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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故事的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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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下扬州。三月的扬州,最为美丽。梅林带着自己的林庆班来到扬州的时候,也是在三月。转眼5年过去了,梅林和他的林庆班已经成为扬州城最出名的戏班了。
今年三十五岁的梅林带出了一拨又一拨的弟子,早已经不用自己登台。正因为久不登台,早年唱小旦的妩媚气息渐渐散去。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渐渐养出了一股子懒散悠闲的气质,这样的气质在他的身上,不显得唐突,再配上上佳的容貌,依旧柔韧的身体——在梨园讨生活讨了一辈子的梅林居然显出了几分的翩翩佳公子,富贵闲人的优雅气息了。而那样的佳公子,自梅林20年前第一次登台起,就一直是梅林需要抛下一切去取悦,去俯就的衣食父母。
看到今日的梅林,往日的师兄弟们可能都会大吃一惊,那在达官贵人之间应对自如、不卑不亢的梅老板果真是原来那个时时刻刻战战兢兢的梅小倌吗?这个扬州城,无论得势的官家,还是富有的商人,都知道,梅林和一般戏子不同,在京城里有着参天大树靠着;更何况,这人得了势,却还是那样的谦逊,对客人周到,对徒弟爱惜,却又会有谁那么无趣,生生和这么一个妙人儿过不去呢?
闲话少表。且说三月里的某一个清晨,风仪楼的包老板发现这位富贵闲人在本店的雅间里,对着一份灌汤包发了许久的呆。包老板心里有些打鼓,看看窗外的竹子还是那么翠绿,雅间里的桌椅也如同往日的一尘不染,为什么梅老板却吃不下早餐了呢?虽然梅老板地位不甚高,钱包也不最鼓,但全扬州的人都知道,梅老板的吃穿用度却是全城富贵人家追随的风向标。正因为梅老伴推崇本店的灌汤包,才让风仪楼的生意一日好上一日。这样的主儿,可是不能怠慢。
于是,包老板推开了雅间小门,给梅林倒上了一点茶水,问道,“梅老板,今日的包子不合口味吗?”
梅林赶紧起来,招呼包老板坐下。然后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和这包子无关。只是我有些烦心事,这几日生生地烦得胃口都不好了。”不等包老板说话,接着道,“包老板消息最多,可知道这扬州城左近有好的琴师么?”
包老板终于放下心来,抹了抹胖胖脸上的汗,笑道,“这倒巧了,孟师父最近捡了个人,不知道梅老板听说过没有?”
见梅林摇了摇头,包老板便说起了另一位客人,扬州城名医孟希远一月前医治了一个流浪汉的事。这孟希远,虽然性子有些古怪,却其实却颇为热心,再为扬州城达官贵人治病之余,也医治过不少外地到扬州的流浪汉或乞讨汉。医治好了之后,往往还给些盘缠,让人得以还乡。所以,孟师父捡人的事,却不是什么新闻了。
然而这一回捡人,却有颇有些奇特。这人初到孟师父医馆之时,病得已经非常严重;在孟师父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之后,却发现此人是个失亿人,自己姓甚,名甚,来自何处,一点都不记得了。“此为其一”,包老板说起这些新闻旧闻之事,总是颇为兴奋,平庸的胖脸也平添几分生动,“更奇的是,这人长得很是吓人——要说长得吓人,却也不是”,包老板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脸上有着许多伤疤,好像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如若不看他的脸,风度却是极好的呢,还说和梅老板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包老板又凑近了些,“前些年前那些被抄家的大户人家的子弟侥幸逃了出来?”
梅林听着他的絮叨,心里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却是心里一动。忙问到,“包老板却是见过此人了”?
“我也是店里伙计说的,前日厨房里的师傅烫伤了,伙计去取烫伤药,打了一照面”,包老板难得和梅林说了这许多话,便更加起劲,“他们医馆里,最近天天谈论这事。原本孟师父只是让这失亿人干些轻松的取药活儿,后来却发现这人无论什么乐器,都弹得极好,便让自家的大小姐郑重其事拜了这人为师了。”包老板看了看梅林的一双丹凤眼,看梅林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想来孟师父的眼光是不错的,这么郑重其事,可见此人有些本领,只是,”他又顿了顿,“这人的来历却有些不明呢”。
包老板不知自己的这一番八卦,却勾动了梅林的一番往事。只见梅林赶紧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这还真是奇人了。多谢包老板。”便走了出去,急急要了轿子,往孟师父的回春医馆去了。
梅林形容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煎熬不已。从城东的风仪楼到中街的的回春医馆,原本也就不到二里地,但对于梅林来说,却似走了许久许久。和那人分离了已经五年,他应在那琼楼玉宇的牢笼中,做一只取悦主人的金丝鸟儿,怎可能流浪到了扬州?再且说了,他那样的绝世的姿容,谁又能下得去手,毁他容貌?他虽是明珠落入了凡尘,自己的命运半点做不到主,但他那权势滔天的主子怎又能让人伤他一分一毫?想到此处,梅林揪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即便如此,梅林奔进医馆的脚步,颇有些踉跄。却说这个孟师父,和梅林也是极熟的。平日里,练功的小徒弟有些损伤和小毛病,都是请回春医馆医治的,且孟师父也是林庆班的铁杆票友。梅林进了门,也不等下人通传,直奔内堂而去。这个时辰,还不到孟师父出诊的时候呢。
孟师父虽然名头大,但处所却极简单,前面几间屋子,连着前院,是看诊、开药、抓药的地方。后面便是内堂:有一个小小的园子,几处假山,几片翠竹后掩映的几排屋子,这就是孟师父、独生女儿孟非非以及徒弟下人的住所了。
梅林还未踏进院子,便听进了极为熟悉、极为清雅的琴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