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如天》凤无盐

15、梵净上仙

　　蓝锦上安顿她在西山楼歇下后，便转身离去了。她本来就有些困意，就靠在榻上微微地打了个盹，等她再睁开双眼时，就发觉已是临近傍晚时分了，可是毕月乌却还没有由大殿回来。
　　见夕阳下的蓬莱仙院，景致大好，她不由得起了闲逛之心。想着毕月乌回来后自会寻她，她倒也不怕迷了路。于是她心起念动，信步就走出了西山楼。
　　绕开中轴线的万步云梯，避开可能会遇着其他人的地方，她随意挑了条石径，慢慢地顺着山势而上。她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就见周边雾气渐浓，四处都是一片白雾蒙蒙。她心知这是蓬莱山的夜雾已起，不敢再向前走，正想转身折回，却发现刚才一路走来的石径已然消失了。
　　见此，她不禁大惊，难道她误闯了什么地方，无意中触动了什么结界吗？可这里分明还是在蓬莱仙院之内啊。
　　她定了定神，缓步朝雾色最淡的一处走去。半响，她瞧见前方依稀中矗立着一块巨型的物体。她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块光洁的白玉大碑，只见上方刻着四个行云流水般的大字。
　　看着在雾气萦绕下的字体，她轻声念道：“梵天净土”。
　　梵天净土？这是什么地方，竟然透出如此神秘的气息？
　　“娃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这时，浓雾中传来一道温润得如暖阳的天籁，似曾相识。
　　恍然间，她遍寻不见，在脑海中回旋了无数次的白衣仙人。此时正立在她的面前，淡定从容，仍旧是一身看淡红尘的清高。
　　而原本笼罩在山间的浓雾也不知何时散去了，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清明。只见他身披夕阳余辉，白衣纤尘不染，如同在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梵净。”她难掩惊喜之情，激动地低声唤道。不知他名，不知他姓，她只知道他是超尘脱俗的梵净上仙。
　　“娃儿，我是白圆华。你可以唤我为先生或者仙上。”他的嘴角轻扬，嗓音依旧温润如玉。
　　原来，他叫白圆华，她在心里喃喃念道。
　　白圆华，白圆华，好一个优雅飘逸的名字。不过，她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为何竟会觉得如此的熟悉？
　　“仙上，我还没有感谢你多次的出手相助。”按下心中那股涌起的异样，她泛起灿烂的笑容，对他说道。
　　“娃儿，你客气了。当天就算是换作其他人，我一样会出手相助的。”白圆华淡淡地说道。
　　“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大的恩人了。”他此前对她的恩，她一直铭记于心。无数个日夜了，这是她遇见最亲切的人。此刻，望着眼前散出柔柔光华的他，她的心在颤动，清亮的眸子也不禁染上了一抹情愫。
　　“娃儿，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又何足挂心呢。”望着眼前的这个激动的小小身躯，白圆华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神色无波无动。
　　“那就算我是灵鬼，你也不怕我？”她仰起脸注视着他。她在世间飘零了无数日夜，待他一语道破她是灵鬼之身，才从此让她明了她为何会终世飘零，皆因她是世人唾弃的灵鬼啊。
　　“世间万物，对我来说，皆是平等的，并没有尊卑之分。我待所有人和物，都是一样的。”他的语气是一向的云淡风轻，温润却又不带感情。他位列仙班，早已进入了无我之界，世间所有生灵，除去善与恶，其余在他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灵鬼究竟是什么？”她不甘心他把她说得这么的轻描淡写，追问他道。他三番四次地出手相助，她认为这就是他待她的好，早在那天的江边，他就已把她原本飘零得麻木的心拔乱了。
　　更何况，天与地都容不得下她，唯有他掌管的蓬莱，给她留了一席之地。对她来说，他就是她眼中的贵人了。而他却说那只是他无意为之，这让她情何以堪。
　　“所谓灵鬼，就是以一缕魂魄，停留在阴阳之间，既不能超升为人，也不得入地府为鬼。”他说得简单明了，对她作了一个浅白的解释。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为灵鬼，但她的身上有着很纯净的气息，近似于仙气。若然她能潜心修行，摒弃七情六欲，不出百年，必然会有所成就。
　　“那请仙上赐教小笑，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脱离灵鬼之身呢。”见着他并没有嫌弃她的灵鬼之身，她仿佛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此前的孤独，让她对亲切祥和的他，早已生起了亲近之心。
　　“只要你潜心修行，屏气凝神，一段时日后，你自然会有所成。而且蓬莱山的天地灵气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如若你可以静心修行，文昌君给你定下的一年之限，如果只是想脱胎换骨，对你来说自是不成问题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一双黑眸透着睿智之光，却仍然是深不见底。
　　“可是，仙上，我喜欢你。”听他提及潜心修行，她冒着大不敬之心，直白地脱口而出。江边解围、金桥相助、秋祭之举，统统让她对他为之入心。这应该就是世人口中一直谈及的喜欢吧。
　　“娃儿，你有些迷障了，你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又谈何得上喜欢呢。”他黑瞳微眯，语气淡然地说道。情与爱，转眼间不过烟消云散，她又何苦执着呢。更何况，她一个小小娃儿，又哪里懂得爱与不爱，只不过一时迷失而失。
