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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 ...

  •   二

      春日暖暖,凉风习习。

      院子里一群小鬼追追闹闹,矮矮的墙头,跨坐,爬上爬下都没问题。手里拽著一根两根木棍,做马,或者剑。老大倒只是坐在树阴下的石头上,捏著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勾了唇角,从屋後茅厕挑了肥料拐过门槛,往院子後面的山上去。

      “先生!”

      “先生!”

      “先生,我们要帮忙。”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萝卜头全挤过来。

      唧唧喳喳好象小鸟一样。

      啊──

      还有一个懒得出声的闷葫芦。

      抽出一手来在最前那个的头上拍拍。

      “慢慢来,不要挤。”

      反正拒绝他们也会跟过来,不如好好地诱导一下让他们知道怎麽做还好。

      那天之後,他们就被送到我暂住的房子里,大人们悄悄地离开了。

      也不哭,也不闹。

      只瞪大了眼,不停地往门口张望。

      偏偏不敢跟上去。

      小小的孩子,全都死死地咬著嘴唇,一脸要哭不哭的坚强样。

      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还把送药过来的小翠吓了好大一跳。她似乎知道什麽,飞快地跑出去叫了柳延过来,然後柳延带著我去见了村长。
      已经住了不少日子,隐约地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

      晋国,如今的皇帝於成氏荒淫暴政,又糟了大水,民不聊生。村长也是不愿意多那麽一个人来分田分食物的,况且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看模样,看身板,都不像是正经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会带来什麽祸害。

      还好,心一动,说了我识字可做教师的事情。

      不情不愿,但也惊喜。

      乡下,深山里,识字的人自是稀少又珍贵。

      隔了一里远,我找了处山谷,寻了平地。十几个壮实的小夥子,还有老人。砍树,挑土,不过十多天,便砌了间还过得去的屋子。桌子椅子都是有的人家送过来的,你一张,我一张。锅子,碗筷什麽的,也全都是乡亲们送的。连被子,都送了几床过来。

      住的房子跟学生学习的大房子相距二十米。

      中间修了间厕所,分男女,隔开来。

      从山上引了股山泉下山来,砌个池子,挖条沟,弄成活水。一米多一点深,可以让那四个小子学习游泳。当然,水池也隔了男女间。有女孩,总得注意些。

      教学用的大厅外面用竹竿连起来,通了水,下面修一个池子,权当做
      是水井。旁边打个架子,让学生们晾抹布──抹布是用来擦他们的小黑板的。村里穷,不可能每个人都用上白纸,拿一块板子,烧炭留下段,写字就写在板子上。写完了,抹布擦擦,换另一边。等另一边写完了,这边也就干了。

      还让村子里的人帮忙通知一下附近的人家,有小孩的都可以过来学
      习。

      至於学费……

      红薯,或者蔬菜,或者其他什麽的。

      那四个小鬼自然是跟我一起。

      老大十三岁,让他单独住一间。

      老二和老三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住在一起,分两张床。

      睡觉的床是用土砌的,铺了稻草,被子小小的,够盖就行了。

      果然有别村的孩子过来。

      不过……

      鸭子,小鸡,鹅……

      呃,我家里连谷都没有,怎麽养啊?

      光喂菜,也不知道行不行。

      还有人送米,虽然不多,但我却觉得很高兴。

      近来,还有人找上门来让我帮忙取名字。

      笔墨是让村子里的人帮忙带的。

      纸张也带了些许。

      画了几副画,也让人帮忙带到集市里托人卖了。

      处在乱世,身体强健是必须的。

      学习,主要教些识记,算术,另外讲些故事教他们人事。

      教他们一套简单的拳,以前朋友教的,强身健体之外,让人有自保能力。

      幸好是春天,一个人在山谷里寻了块地,整了整,讨了秧种下去,又问了些注意事项,长势很是喜人。

      隔天,放学後,我就挑了水去浇。

      “先生,我想写封信给我那城里的大妹子,有空没?”

