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夕阳薰细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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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男子出了宫门时，天色已晚，迟暮时。橘红色的光，是暮年的微笑，既不强烈，也不刺眼，但是不温暖，甚至有些凄凉的冷意。
李隆基眯着眼对着那一轮红日看了一会，轮廓分明的脸被镀上一层明丽的金色，平日里总是勾起的那一抹微微有些轻佻的弧度被抚平了下来，脸部的线条便显得柔和了下来，像是在赤壁的一场大火里，周郎一顾，东风染尽半壁胭脂色。
“人攀明月不可得啊，姑姑……”李隆基笑了笑，回过身，唇畔又勾起了弧度，向身边的侍从道：“备轿，去摘星楼。”
日落时，摘星楼燃上了灯，烛光潋滟。男子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手边放着熏香炉，袅袅上升缠绕着，石桌上是两盏茶，半凉。那浅浅的湖上漂着燃起的琉璃盏，光影糅杂。男子的脸透过烛光朦胧出的光晕，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不多时，从回廊的另一端里现出一个人，慢慢走近视线里来。
李隆基挑着眉，语调上扬的看着一池灯火绚烂，道：“许久不见，你还真是有情调啊，聿修。”那漂泊的琉璃盏向一条光路，绵延到聿修的衣角下，等待着谁踏足而上。
聿修忍不住微笑着，语气里有暗暗的欣喜，温和的道一声：“好久不见。”
李隆基走过石桥，在凉亭里坐下来，捧起半凉的茶浅尝，径直道：“鱼上钩了没？”聿修懒懒的向后倚靠，指节敲打着青石桌面，笑道：“怎么，来见我也不先寒暄两声，把本大人哄高兴了再说吧。”
李隆基放下茶，伸手越过石桌敲聿修的头，笑骂道：“哄你个头！本大爷现在还想人哄呢，再说跟你还用得着寒暄？少废话了赶紧说，说不出个答案里今晚大爷可就让你侍寝了！”
聿修在袖子下的手微微一震，垂下眼道：“行啊，只要你不嫌弃，”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抬眼视线正接触上男子奇怪的眼神，于是又笑了起来，“只要你不嫌弃我开的价，十万两一夜。”
李隆基眯了凤眼，抚去垂落耳边的几缕墨色，道：“不愧是摘星楼的老板啊，十万两。让你侍寝我还亏了呢，”末了又添了一句，“赶紧的，说吧，我最近这可忙着呢，这一段时间可要小心的躲着那女人了。”
聿修看着男子的脸，剑眉微微的蹙起，微微烦闷的盯着那些琉璃盏，便直起了身，正襟危坐，道：“怎么了？”
李隆基长叹一声，很无奈的趴在石桌上，头枕着手臂，看着茶杯上的花纹，道：“老头子疯了，居然说要退为给我。”在夜里加急听到线人的这个报告，他本是正在安顿韦安石的问题，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得匆匆把韦安石送去了洛阳，再做打算。
“什么？！”聿修本是捧着茶盏的，听得对面男子一席话，惊的手中的瓷杯掉落在了地上，碎成千片。李隆基懒懒的看他一眼，其实他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般的反应。
“是啊，”男子恼怒的将额头抵在石桌上，十指插入发间，闷闷的声音传过来，“那个女人还真沉的住气，不过暗地里肯定是要千方百计的阻挠老头子了。”
那其实是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聿修看着男子这样的情形，眼光便不觉的柔和了下来，“你确定这是真的？”
“应该没有假，老头子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李隆基嗤笑一声，“他还真以为我和那个女人像他一般是个傀儡？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就坐上了皇位，他那点小算盘谁看不出来？”
“坐上皇位多年却没有一天是实权在手，江山在脚下，却是隔着一层冰的，他现在是想破冰了？”聿修皱着眉，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阿瞒，这次可真的是麻烦了。”
男子起身，眼里是化不开的阴郁，“老头子就是看准了我和那个女人斗，现在明知道眼前有个陷阱，可偏偏还得往里钻，真是让人恼火。”
“不得不说睿宗这次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现在要退为是真，假使你继位，太平公主必会不平，到时必会联合睿宗一起搬出些理由来分出一些皇权来，这样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当然，假使是太平公主夺位了，同样的情况，”聿修撑着下巴，蹙眉，“唯一能让他算盘落空的方法就是让你，或者太平公主主动退出争夺。”
