛氏威,字牟尼,洛玛帝。
冷烈听了,仰天长笑,连手中的剑都收了,“妙哉妙哉,陛下着实有闲情,刻字也尤为风趣。洛氏威,字谋逆,落马帝。”
在此刻,黑衣人又念出了自己手上令牌后的字:“洛氏秋羽,字子玥,洛羽帝。”
众人如醍醐灌顶,邹统领还未来得及消化,就被身边一个人一刀给砍了头颅,紧接着三万禁卫军大开城门,将冷烈的两万大军迎了进来。
黑衣人从城楼上跳下,落在冷烈旁边,他轻笑着:“杨侍卫的确是将军的料,陛下没有看错。只是不知,陛下如今在何处?”
杨霆摘了斗笠和黑纱,露出了里面的灰衣。“他们已经在城外。”
“呵,那我等千里迢迢来救陛下还有何意义?”冷烈笑着摇头,“原来陛下早就策划好了,倒是将王兄和鄙人都算计了进去啊。”
说话间,杨霆已经不在。
安平王先是被告知皇上出逃,之后带兵到了子羽宫后发现凌陌已经被其带走,一摸自己腰间,竟是不经意间被他偷了去。正在大发雷霆之际,又听到探子来报,禁卫军将冷烈迎了进来,自己的令牌竟是假的。
“好,好,实在是好啊!不想本王自诩一世英名,却在最后坏在了一个黄毛小儿手里!”洛威笑得寒得渗人,“既然这一切都是他的计,最后我等就来看看是你的五万精兵强,还是本王的五万精锐更胜一筹!”
“王爷,万万不可如此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个谋士忙要止住他这疯狂的念头,却被他拔剑杀了。洛威用剑指着众人,大笑道:“逃跑?谁敢逃,先过本王的剑!怕死的早点站出来!”
被这样一震慑,士气反而又上来了,他们也整顿了休息了多日的五万大军,等着一场生死对决。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还遇打头风。
那晚他在御书房中踱步时,听到了最终致他于死地的消息。洛威本也奇异,同为五万,冷烈那一方竟不着急进攻,反而因长途奔波而悠哉休息起来。原因只是城门的另一侧--他们能够逃跑的最后出路,被从幽冥二州来的三万大军给堵死。
他颓唐地坐在金色绣龙的御椅上,闭了闭眼。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觉得一瞬老了很多,已经无法任自己的野心去争夺这个霸位。
其实,他的确在那一夜老了。至少第二日,他成为瓮中之鳖时,冷烈见到他,打了声招呼:“不惑之年已白头,安平王操劳过甚啊。”
虽说两方貌似还是打了场恶战,但实际是毫无悬念的。就连安平王最后给予的士气,都因为另外三万援军的到来而元气大伤,再也扶不上墙。
一声戎马的洛威很庆幸,自己在最后还能够畅快淋漓地干一场群架;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腹调转剑柄,指向自己时,也很庆幸自己最后能够明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冷烈坐在马上,悠然地收剑。若不是他身下的黑马黑上已经沾满了血迹,暗红的如同地狱中的赤练,那神情倒像是路过的谪仙公子。
他看到两个人将叛党首领洛威的头颅奉上时,考虑了一下应不应该擅自做主,最后还是自作主张下了令要以国礼葬之。而对于那两个露着讨好笑容的手刃功臣,他薄唇轻启:“凌迟。”
两人欲哭无泪,颇有种自己主子的罪孽全都被嫁祸到自己身上的沉痛感。
他们却忘了,上位者最忌讳的,是你曾为背叛者。因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冷烈很愉快地收拾完战场,听着关于前方的情报。
冷亲王已经谈妥,燕国臣服,年年进贡,再无燕帝,唯有燕王,并且带了燕国皇二子燕二燕沐轩回来作质子。这么掐指算算,估摸着这两日冷倾尘就会风尘仆仆地回到城中了。
抬眼看看,经过一场内战的洗礼,素来最为繁华的洛都,四处废墟,颓败,萎靡。这竟不由想起那回乡只见烂柯人的晋人。
他听杨霆说,陛下受内伤,昏迷不醒,有些慨叹。
纷繁尘世,还是早些离了吧。
却说另一方,秋羽因为蛊毒的作用,基本上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感觉到疼痛,腹中一直传到全身,唯独跳过了心。
可能是他护心脉的那缕真气还没撤罢。
杨霆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召集了御医来给他看,而凌陌也是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他是后来才听到冷烈无意间谈起陛下那个下下策的,受这么多罪竟只是为了自己这条薄命。
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他只觉得像是牵动了什么伤口,生疼。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他许诺了少年一世的赤胆忠心,即便他没有混迹官场的野心。
御医探了许久,久到连杨霆都微皱了眉,才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臣为御医,却无法参透江湖蛊毒,此乃九蛊之毒,毒性甚烈……请杨侍卫和凌尚书另请高人。”
凌陌示意他下去,然后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一个江湖上的神医。”
“我也认识。”
“不知杨侍卫所说的是否是鬼老?”凌陌温温笑了。
这回杨霆没再说,算是默认了。
“我欠陛下一条命,虽然不值钱,但这一次,便让我去请罢。”凌陌又转过头去理了理秋羽的发丝。
正如此说着,忽听见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让本王进去!陛下卧于病榻,我等臣子却在这里干等,成何体统?”
那是冷倾尘无误。
后来史书有载这一场内乱:安平王洛都谋反,追风将军战退叛军。威亡,国礼葬之。
关于燕国的投降也就这么几个字:子羽二年春末,五月二十,冷亲王招降燕王,以其二子为质子回国;北狄得边城五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