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从前》初夏微沫

1、第一章

　　当太阳慢慢攀爬至东方医院的大楼楼顶，阳光普照大地温暖人间的时候，楼顶上身着白衣的“大天使”们正进行例行一次的晨练运动。初夏的早晨，他们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呼吸着清晨带有草香的空气，吞吐出前一天的污浊与不悦，为迎接新一天的战斗做着准备。
　　战斗！对于急诊医生来说并不为过！宽大的急诊大厅就是做战的战场，身着白衣的医生护士就是无所畏惧的战士。他们要和疲惫的身体斗争，要和残忍的病魔斗争，有时也要和丧失理智的病患家属斗争！所不同的是前两者斗争对象，他们可以用强大的意志铁硬的手腕去对付，而后者就要用仁爱的精神宽容的礼让去感化，往往被感化的效果微乎其微。
　　“大陆，你头上的纱布怎么还不拿下去！多影响市容啊！”大师兄白涛，一边扭着小蛮腰一边奚落师弟陆大伟。
　　“你懂个屁！我这有双重的意义！多带一天就能警示你们现在的病人有多恐怖，我们的防御意识有多重要！不然应激防卫制后的结果就是我这样！挂彩是必然的，不了了之是肯定的，领导只会安慰我们要有白求恩精神，要体贴凶手！我真想去问问白大爷，当年是不是治好一个病人，就挨一个五眼青！我又报了个空手道班，你们去不去？”陆大伟侧转了半圈身体做了下腰运动，回头询问师兄们是否一起去修炼！
　　“切，报了也是白报！一天十小时在医院，呼机随时随地的叫唤，上趟厕所都不能踏实。也就早上这半小时还能放松放松，你看看底下挂号大厅里的人就像蚂蚁搬家！没一会儿挂完号全体搬进门诊楼，怎么中国看病就跟不花钱似的！医院老是有这么多人！我们伺候好这帮大爷大奶奶治好他们的病，让他们面带微笑的离开。人家高兴给个笑脸，不高兴翻下白眼珠子，再不就是张口大骂再给一顿拳脚，我们是什么，就是十项全能的机器！下了班累的跟孙子似的，连吃饭都懒得张嘴！还练空手道？除非给自己扎针吗啡，否则我是兴奋不起来！”白涛晃荡着脖子翻了翻白眼驳斥陆大伟的不切实际的运动方案。
　　“大陆，你这纱布的另一层意义呢？”二师兄胖弘用肘部捅了捅大陆的后背问道
　　“说你是猪脑子，你还真成猪了！当然是博取同情了！有了这纱布就有了护身符，有再想动手的病人，看我这样不得下手轻点。”大陆扬起头笑笑：“并且还能激发姑娘们的同情心！你没发现咱科的护士们对我越来越关爱有加了？昨天小美还塞给我一块巧克力，这可是我进科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啊！我看哥们脱离你们和尚帮的时间要加速了！”
　　“我说，你就这点出息！贴个屁帘就跟喝了蜜似的，丢人现眼！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急诊科的医生被患者殴了！我要是个姑娘看见你就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保护花朵？除了穿个白大褂看着人似的，其实就是光长身体不长脑袋的傻大个！外强中干！用不用哥们给你开点补药啊？看你现在修炼的脾气没点火星！雄性激素严重缺乏！”侯小武攥起拳头挥出一记，打在陆大伟的屁股上，马上听到了一声狗吠样的哀嚎！
　　“猴子你积点口德吧！要不是我那天冲在最前沿，这伤就落在你这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头上了！本来就轮到你接诊，你挑肥拣瘦的去照顾漂亮的女演员，才把那霸王留给我！我也是倒霉催的，提早十分钟接班干嘛？要不也不可能血流成河！”陆大伟抬起一脚，回敬了侯小武一记回旋踢控诉他无德。
　　“得得，谢谢哥们救我一命啊！你说吃烤鸭还是吃牛排，哥请！”侯小武揉着屁股赔笑。
　　陆大伟甩了甩头，撩了撩头发帘显露出负伤的额头抬起下巴算计：“哥怎么也得吃顿海鲜补补！二斤的大龙虾上一只吧！一斤鲍鱼来一个，再清蒸个三斤沉的多宝鱼就差不多了！”
　　“大伟，我座陪啊！那天我还帮你挡那孙子一拳来着，要不你伤得更重估计得破相！连媳妇都找不着！”白涛凑过来分享胜利果实，胖弘也嚷嚷着参与打土豪分田地的壮举。
　　“嘿，趁伙打劫是吧！就我这点工资全交代你们嘴里去了，让我下个月喝西北风啊！”侯小武听得肉疼咬着后槽牙道：“得，你们要是再帮我值一个月班，别说大龙虾，就是大龙船我也开进你们嘴里！”
　　“谁替你值班，你看不出我都成熊猫了！哥们睡眠严重不足，跟医院就甭想睡好，总是提心跳胆的生怕呼机响听不见，我现在都落下毛病了，一听到嘀嘀声就往急诊跑！”陆大伟插着腰原地打蹦，一下下的向上蹿学兔子跳。
