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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拾伍 故草连天[上] ...

  •   他将指尖抵在唇上。
      风声簌簌,温柔而暧昧。他回过头去,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他并未看见声音的主人。
      是幻觉罢。

      问话的余音犹未散尽,只余下语意里发凉的笑意。

      黑瞎子轻柔的挑起一抹低回的笑意,他眯起眼仔细端详着这座城。
      在流水的润泽下整座城池显现出一种惊异的精致,无论是泉水倒流的怪诞还是日冕指针指向反向的诡异,一切都给人以不协调的美感。
      薄纱下线条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他指腹擦过唇,微微偏过头去折断一旁一截枯木的枝桠,在沙地随意勾画。

      秃鹫的血液汇聚成玫瑰,从而释放了有蛊惑作用的香料。这固然是一切结症的重点,可玫瑰本身也值得商榷。
      那并非只是一种别具匠心的装饰,那是一柄打开谜底的钥匙,不是么?

      他回眸,望向那扇此时残缺的玫瑰幕墙。
      “原来如此。”他微笑,直起身来按一按略有些发酸的后颈。却在下一秒抬手砸碎了那座城池。经年的砖石腐朽成粉末状,他唇边只是维持着轻佻的笑纹。
      发黑的汁液自破碎的瓦石处汩汩淌下,在炙热的空气里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阿宁沉默靠着发烫的砖石,半晌抬手擦拭额头的汗珠。
      解子扬离开已经半晌,适才情绪的起伏过后是空洞的平静。她仔细审视着四下,并不确定解雨臣什么时候会决定放开自己。
      只是……动身前推算过时间,但愿不要错过。她微扬后颈,秀美的线条在流畅波动间无声勾勒出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动人。

      这些人生,残缺又寂寥。但终究,无法舍弃。

      解子扬轻轻拥抱着面前的布袋。手指下冷而滑腻的触感只会令人觉得恶心,但他如同无法忘却一般守护。那是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方向。
      他的母亲。
      无论是年幼时那些仓皇却又残存安逸快乐的时光,还是在秦岭别处的不堪回首,抑或说此先在解雨臣身边悄然的暗流涌动,都是她。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受他所有阴暗的灵魂,然后用指掌将那些残缺与秘密抚平,无条件的对他说,你很好。
      母亲。他仰起头来微笑,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便他已经承载行尸走肉的代价。

      黄昏,夕阳盛美。被夕照洗去仓皇的寺庙残骸无端肃然,解雨臣轻轻拂去尚算完好的神龛上一层厚厚的浮灰,对着脱灭干蒙上烟垢的站像垂眸致礼。
      他目光一敛,貌似恭谦的表象下却是唇边细致的一痕冷笑。
      死者为尊,只是若这一路是以鲜血浇开墓门,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地方对不起百年前的女子。
      身后有伙计小心控制的声音唤他:“当家,已到了晚饭时候。”
      他折过身,拍了拍双手上的灰尘淡声道:“吩咐下去,这两天准备启程了。”

      篝火跳跃,食物被粗糙烹煮后亦有香味阵阵。解雨臣一壁吃着碗中食物一壁对几名伙计布置接下来几日事务。黑瞎子此时亦是在场,只是专心吃饭,并不将诸人言谈放在心上。半晌,才将手中物什放在一旁,抬起头问道:“花儿爷,阿宁怎么办?”
      解雨臣原本并不关注他,此时抬头看了看他淡淡道:“当然是带着她。”
      “大约。”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拨弄一枚青灰石子,慢声问道:“那么,她的伙计呢?”
      解雨臣眉心稍蹙,半晌才对一旁一人道:“现在还有多少干粮?”
      伙计面色并不好看,低声回答的数字自然也并未使解雨臣满意。他微微一笑,眼底已经是淡淡漠然:“量力而行。黑爷很明白。”
      他闻声只是轻轻一笑,便看着解雨臣站起身从他面前走过。
      眼神无波,只在看见他掌心狰狞伤口的一瞬略略惘然。