      眼前的汉子,一脸局促,大热天从远地方来,不停地拿袖子擦脸上的汗水。

      “等一下。”我放下手中的勺子,转身进屋拿了纸笔出来。结果,那
      个汉子已经帮我把菜浇好了。几个小鬼眼巴巴地瞧,一窝蜂般进了山。我连忙喊道:“就在外头玩,等会要煮饭啦!”才一边听那汉子说,一边写。

      以前擅长的是数学,语文作文还看得过去。

      不过,文言文……

      话说得简洁就好。

      乡里人,无非是家里老母鸡又生了一窝蛋,田里的秧长得很不错,老太太老头子身体硬朗。然後又缺了布,或者缺了种子,让在外头做工的人带回家来。又或者捎带什麽东西过去,信里提一提。问问近况,唠叨两句,年纪大点的,就会打听他们自己的事情,有没有中意的人啊?是哪里人啊?什麽时候让家里人去提亲啊?或者干脆家里人看中的,描述详细些,问可以不可以,找个时间回来看看,要不,直接成亲。

      写完,吹吹,封进信封里,点了蜡烛封口外头再浇上一层,递出去。
      掐指算算时间,我到这里已经有月余了。

      柳延见我安定下来,便带了小翠往下一个县城去了的。

      其实,我的教学工作一开始很不顺利,没有天生的亲和力,孩子们似乎都不太乐意接近我。转折是因为一件小事。

      前屋里张家大嫂带了儿子回来省亲。那个小孩生得浓眉宽脸,一双大眼黑白分名,炯炯有神。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跟在乡下长大的孩子自然少不了一番摩擦,吵著吵著就到了我面前。当时我正在编草鞋,原本穿在脚上那一双布鞋早磨破了。找了个下午,让村里头陈七的媳妇教我,其间被善意的嘲笑数次,手指磨去点皮,总算不负。

      呃,就是那鞋子,大小上有点……

      纳个千层底也是可以的,穿著也舒服,就是没那麽多布。

      期间跟陈七媳妇儿提了提,结果没三天,照例端了大碗去那树阴底下坐坐吃饭磕牙,这边一个老头叼了杆烟,一撩下摆,坐下了。拿了烟在手里,在鞋梆子上敲敲,扬头对我粲然一笑。

      那脚底板上。

      可不是那千层底。

      这件事後,我的好人缘总算记起我了。

      而那天……

      “先生,先生!”一大群小孩拥挤著走进我的屋子,我著实呆了呆。

      因为我面目的原因,他们在上课时间里,大声说话都不敢啊。

      “先生,大涯硬说这个字读‘ning’(第四声),老师明明教过我们说读ning(第二声)的!”是三嫂家还是四嫂家的孩子?我微微蹙眉想。这里的人们,按著辈分排下来,说让我顺著叫就是。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其他,奶奶辈,爷爷辈,顺便点也没关系。李村里,几乎人人都沾点亲。可我一向记不住人,遇到人便笑眯眯地问好,随便唠叨几句,混过去就算。小孩子似乎都是一个样子,来上课也有那麽一个星期,我却始终分不出谁是谁。

      另外,我教他们也是一些简单的东西,认些字,街道名称,村名,人名等等,简单算数,列表格做简单的统计什麽之类的。总之,实用为上。他们也不是要考功名,在城里做工占一分上风,便行。

      看著不服气瞪著眼的大涯,我笑了笑:“做姓时,的确是读四声,平常是二声。”

      一堆小孩顿时炸开了锅。

      那个大涯更是把下巴抬得高高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眼珠子转了转,问他:“你陪你母亲上街买过东西麽?”

      他扫我一眼,回答:“那是自然,百事以孝为先。”

      “那你可知道买一斤三两猪肉需要多少银子?”

      他愣住,嘴抿著,眉头拧成一团:“谁知道要多少!先生说了,君子要远庖厨。”

      “我知道,我知道!”矮个子的黑小孩把手举得高高的,“娘说了,一斤猪肉三吊钱,一斤三两就是三吊半钱……”说完,腼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如果跟老板砍价的话,三吊钱三也许就能买到了。”

      我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鼓励,点点头:“没错。看到指路的标识,认识上面的字,才不会走错方向;知道市场上的价格,会计算,才不会被人所欺;如果一个人连饭都不会煮,菜也不会烧,没人帮忙他就没办法活下去。”说完了,看著似懂非懂的一群人,我忽然觉得十分挫败。

      学和教是两个方面,应以人为本。

      他们这样小……

      他们的情况……

      唉。

      虽然他们不太懂,学习倒是越发认真起来,原来下课就一哄而散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算得上是意外的收获吧。

      只是……

      坐在门槛上,远目眺望,郁郁葱葱一片。

      那几个家夥……

      这忽儿,哪去了呢?

      悉梭一阵。

      老三从灌木丛里探出个头:“先生!先生!”

      小妹从底下冒出来,手里抓著一只肥肥的兔子:“先生,晚上有兔子肉吃了!”

      摸摸鼻子,很是挫败。

      老实说,我似乎不是收养了四个小孩,而是……

      被他们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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