　　“老子还有两篇论文要写呢！吃饭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别指望我！”白涛缩回脖子装乌龟！
　　侯小武鄙视完前面两个同门师兄弟把目光转向肥肥壮壮的胖弘。
　　“唉唉，我你就更别想了，下个月值班表出来了，咱俩一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跶不了你，咱俩就彪着过吧！差不多该下去了，今天开大晨会别迟到了！胖弘整理下衣服提醒师兄弟们奔负战场：“听说今有新菜上桌！”
　　“新菜？有女的木有？咱科一水的和尚，我都审美疲劳了！”侯小武马上两眼发亮向胖弘打听菜品菜量。
　　陆大伟摇摇头：“切，学工科的女人能好看到哪去？我是不抱希望了！”转身打开平台大门：“哥几个我先下去买早点啊！”说完像条泥鳅如江无影无踪。
　　“唉，大伟给我买两个肉包一杯豆浆！”白涛扯着大喇叭嗓子使唤。“我也一样就是豆浆不放糖啊！”胖弘也随声附呵要一份加餐！
　　侯小武搂过胖弘的脖子，掐了掐他肉敦敦的胳膊道：“弘，你还吃！看看这一身的肉，脂肪含量严重超标。你应该去整形科做个吸脂！！”
　　“我也知道肉多，可是没办法！哥们儿就天生这体质，一沾枕头就着！前天做了两台手术，大伟兴奋了一宿，我下了手术倒头就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要不是老大心好跟上面说了好话，这个月奖金就白白了！我上辈子一定是猪能吃能睡！”胖弘晃着脑袋炫耀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顺便摸了摸小侯的腹肌，真硬，连层皮都没提起来！真是羡慕！
　　侯小武拍开胖弘的咸猪手：“你啊，就是不爱动！周日跟我爬百里峰，我保证你减五斤！”推搡着他和自己一起回办公室。白涛依依不舍的挥别了太阳，也尾随兄弟们钻进了人潮涌动的门诊楼，惊心动魄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急诊室右侧通道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医生和护士，这是一周例行的大晨会。会议时间不会很长，但是人到的最全都来聆听科主任训话。
　　主持台上站着急诊室主任周景森，黑色边框的眼镜隐去他凌厉的目光，冷峻的面孔白皙的有点不正常。周景森的五官是上天的厚赠，精致细腻的五官让他和别人之间产生了一道距离，不是想疏远是不舍得碰触，就好像一个美梦永远是美好的却是不真实的。贵族后裔般的气质给人一种禁欲感，优雅的谈吐渊博的学识另诸多学生仰视，更另诸位护士为之倾倒。虽然他三十五岁，已不如他的学生们青葱可人，可是他的魅力如同陈年佳酿，时间越长味道越加醇郁浓香。周景森如此的引人注目，却不解风情。他擅长身在花丛衣不留香，冷漠迟钝的揉碎了一颗又一颗芳心。周景森是东方医院的神话，在医院工作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在东方医院效力十年，从内科到外科从急诊到门诊院领导把派到哪儿，哪儿就能变得闪闪发光！十年间他的私生活清白如透明的矿泉水，十年间他精湛的医术仿佛华佗再世，十年间他聪明的头脑让他一举成为本院最年轻的正教授。他从不让院领导操心，他也从没招来同事嫉恨，这很难得。大多成功人士被众人仰望的同时，也必然会招来妒忌的目光，而周景森特别会化解这一矛盾。单位分房他让，因为自己独身用不着住进空荡的三室两厅，一间十五平米的仓库他住得很是惬意，用他的话说后勤仓库离急诊室近，他能随时听候招唤，顺便看着一帮小弥猴般的徒弟心里踏实。东方医院就是他的家，后勤仓库改造的单人宿舍就在洗衣房隔壁，能得到生活上的照顾，衣服基本不用自己动手洗涤。最重要的是仓库后门正对着食堂后门，自己下手术回来，走不到五十步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他真的不愿意离开这间天时地利人和的宝地。就这样三室两厅让给了神外的新主任，从此急诊科接收到脑外伤病人，神外的医生就像长翅膀的鸟飞奔过来，与急诊室的合作非常默契完美！周景森是后勤部长的宠儿，他要求急诊室不但要做到患者就医满意，还要节约不浪费医疗器材易耗品。每月节约模范必是急诊室，后勤部长心里那叫一个美，他可以将余下的钱补贴到别的科室预算窟窿上，自从周景森被提拔为急诊科主任，后勤部长点头哈腰去院长那哭穷要钱的次数明显减少，后勤保障部把周景森当作保温箱里的婴儿，衣服派专人收洗，饭菜让大师傅亲送，居住的小库房更是被布置的五脏俱全，床是医院改造退下来的单人床，怕周景森觉得硬，特地铺了两张软垫，怕窄又搬来一张放在旁边凑成双人床。