      阿宁在深夜醒来,此前解子扬有意低声的呓语令她的神思依旧困顿在长久的混沌里。那面容苍白的男子在语意的断续缓缓沁入她深层的思绪。
      他们的前路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以至于死亡的背面,都未必是生。

      漫上鼻尖的血腥气息覆盖上她的眼眸,朦胧中她望见赤色的血液蜿蜒而落,粘稠成细长的游蛇。
      月光下她遥遥看见解雨臣苍白的面容,被光晕覆盖后的眉目透出罕见的温柔,目光旖旎。
      却是匕首尖端引出浓稠的红色,割断她手腕上粗糙的绳索,将她用力拽起。
      回眸,看见死去的随从。
      她无声地喘息,那种扼住了咽喉的窒息感令她觉得无比恶心。
      只是她很明白,自己还能活着就足够庆幸。因此只是沉默,长久的阅历带来的稳定使她只是麻木得向前走,足底踏在细沙上窸窣作响。
      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马背上黑瞎子并未看她,只是淡然问道:“你怎样?”
      在深夜里,他的声音其实是带着凉薄笑意的。
      阿宁沉默,过了片刻才微笑:“你知道什么?”她闭上眼睛,杀戮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在此时此刻,格外有种生疏的意味。
      “我们大约在破晓前到下一处住宿的地方。”他顿了顿。
      她不做声,半晌冷冷道:“我有分寸。”
      “但愿。”他轻笑一声,抬手将对折的马鞭指向前方:“那么,你大概也心里有数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什么?”
      阿宁脊背微微一僵,回答他:“你怎么想?”
      “我有个主意。”他缓缓回答她。“但是,我其实没想好。”
      阿宁明白他语意里的冷厉,只是淡淡笑了声:“你就不会舍不得?”
      “当然。”黑瞎子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我非常舍不得。因为这一路上我一直看着他,我非常清楚他的挣扎与为难,我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挫败,一次又一次被迫承认——他是失败的。而这其实不正常,京城解家,昔日老九门硕果仅存的一脉,什么时候是这样的脆弱?”
      他再次停顿,只是松了松缰绳,看着前方的人马与自己逐渐带开距离。
      “所以我大概猜到了,这与我有关。
      “我是他生命里不同的存在吧。我教给他什么是不计后果,也让他相信这个世间除了利益或许还会有感情存在。但这是不对的,那会葬送他。我其实清楚这一点,但是我舍不得,以前我或许会不计后果,但现在,”他扬唇,“来不及了。”
      阿宁淡淡的叹了口气,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是同样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复杂?”
      “你说我和他?”他静静地回答。“这确实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我不愿失去他,也不愿真的接近他——我其实很自私——因为靠近了他,就意味着我失去了真正的那个他。但是我们并不相像。”
      黑瞎子此时彻底停顿下来,看着远处人马因为自己而爆发的骚动与混乱好笑的摇了摇头,续道:“我曾经与他下棋,但是你知道吗?那面棋盘,很多人都以为他们看到的那个虚张声势又不计后果的人是真正的他,但其实……不是。”

      解雨臣本就是那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人。你若靠近,他便将脆弱放大施与你,当你以为触及他本质……他便如蛰伏的蛇,对准了猎物将毒液注入血液。
      他因为明白,因此觉得煎熬。

      解雨臣回眸看着策马追上来的男人,沉默的踏入未知前路。半晌他扬手,只是笼住面孔,深深地倦意令他无法真正维持表面的平静。
      因此当他踏入以那块岩石为界的地域时,他执着得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是日出。东方的鱼肚白下闪烁的红色光芒闪烁着他的眼,他眯起眼,笑意微微松动,无声淌过。
      或许,那只是一场渺远的大火,焚尽如花美眷,只余下似水流年。

      “你太残忍。”阿宁静静看着黑瞎子因为沉默而线条锐利的侧脸。“他或许会为此而死。”

      黑瞎子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笑纹纨绔,亦是风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拾伍 故草连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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