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西梅 ...
-
凌达的预计倒是没有出错，她很快就遇到了那个叫做“梁“的新邻居。只是，他们相遇的场景却完全在凌达的意料之外。
事情发生在凌达搬进宿舍的第二天正午。
这天是周日。小宁邀请凌达到自己的宿舍吃饭，算是给她接风。午饭后，两个女孩儿有说有笑地凑到了流理台那儿，一边刷锅洗碗，一边叽叽呱呱地聊天。
“达达，去，把这个放到上边的柜子里。” 小宁递过来一只洗好的不锈钢锅子。
凌达接过锅，踮着脚拉开了橱柜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正着。
“哎呦！”达达惨叫一声，马上捂住头顶。
“没事儿吧？”小宁赶紧甩下手里的东西，“砸哪儿了？”
“别动，我自己来！”达达架开小宁的手，揉着脑门儿倒吸了口凉气。定睛往地上一看，一个似锅似碗的圆形器皿正倒扣在自己脚边。
“这是什么东东？”凌达俯身把容器捡了起来，好奇的问。
“烤蛋糕的模具。”小宁伸手接过模子皱了皱眉头。“这些人，东西到处乱摆，也不知道归位！”
小宁嘴上埋怨着，一边走到烤箱一侧，拉开下方的柜门把模具放了进去。凌达跟在她身后探头往里一看，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立刻吸引了她的视线。
“这都是什么？”凌达干脆蹲下来，伸手就在柜子里翻腾。
“别乱动！”小宁拍开她的手，“这个是打蛋器。”
“打蛋器？”凌达很茫然。“打个鸡蛋，需要这么大的家伙吗？”
“笨，这个是做蛋糕用的。跟你说不明白。”
凌达不服气地撇了撇小嘴，“那这个呢？”
“这是筛粉器。也是做蛋糕用的。”
凌达眼睛一亮。“小宁，你会做蛋糕啊？”
“嗯。”听出凌达语气里的艳羡，小宁得意地从橱柜里抽出本卷了边的彩页大册子。“看看，这本书里的我都会做。”
凌达接过来翻了几页。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教学手册，每一页上都印着一款漂亮的西点——水果的，奶油的，慕斯的，镜面的……色彩缤纷琳琅满目。凌达细细地翻看着，眼睛突然一亮，“小宁，这个就是西梅蛋糕么？”
小宁凑过来看了看，“没错。数这个简单。”
凌达马上冒出星星眼。“好姐姐，教教我呗。”
小宁被她的样子逗乐了，问道：“没有西梅怎么做？”
凌达眼珠子转了转。“我去摘点不就行了吗？”
凌达手里拽着个塑料袋走出厨房，径直来到了自家楼前的西梅树下。这会儿正是大中午，楼前的草地上连一只鸟也看不见。这让她少了很多做小偷的心理压力。
西梅树不算太高，从主干那儿分出了V字型的枝杈。凌达把塑料袋塞进短裤兜里，系紧了运动鞋的鞋带，两手攀住左边的树干，长腿使劲儿往上一蹬，一扭腰就坐在了树杈上。
她攀着一根树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睛往头顶上看去。茂密的枝叶像伞盖一样挡住了阳光，一颗颗紫黑色的西梅就那么喜气洋洋地垂挂在绿叶繁枝上。
凌达定了定神儿，尽力站稳脚步，左手掏出口袋里的塑料袋抖了抖，然后伸出右手探向离自己最近的枝条。枝条上的西梅长得很密，一嘟噜一嘟噜，像是大号的葡萄。凌达往果实连接树枝的蒂部轻轻一掐，一大串西梅就被握在了手心里。
凌达掂了掂手里的果子，满心都是收获的喜悦。快乐的情绪在她胸中迅速膨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开口轻轻唱了起来。
“采蘑菇滴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
这是凌达小时候最爱唱的儿歌。虽然现在蘑菇变成了西梅，感觉还是很应景。
一串，两串，三串……凌达嘴里哼着小调，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胆子也越来越大。这颗不太熟，那串又太小……她用挑剔的目光四处搜寻，一心只想摘到最好的那一串。一阵风儿吹过，随着树梢间“哗哗”的轻响，凌达突然在右边的某个高处看见了一串非常完美的果实。
那串西梅已经熟得很透，形状饱满，像浓黑的水滴般摇摇欲坠，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掉进凌达的手心里。凌达看着那串果子，一种冲动的占有欲让她忘记了潜在的危险，她不假思索的伸出手往上一跃——整个人就这样势不可挡的栽倒在了草地上。
掉下树去的时候凌达只听见自己喉间的一声惊呼，然后就是膝盖撞击到地面的一阵锐痛。塑料袋已经从手里飞了出去，摘好的西梅撒得满地都是。她紧紧的皱着眉头，双手抱住受伤的膝盖，眼睛里忍不住冒出一点潮湿的雾气。
忽然间，凌达听见前方几声“笃笃”的轻响。她不禁抬起头来一看——就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一扇窗户大大地敞开着，一个架着拐杖的青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窗前，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那个人看上去个子很高，脸型瘦削而富有轮廓。头发是浓黑的，像被墨染过。两道同样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睿智的眼睛。即使隔着薄薄的泪雾，凌达还是一眼就发现，他长得实在很英俊。
凌达一下子忘记了疼，也忘记了流泪。她目光定定的看着那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空气里除了树叶被风拂动的轻响，只剩下了安静的空旷。
眼前的女孩儿这样盯着自己，这让梁中铭有些不知所措。刚才他在电脑前做设计的时候，早已经听见了窗外的动静。现在正是西梅成熟的季节，他窗前的这棵树结的果子又多，这动静对他而言是常有的事，并不算稀奇。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有点意外——他听见了歌声。
那是个中国女孩儿的歌声，听上去很年轻。虽然她的声音已经尽量压低，可梁中铭还是辨认出了那熟悉的旋律——她唱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一首在中国耳熟能详的儿歌。
她的声音很好听，曲调悠扬气息匀称，竟然像是有点专业水准。梁中铭很想集中精神接着做他的设计，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于是他干脆推开键盘，身体靠在椅背上，聆听那细碎的歌声一点点飘入他的耳膜。
可是，这份美好很快就被一声惊呼所取代了。什么东西好像重重的坠落在了地面上。梁中铭几乎是本能的拿起了架在墙边的拐杖，然后快步走到了窗前。
在窗前的西梅树下，梁中铭一眼就看见了刚才唱歌的女孩子。
就像他先前估计的那样，这个女孩子非常年轻，而且，还出人意料的长着一张异常美丽的脸。
那张脸很秀气，颊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纤细而挺直的鼻子下是两片粉嫩的嘴唇。一头长发被束成了马尾状，在阳光下反射出软缎般的光泽。只是此刻，她的发辫有些散乱，身上浅粉色的马球衫和白色运动短裤已经沾上了泥土和青草的汁液，样子显得很狼狈。