桌子椅子都是院长室退休二线的八成新，后勤部长特地自己在仓库里翻出来，找木工检修好搬过来的，因为他知道周景森除了手术台就是长时间坐在书桌前研究病案写论文，一定要让他们的“院宝”舒服的工作生活。周景森的背景也是众人望尘莫及的，他的父亲是本院中医泰斗和院长是多年故交，虽说现在退休在家养病，但是周景森父亲的人脉还依然树大根深，内科医疗骨干基本都是他父亲的学生，周景森从小是生在医院长在医院，是东方医院大教授们眼中的爱侄，这棵小树不爱护，大树们都得到院长那儿告状。成年后周景森就读医学院就是院长的高徒，院长坐阵东方医院又调来周景森实习，可以说周景森在东方医院的根基深厚，算是坐稳了东方医院半个江山，因此后勤部长像太监看护太子般的照顾周景森，生怕出了差错成为东方医院的罪人。周景森本人谦和不骄是有名的老好人，医术精湛不会给下面要接收的医生找麻烦，转送过去其他科的病患基本体征正常，接收的医生不用提心吊胆的怕接手烫手山芋。并且，转送病例记录详细，该做的检查无一例落下，有待查项目也会特别落笔在不显眼处。这样一个事事为他人着想，事事亲力亲为完美的同事哪个想与他为敌呢？更何况周景森背景深厚，有时工作中出现些纰漏都会恳请他帮助美言，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都会帮着说几句软话吹吹风，这样的后备力量是大多数医生不想得罪的。东方医院的周景森是后备院长的不二人选，可是他本人对院长职位非常不感冒，每到提拔他上台，他就隐其锋芒不肯上调，坚持奋战在医疗的最前沿，干着吃苦受累不讨好的急诊。把大好的机会让给同僚，所以周景森是张安全牌，爱干活不爱仕途，爱帮人不图回报。这样的人都愿意和他结交，这样的人完美的没有一丝裂缝。个人完美不等于生活幸福，他的婚姻很不幸，可能是工作太忙忽略了家庭生活，结婚不到两年就被青梅竹马抛弃，丢下襁褓中的女儿奔赴美国进修去了。周景森那时才刚刚本科毕业，刚刚进医院实习，他没办法只能把孩子交给父母带，一心攀爬科学巨塔。十年青春，他赔了夫人一心做中国白求恩。十年青春，他只为治病救人，没有生活享乐。很多同事都对他苦行僧的生活感到不理解，只有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他是在寻求救赎，他是在等待光明的出现。他每治愈一个病人，就会乞求上苍让那个人回到自己身边！他每熬过一天，就会对自己说明天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这样返复的等待了十年，那个人也没有回来。。。。。。只听到那个人优异的工作成绩，破记录闯过了一道道医学难关。只看到那个人发表在外国医学杂志上一篇篇学术论文和签名栏中那刻骨的名字。等待与坚守就是周景森现在的生活，即使这样的等待可能是无望的，周景森也甘之如饴。周景森就是这样一个执着死脑筋的傻子，枯燥紧张劳累的工作让他快速的度过每一天，他闲下来的时间越少，心痛的感觉就越轻，他就像一个瘾君子用□□对抗着吗啡，其实从精神到□□上没有得到过一丝的救赎。完美的假相，让他扮演着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事眼中的好伙伴，学生眼中的好老师，女人眼中的好男人，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孩子眼中的伟大父亲。其实以上这些评价都不重要，他自己最在乎的是那个人对自己的评价。周景森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个人眼中是卑鄙的小人，是背弃誓言的骗子，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永远不能被原谅的情人。至死不被原谅，是那人最后说的话。就算周景森如何哀求如何作为，那人都狠下心鄙视自己，宁肯用手术刀结束生命也不肯原谅自己。周景森没有办法，他不能再逼迫那个人选择不归路，他看着那个人逃离了他的视线，他看着那个人淡出了自己的世界，他强忍住不去联系不去看望，只希望那个人能好好的活着，能和自己在一个空间生活，呼吸同一个地球上的空气，观看同一个太阳的升起，欣赏同一个月亮的下沉，观注同一颗流星陨落。他的生活中除了同那个人的回忆就只有工作，拼命的工作拯救濒危的生命是他坚守等待的支点，失去这个支点周景森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