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体》花轮bcfhkmw

9、尾声 赎罪

　　许久未曾呼吸到如此纯净的空气了。
　　天边的蘑菇云尚未完全消散，但那火光比太阳还耀眼的一瞬间总算是过去了，冲击波腾起的滔天巨浪在接近海岸之前已渐渐平息，曼哈顿还活着。
　　数千人聚集在海边，目瞪口呆地望着种种景象，不敢相信自己已从灾难中解脱。
　　来到这里的人，并没有一个奢望自己能够幸存。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没有充足的体力，甚至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他们受够了躲在行尸遍布的鬼蜮中瑟瑟发抖，于是他们决定来到南部，希望能够再看一眼多日未见的蓝天，然后让核弹帮助自己迅速从痛苦中解脱。
　　没有人期盼救世主的降临，直到亚历克斯•摩西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们高声呐喊着亚历克斯的名字，却没有让他的动作减慢一秒。他们紧张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直升机，吊在飞机下方的核弹在人们的视野中剧烈地颠簸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脱落。直升机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像一只渐行渐远的飞鸟，向天幕直冲而去。就在它彻底消失在人们视野的瞬间，人人都感受到了那阵陡然拂过的熏风。
　　现在，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拥抱，欢呼，异口同声地喊着“摩西！摩西”。天边仿佛又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眼尖的人们大声提醒身旁的朋友，一起为救世主的归来祈祷，然而当那黑点临近时，人们才发现那只是一只渡鸦。
　　渡鸦掠过失望的人群，沿着大厦的边缘直冲而上，掠过布满划痕、支离破碎的大楼表面，停在了天台边缘。它不安地用尖喙捋弄纷乱的羽毛，刚才经过附近海面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粘在了上面。又过了一秒，这只低等动物的大脑中第一次出现了它原本一生也无法拥有的智能。
　　是谁在呼喊？亚历克斯昏昏沉沉地想着，数千数万个声音在他耳边徘徊，而他自己却像是置身于无边的漩涡中，随着涡流天旋地转。看不见的人们在惊声尖叫和柔语低喃，有人在喊着“救命！救命”，有人却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不由自主地想大声喝止，却发现自己的吼声被轻易淹没了。他在黑暗的汪洋中沉浮，任由看不见的巨浪和暗流摆布，吝啬的狂涛不给他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仿佛有无数人在他身边拉扯，不想让他离开。他拼命挣扎，想要逃离每一只在水底拉扯着他的手臂，随即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水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他不顾一切地向上游去。越来越清晰了，那仿佛是一个人影，一张女人的脸……那是谁，伊丽莎白•格林？凯伦•帕克？戴安娜？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那仿佛是他记忆中仅存的信任和温暖，所有那些既微茫又强大的念头化作一只有力的手，将他向上拉。他猛然有了窒息的感觉，这是好事吧？至少他知道自己该呼吸了。他奋力向上游动，随着那只温暖的手臂，渐渐向水面靠拢……
　　“呼哈——呼——呼——”
　　亚历克斯•摩西像刚刚获救的溺水者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某座高楼的天台。是什么救了他？他努力在自己的大脑中搜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在生还的契机出现之前，他的身体几乎已经燃尽了。他让自己的意识在体内无数个灵魂之中往来穿梭寻找线索，却一无所获，然而就在记忆定格在那无比耀眼的一瞬间时，一股莫名的冲动猛然从脊髓涌入大脑，一阵难言的痛楚几乎撕裂了他的后背。剧烈的头痛让他闭上了双眼，恍惚中，仿佛有个黑色的影子在向他慢慢靠近。那影子敏捷，灵巧，振翅高飞，就像是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生灵。
　　一阵“哧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痛楚随之消逝，亚历克斯睁开双眼，看到一对墨色的羽翼正在自己的背上尽情舒展。
　　一只渡鸦见到了发生在楼顶的异象，围着楼顶盘旋了几圈，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亚历克斯的肩膀上，自顾自地用尖喙梳理翅膀。对这个小生灵莫名的亲切感让亚历克斯恍然大悟，这对仿佛属于末日天使的羽翼正是他的救星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远处似乎传来了人声，他走到楼顶边缘，将那群人兴奋莫名的情状尽收眼底。“救世主”“摩西”等等字眼间或传入他的耳中。人们的赞美并未使他动容，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走向楼顶的另一端。
　　他沉默地眺望着寂静的城市，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个已经注定被要被毁灭，现在却又让人看到了希望的地狱，这个承载着他的灵魂中数千数万个意志一生的场所，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究竟是谁？
　　亚历克斯•摩西，这座城市正在为这个男人所犯下的罪过而遭受苦难，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总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几百万人死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却存活了下来。每当他闭上双眼，他看到、听到成千上万的无辜生命在挣扎和呼救。他们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心中重演，永远，永远。
　　或许，放弃自我，才是认清自我的唯一方式？
　　第一次，他放弃了亚历克斯•摩西的自我，任由心底的每一个声音自由呼喊。
　　我是亚历克斯•摩西。不，我是詹姆斯•宾。错了，我是莫妮卡•布菲。不对，我是罗斯•甘瑟。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大卫•勒布朗？可怜的小马修，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怎么拼呢……我几岁了？我到底是证券公司的老总还是第五大道拐角的那个流浪汉？
　　他侧耳倾听每一个人的声音，纷至沓来的记忆渐渐填满他的脑海。士兵，演员，艺术家，学生，男人，女人，他们有的人简直一模一样，有的却天差地别。他们热切地倾诉着自己对这座诚实的渴望和遗憾，每个人的愿景都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它们被一张一张铺在心中的画板上，亚历克斯仔细欣赏，发现所有的图画都在同一个意象中重合。
　　亚历克斯知道，那是“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亚历克斯睁开双眼，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
　　——我会守住我们的家。
　　他轻声嘟囔着，双翅霍然一展，墨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茫茫绯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