她从树上摔下来了。梁中铭想着，眼睛看向女孩儿的膝盖。她的皮肤很白，这让膝盖上那道泛红的印迹变得更加醒目。她也一定很疼。因为她大大的眼睛此刻正泛着泪光，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女孩儿的眼神很清澈，像浅浅的溪流，干净而纯粹。梁中铭可以肯定，她看见了自己腋下的拐杖，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出现自己惯见的诧异，同情，怜悯或者厌弃。她只是这样看着他，默默的，专注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还带着一点喜悦和欣赏……
欣赏？欣赏一个瘸子？这可能么？梁中铭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可笑的错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和她的对视是多么尴尬。于是，他移动了一下拐杖，准备转身从窗前离开。
“喂……”梁中铭听见一声轻呼。他抬起头，迷惑的看向女孩儿。她是在招呼自己么？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女孩儿脸上浮起一个羞涩的浅笑，抬起一只手将腮前的几丝乱发抿到耳后。
梁中铭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女孩儿摇了摇头。他很想像她那样微笑一下，可是，脸上的肌肉却习惯性的僵硬着。
女孩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单腿蹦了两下，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面前。“Hi，你好。我叫凌达，是住你楼上的新邻居。”她边说边把右手伸了过来。
梁中铭低头望了一眼女孩儿伸进窗内的手。她的手看上去很小，手指修长，白皙的皮肤下能看见细细的浅蓝色血管。
她刚才说什么？邻居？梁中铭感觉脑子里有点混乱。她真的是要跟自己握手么？这个世界上居然也会有人想到要和一个架着拐杖的瘸子握手？
他不由得呆住了。
梁中铭的反应让凌达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腋下的拐杖，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对不起！”凌达低下头缩回手，咬着嘴唇，表情很尴尬。
这个人一定觉得我很无礼吧？哦，凌达，你真没脑子！
她在心里暗暗的骂着自己，转身退回到树下捡起了塑料袋。那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挂破了，底上露出一个大洞。她只好无奈的把塑料袋团成一个球，塞回到了裤兜里。
“等等！”
凌达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招呼了一声。她回头看向那窗口，只见窗内的人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
凌达有些困惑。可是，很快的，那个人又重新回到了窗前。他把拐杖夹在腋下，一只手臂向前伸出来，说了句，“给。”
凌达走近几步，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制购物袋，购物袋的上面，还有一个大号的创可贴。
凌达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对他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很意外。这么说，这个人并没有生自己的气吗？
“拿着吧。”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叫梁中铭。欢迎你。”
他笑起来很好看，表情平静而友好。凌达的沮丧一下子消失了。“谢谢。”她向他笑了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别急，先贴创可贴。”
他语气很温和。凌达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笑容加深了几分。“好。”她依言将创可贴贴在了膝盖上，然后把袋子从他手里接过去。
梁中铭看着凌达弯下腰往膝盖上贴上创可贴。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自然的和陌生人接触过了？或许，是从二十多年前这两条腿坏掉开始……
梁中铭沉思着，脑子里感觉既混沌又迷乱。他直觉的感到今天的自己有些反常，却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在他信马由缰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看见凌达直起了腰，伸过手来拿走了自己手里的布袋，然后极灿烂的对他一笑。梁中铭只感觉心被一只有力的铁锤狠狠的击中，连紧握在手中的拐杖都晃了一晃。这个女孩身上有种特别的，纯净的美，就像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让他一下子自惭形秽。
“再见。”他轻声说道，低头移动拐杖闪进了屋里。
凌达看着他退进了屋内黯淡的光线中，迷惑的皱了皱眉头。她不知道那个人脸上瞬间出现的颓丧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的错觉。不过，凌达并没有机会深究这个问题——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起来。
“喂，你是去采李子还是去种树了？”小宁在电话那头笑问。
“哦！”凌达一拍脑袋。“我马上就好！”
听见窗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梁中铭再次挪到了窗前。原本空荡荡的窗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颗大大的李子，而且，已经被擦得很干净。梁中铭拿起一颗放进舌间，只感觉一股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带着西梅特有的，浓郁的香气。
原来这棵树的果子这么甜。他想着。在这里住了几年，自己竟从来没有想过要摘一颗来尝尝。梁中铭把另一颗西梅也塞进嘴里，然后，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抹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西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