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茶说

3、秋之殇

　　他为君王我为臣，虽然鸿沟难以逾越，但我还是很高兴，即便相处的时间很少，但至少每天我都能在早朝远远看他

　　一眼。

　　眼见他本就瘦削的身型，还在一天天单薄下来，我着急地睡不安稳。偶尔四目相接，我望着他呆滞的眼神中勉力聚出的一丝神采，心就如万虫啃噬般得疼。

　　即使现实是残酷的，社会黑暗，国家腐败，但我不可否认，他是拼了命想去做个好皇帝的。

　　然而官官勾结，大势所趋，凭他一己之力，丝毫不起作用。

　　有一次办完事后，走在街上，我无意间听到了孩童们哼唱的民间小调。

　　待听清楚歌词中时不时夹杂的“昏君”“灭国”等字眼时，我控制不住自己发了疯般冲到那群孩子当中，大声吼道“他是好皇帝！不准你们这样说他！”

　　可是，那些孩童哪会理我，个个用轻蔑的眼神望着我。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对为官之人的憎恶。

　　有些孩童还调皮地拿起摊子上的各种蔬菜瓜果，往我身上砸。

　　我怎么也避不开那么多的数目，但也没冲动到拿孩童来出气，所以被搞得一身狼狈。

　　看着我凄惨的样子，孩童们终是尽兴地一欢而散。我怨！我难受！可是怨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而难受？我不知道。或许一切只因他是君王。

　　我没有心情去打理这身狼籍，只想匆匆进宫交了差，再回府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我。

　　我知道他们是无法理解我这副狼狈样，我也懒得解释，躬身行了个礼，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大步地离开。

　　谁知在半途，碰上了他。

　　我微微行礼就想走，却被他唤住。我不想谈及今天的所遇，不想让他伤心，所以只当没听见继续走。

　　哪知他一急，上前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袖，眉梢是掩不住的担忧。

　　我顾及下人在场，只能礼貌地做了个楫，跟着他走了。

　　他吩咐下人为我准备干净的衣服和梳洗用品，随后盈盈一笑地问我为何一身狼狈？说着，还体贴地伸手替我除去头发肩上残余的菜屑。

　　我本不想麻烦他，毕竟我的身份，不配受他这般礼待，但瞥见他柔情的眼眸时，一个不字就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他见我不说话，便当我不愿提及自己难堪的事，理解地笑着说，仁别把这些事放心上。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更是揪得难受，忍不住说，我怎么能不放心上？！和也是那么好的皇帝，却被那些孩子说成那样！

　　只见他顿了顿，随即仍是温雅地一勾嘴角，语气有些飘忽地说，他们只是孩子...况且我确实无法让他们过上想过的生活...是我身为君王的失责..他们怨我也是应该...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不要这样善良可不可以？！偶尔也自私一下行不行？！但当他的手轻轻贴在我脸上时，一切想说的话都冻结在了喉头。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污秽，淡淡道，让你替我受罪了。

　　苦涩到让人心碎的声音，也正是这声音，夺去了我的灵魂。

　　自古逢秋悲寂寥。

　　在这个萧瑟的秋天，母亲的死讯如同晴空霹雳，击得我心脏都麻痹了。

　　当初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置身这凡尘俗世摸爬滚打，只为了替母亲治病。

　　然而，支撑自己忍耐下去的支柱突然间断了。

　　思母情结夹杂归途渺茫，让我一下子一蹶不振。

　　早朝也不去上了，公务也不去接了，听下人说，那些老头子都看我不顺眼，借机唆使他把我的官给辞了，但他怎么也不准，听说，为此朝廷里的气氛也很紧张。

　　我是无所谓，辞了就辞了吧，辞了，我便回我的山林，依然过我逍遥自在的日子。

　　如我所料，他终究是忍不住，亲自来找我。

　　他说了很多宽慰我的话，也一直在鼓励我重新振作。但我累了，我想回家，我不想再过为官的日子。这样的想法，我最终还是对他说了出来。

　　他愣住了，从他惊讶的表情中，我知道，他从未想到过我的愿望，居然是要他放我回去。

　　他笑得尴尬，没有一点强势的态度，只是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了声，仁你当真希望我放你走？

　　我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名为脆弱的液体。

　　一向坚强的他，一向只会对我笑的他，居然会因为我...而流泪了？

　　那足以拨乱我心的泪终是没有落下，他仰面朝天，用劲吸了口气，仿佛在迫使眼泪倒流。

　　我看在眼里，一阵心酸。

　　他再次望向我时，眼里已经没了晶莹，脸上浮起了惯有的笑容，微薄的唇瓣优雅地张合：我答应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我感到身体一松，但那颗心却是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我只是片刻失神，他已经拿起桌上我未喝尽的酒，仰头灌了一口。动作是我从未见过的洒脱。我心里忍不住想，他也是向往自由的吧？他这般拼命，或许只是因为肩负使命，身不由己。

　　他方才喝了一口，脸上便泛起了红晕，可见酒量是差到了极点。

　　我上去一下子夺过酒壶，掂估手上的分量，便暗叫不好。他那口喝得可不少，一壶烈酒几乎光了。正要说他几句，却出乎意料地被一片炽热堵住了唇，浓浓的酒香借着唇齿传到我的口腔，我顿觉全身一麻，仿佛自己也跟着醉了。

　　我用尽全力抱住他，狠狠加深那个清浅的吻。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这般情不自禁。

　　这时，他推开了我，脚步不稳地挪来挪去，“呵呵~~”地莫名笑着。

　　我不解地唤了一声“和也”，这是我被允许却很少用到的称谓。

　　他的身体明显顿了顿，然后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我连忙上去将他拥到怀里，他那细细的低喃声传入我的耳朵：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为什么都要把责任推给我...我好累...好累的...一个人...好累好孤独....

　　我的心因为他的话，瞬间被撕扯成碎片。我不停在他耳边承诺，和也，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一起走....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但我知道，只要他说一句让我留下或者带他走，我都会答应的。望着他俨然睡去的容颜，我俯身心疼地印了个吻在他白皙的额头。

　　凄凄秋夜，我拥他安心入眠。

　　翌日，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又是如初见那时留下了那块玉和一张纸。简简单单珍重两个字，让我留下了眼泪。

　　迎着萧瑟秋风，我与他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