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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愚者之章——都雷米的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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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德奥联军成功击退了俄国人两次大规模的冬季攻势,并计划进一步乘胜深入俄国境内,暂时无暇应付英法,欧洲西部地区因此相对趋于平静。就在此时,我应德意志驻梅兹军司令冯•施泰因贝格中将之邀,千里迢迢从梵蒂冈赶赴法国。
坐车穿越意大利与瑞士,然后转乘火车穿越德法边境,整整一个礼拜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梅兹。穿过城市时,我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忍不住伸手抚摩一直贴身携带的那个小包裹——里面是梵蒂冈最重要的秘宝之一,好不容易才从赎罪之塔亚伯依纳中取出。此行的成败,全都维系其上。
“恶魔?!”在中将办公室的门前,我无意间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高声叱责,“凯茵尼希少尉,这就是你可以给我们的最好解释吗?”
对方似乎在辩解,但声音很低,隔着门无法听清。
“去了40人——40个全副武装的德国军人,居然无法制服一个只有100多人的小村庄?!而且连你在内竟然只剩下8个生还,还全部都倒在梅兹远郊的驿道边不省人事,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上帝啊,还有比这更令人无地自容的吗?!”
“罗贝尔上校,请镇静一些,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你我都听过传闻……”这一次是中将本人的声音,“凯茵尼希少尉作为一名德意志军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是,中将,我军的战线已经推进到缪斯河以西,法国东北部都是帝国的囊中之物:无数历史名城都在德意志的铁骑面前臣服,然而我们竟然始终拿不下那个叫做都雷米的小村庄——一个小村庄!!这对于我军的荣耀来说是何等的羞辱,对于皇帝陛下的威信……”
“够了,上校,”中将的语气明显带着不耐烦,“都雷米,不就是贞德的故乡么。或许圣女出生的地方,真地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吧。但是,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少尉,你看过报纸了吧,上面满篇都是怪力乱神的奇谈阔论,这种局面必须马上被终止——无论那个神秘的守护者是天使还是恶魔,都必须尽快将其收捕,我不关心事后是否要夷平都雷米,重要的是士气和军心!不能让我们的士兵为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惶惶终日,既然你们都说是恶魔,那么我就从上帝那里祈求帮助……”
听到这里,我明白自己是时候登场了,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三个人顿时都向我看来:白发苍苍的中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扶手椅上,一个怒容满面的军官反剪双手矗立在大落地窗前,还有一个……
实在是出人意料,凯茵尼希少尉竟然是个年轻的红发女子。额头宽阔,鼻梁笔直,典雅的鹅蛋脸稍带点男相,一看就是贵族出身,适合盛装出现在肖像油画中的古老家族后裔。
在我打量她时,她也毫无顾忌地看着我,而且一点也不掩饰吃惊的神色。
“您说的向上帝求助……”上校的惊讶程度一点也不少于她,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位是……神父……?”
“我来给各位介绍:尼古拉斯•科兰德枢机卿,新任教皇本笃十五世派来协助我军的梵蒂冈特使。”
我微笑着向那二人点头致敬,上校震惊之余胡乱做了个手势,少尉却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军礼,锃亮的皮靴后跟“喀踏”一碰。
“少尉,”中将转向她,“明天你将会和枢机卿一道再度赶赴都雷米,我在致教皇的信函中说明了情况,因此他带来了足以制服‘恶魔’的东西。你和你的部下们只要在消灭敌人后迅速控制村庄就可以了,任何抵抗行为都将被视为对帝国的反叛而格杀勿论。这一次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否则你就永远不要再回来见我!”
她的身体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朝正前方行礼致意。我不禁暗自寻思她身着女装时又会是何等模样,那一头不同寻常的红发仿佛烈焰一般鲜明美丽……
我们实际上在当天半夜时分便必须动身,以便在第二天清晨赶到都雷米。按照军方的说法,朝雾有利于秘密接近目标而不惊动村民。但我知道这些把戏事实上完全无用,但不妨先遂他们的意思来。
“大人……嗯,阁下……”少尉在途中一直沉默不语,即将抵达时她终于犹豫着开口了。
“叫我尼科尔吧,少尉,有什么问题吗?”
“请不要把我下面的话视为藐视上帝,但我真地不认为对方是靠念经和十字架就能制服的……”
“不过依靠武器也不会很奏效,不是吗?”我微笑着反问,她的神色微微变了,“我读过你的报告,少尉,你近距离地看过他,对不对?你甚至朝他开过枪,可是结果呢?”