　　“仙上，我不是娃儿了，我历尽光阴，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笑沾花看着他的云淡风轻，小小的脸儿是一片认真，眼中透出的一股坚决。
　　“娃儿，不是我说你，若你不摒弃这股杂念，想在一年内，脱离灵鬼之身，是有点难度的。”白圆华淡淡的一句话，却是狠狠地敲进了她的心尖。
　　喜欢他，和脱离灵鬼之身，有什么冲突吗？纵然如此，她还是喜欢他啊。
　　“你还不明白是吗？你想脱胎换骨，只有修行这个方法。修行是需要五根清净的，而你心存杂念，又怎么能静心修行。你到时自然也就不能脱胎换骨了。”看着笑沾花迷惘的神情，他不禁轻声叹息。
　　“ 仙上，那请你领我修行吧。”望着眼前丰神俊朗的他，她激动地开口说道。清亮的眸子里已带有几分狂热的火焰。她只求能待在他身边，哪怕叫她挫骨扬灰，哪怕她会魂飞魄散，她也在所不惜。
　　“娃儿，我向来是独来独往，不可能破例领你修行的。”他注视着她，轻轻地摇头。和她的激动不同，他依旧是波澜不动。她这般的执着，又是何必呢。
　　“仙上。”她凄声轻唤，俯身而拜，正要曲膝相求，身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紧紧相缚，根本无法动弹。
　　“娃儿，你又何苦执着呢，强求也是没用的。世事皆有定律，不是你我就能改变的。你又何必强求不属于你的人和物呢。”他的声音依旧亲切和气，却略显没有感情。因果报应，他此前出手相救，按命理因缘来说，应该是前生欠了她的吧。算清了，也就没有关系了。
　　“我不相信，前半生我不够努力，是因为我无所大求。可是现在我已找到了方向。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活了无数日子，以前只是求生，却不知为何而生。到现在，她终于明白，她想要他，只想要他，她是为他而生的。
　　在无数的日夜，她一直很孤独，很寂寞。她一直以为她是无所求，无所欲的，心如止水的。直至遇上他，她才懂得了，原来她也是有心的。
　　她眼中的火焰越烧越热，胸口炙热得发痛。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禁向他走近了数步，纤细的双手紧握着他的一抹白衣，双眸已添了几分狂热。
　　“娃儿，做人有所求是件好事，可是执着于无用之情，那就是妄念了。”他不动声色，把衣角从她的手中抽出，接着身形微闪，已离她有数米之遥了。
　　他成仙万年，心里早已难起波澜。看着眼前执着甚深的她，他想不明白世人为何还会有七情六欲之心。潜心修行，早登仙界，不是更好吗？何苦执着于这些过眼云烟呢？
　　看着白圆华退却数米，与她保持距离，她的神情有些错愕，难道她对他来说，就是这么的厌恶？
　　“你。。。”她低语哀婉，眼眶发热，却已是说不出话来。
　　“娃儿，你还不懂吗？”他的脸色不变，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润。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重的执念，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按理来说，一个如此干净的小灵鬼，心思应该是很清明的，却怎么会对他生有妄念呢。
　　难道，是与生俱来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神一颤。他略为思忖，流云似的衣袖稍微拂动，施展出“穿魂术”。刹那间，满天光华布向她小小的身子。
　　只见在满天光华中，她的三魂七魄，在光华中清晰可见。
　　原来是她，看着在“穿魂术”中现出的三魂七魄，他有些微微错愕。
　　他收起了法术，沉默了半响，不一会才继续说道：“待会就让毕玄仙为你指点一、二吧。明年之时，你能否脱胎换骨，是人是鬼是仙，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纵然拒绝收她为徒，他也为她指了一条明路。以毕月乌的修行，指点她脱胎换骨，是绰绰有余了。
　　毕月乌？他为何要毕月乌指点她，难道他知道是毕月乌带她下童鱼馆的？小笑还没从他的异样中回过神来。
　　“你来了？那就过来吧。你把这娃儿带回童鱼馆，让她好好修行吧。”白圆华望着她身后的那一抹蓝衣身影，语气稍带无奈地说道。
　　看来这个娃儿的身骨生定就是执念太重了，他有多少年没有遇上如此执着的人儿了？在思忖中，白圆华表面不动声色，私下却微微有了些许异样。
　　她闻言，转过身来，只见毕月乌早已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他的神色复杂，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是的，仙上，小仙领命。”毕月乌向前走了几步，往白圆华躬身行礼。
　　“仙上，笑沾花，我叫笑沾花。”见白圆华似乎要离去了，她不禁冲口而出。她不愿意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娃儿，既然他坚决不肯收她为徒，那至少也要让他记着她的人，她的名。
　　笑沾花？白圆华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抹不变的淡淡微笑，神色依然是一片详和，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一时她的错觉而已。
　　望着白圆华淡淡的笑脸，再看看像掉了魂儿似的小笑，毕月乌的心里是暗暗吃惊。难道小笑看不出他的笑容只在嘴角，不到眼里吗。他的眼神如同浸染在死水里，根本不起丝毫波澜，这分明是无情之相啊。
　　梵净上仙可是神啊，不是她这等灵鬼能亲近的。为何，小笑竟然会看不清，神色中还明显地对他的怀着浓浓的执念啊。
　　“仙上，你这是为何呢？”按不下心中的疑惑，毕月乌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既然待她无情，为何又将她留在蓬莱，护在他的法力之下呢？这不是要她难过吗？
　　白圆华却是笑而不语，白衣飘飘，遗世卓绝，随即隐身而去了。
　　看着飘然而去的白衣，毕月乌不由得长叹一声。
　　世人终为情所困，莫非，神就能洞悉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