“他就是看准了太平那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男子突然狠狠的握拳砸向石桌，“我是不可能放弃的，那个女人也是！”
男子砸的太过用力，石桌一震，男子面前的茶盏中茶水溢了出来，聿修急急的伸出手，握着男子的拳，“别这样，阿瞒，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睿宗的打算，凭他的力量即使是掌握了实权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现在最麻烦的还是太平公主，”聿修停了下来，看着男子漆黑的眼，沉默良久，“你……见过她了？”
“嗯，”李隆基显然是不想提起那个女人的样子，点点头不耐烦的道，“哼，真是会装疯卖傻！看她的意思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了。”
“对于太平公主来说，让你登上皇位，对她而言，只要你没有死，她登位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现在她现在一定是比我们更加着急的了，”聿修笑着，缓缓的扳开男子紧紧握着的拳，掌心里深深的一排印记，聿修伸出丰润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所以不用急，既然怎么样都要钻这个圈套，还不如钻的好看一点，好好的积蓄力量，以后逃出去就更方便……至于太平公主和睿宗，现在就让他们两人去斗吧，睿宗胜了，你就继位，好好的收拾太平那个女人，太平胜了，你就继续和她玩，反正睿宗在位也过不了多久了，到时正好名正言顺的继位，她也无话可说。不管是谁胜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利的，放心吧……阿瞒。”
“哼，”李隆基冷哼一声，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的全部浮上来，“太平那个女人……倒胃口！”
聿修看着沉沉的水面，想说些什么，然而想起男子那般的厌恶的眼神，便缄了口。
“算了算了，话说回来鱼到底钓到了没？”男子突然收敛了情绪，像是夏日里的雨，下的很大，但很快就过去，又是晴天，然而谁也无法料定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只能说，大概快了吧。”男子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周遭有些压抑的气氛便全部消失在那样的笑里，若不是熟知了眼前这人的脾性，怕是一时半会还会不过神来。聿修想起昨日线人的报告，一阵头疼，照着这样温吞的发展，估计还要好些时日。
“哦？还要多久？”李隆基的语调上扬着，凤眼看着聿修在灯下半明半暗的面容，起身前倾，放在石桌上的手准确的握住了还在抚摸着那一痕印记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微微有些暧昧的，一字一字的，“你的手摸起来很不错嘛。”
男子的说话是唇角擦过耳垂，像是蝴蝶停留的感觉，聿修的脸有些红，然而幸好是在琉璃盏同样微红的灯光下，聿修镇定的笑着，然而心里却是莫名的有些紧张的，“是么？多谢称赞了。大概还是要……一二三四……个月？”
李隆基重新坐回去，倚着凉亭的围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待他说完，挑眉道：“你脸红什么？”
聿修咳嗽了两声，微微笑道：“你看错了，那是灯光，”随后又看着男子，敲了敲桌面提醒他，“注意重点。”
“行行行，注意重点，你难道没有觉得这实在太久了吗？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时间明显是不够的……况且这还是条大鱼。”李隆基看着聿修微微有些恼怒的眼，便不再玩笑了。
“知道，问题这种事不是我想让他快一点就能快一点的，钓鱼的时候，你没有办法让鱼直接咬上钩。”聿修叹气，微微有些无奈的抚额。
“那是自然，所以我们得动点手段……让这条鱼快点懂得鱼饵的珍贵。”李隆基端起茶盏，品一口，茶水已经凉了。
聿修看着李隆基，许久笑了，“这种事……也就你想的出来。”
男子放下茶，起身对他微微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条鱼太重要，即使是将池水抽干了，我也要把它抓住。这段时间估计太平和老头子都会看我看的很紧，大概是不方便出宫了，最多一个月，必须让鱼上钩。”
聿修愣了愣，在男子起身走过他身旁的时候，犹豫着道了一声：“你自己……一切小心。”
这句话挽留住了男子欲走的脚步，李隆基弯下腰，低低的笑道：“十万两，我还是买的起。”然后看着那白皙的耳际慢慢的泛出红来，一阵大笑，拂袖而去。
聿修静静的看着男子越走越远，琉璃盏的灯光模糊像是那人身后的陪衬，那人笑着时的爽朗模样，竟是比这灼灼的光还耀眼。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夕阳薰细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