“其实,有些细节并没有写在报告里……”看到我质疑的神情,她急忙辩解道,“不,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觉得就算写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事实上现在我就已经被看成是个无能的疯子了……”
她摇摇头苦笑起来。
“什么细节呢?”我一面发问,一面在心中揣测,可是她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当时对方突然从屋顶上打破玻璃窗进入教堂,士兵们非常惊恐,立刻乱作一团。由于我们分散在建筑物的各个角落,慌乱中所有的人又都朝着一个方向射击,至少有10人当场死于流弹之下。甚至有士兵忘记了身处于室内,竟然丢出了手榴弹,而我就在旁边,近得就像现在我和您之间的距离……”她吃力地停顿了一下,“之所以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是因为那个‘东西’……那个‘恶魔’……他救了我。”
我暗自在心中冷笑起来。
“他在爆炸的瞬间用身体为我挡住了弹片和气流!太不可思议了,那双眼睛在看着我,很平静,很孤独,丝毫也不可怕……”
“然后?”
“我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依然被爆炸的冲击搞得有些晕眩,因此那时看到的一些景象,到现在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看见了什么?”
“他化为一团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随后……我好像看到光芒的中心伫立着一个人影……”
“您是说,恶魔最后变成了人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无法确定。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不久,我就晕了过去,再度醒来已经身处距离梅兹不远的路边,和其他7个部下一起。”她的面庞因羞愧而微微泛红,“这或许听上去很愚蠢,但都是实话,而且因为您不是军人,我才敢对您说。”
“少尉,您非常敏锐,或许这是女性的本能。正因为您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您一些连中将都不知道的事情。看见这个了吗,”我取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裹,“这就是制服‘恶魔’的法宝,在教皇的特许下,我冒着生命危险到梵蒂冈的禁地——赎罪之塔亚伯依纳的顶层取来的。”
她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但当我打开包裹后却禁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里面只有一支毫不起眼的小树枝,树叶与树皮都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死灰色。
“这个叫做‘寄生木’,是教廷世代相传的秘宝,有净化灵魂的作用。只是具体如何运作,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不过这次我可以向您保证行动的成功。”
“我们到了。”她没有接口,但眼中的质疑怎么也掩饰不住。
都雷米村坐落于缪斯河谷北部的一个丘陵之上,我们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便放弃了车辆,步行穿过山脚下茂密的树林,向位于村庄入口处的教堂进发。甫一踏入林间,遥远的山峦间便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啸,在拂晓的天际间回荡。
“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也不要紧。”透过树木参差的枝叶,我向斜上方的山坡搜寻着——明知道是徒劳,但依然想早一点见到他。
“什么?”她明显摸不着头脑。
“狼嚎就是通知村民去避难的信号。如无意外,都雷米的恶魔几分钟之后就会自己送上门来。”我让她把人都留在外面,关闭大门,单独跟我进入教堂。
小小的教堂内弹痕累累,爆炸的余波将桌椅掀翻,立柱上满是裂纹。我对着神坛上的圣母和圣子划了个十字,便跪下默祷,留下少尉一个人在背后不知所措。
几乎就在我默颂出“阿门”时,从紧闭的门外传来了骚动:惨叫、求救、零乱的枪声以及人体被巨大的力量抛出又落地时发出的闷响。
“现在出去很危险。”我站起身,抚平衣袍上的皱褶,冷冷地阻止了企图冲出去的少尉。
“可是……!”
“他已经来了。”
一阵尖利而拖长的呼啸,仿佛什么物体正高速掠过上方的屋顶,我的目光紧随着那声源方位的变化,最后落在已经破碎的圆形花窗边——灰色的迷雾中,一个长着镰刀般巨型双翼的黑影出现在视野中。
少尉发出低低一声惊叫,拔出腰间的手枪挡在我面前。
“尽管只是短暂的交手,然而您对于他的描述,却完全正确。” 我冷笑着将她推开,迎着纵身跳下的恶魔走上前去,“原本您是不可能看到这一幕的,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看戏吧,少尉。”
‘恶魔’傲然与我对峙片刻,同时逐渐被自身发出的金色强光包围,一时间室内异彩大方,叫人双目难睁。随着光芒逐渐收敛淡去,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令我找遍了整个欧洲的人。
褐色短发、双瞳深红,颈子上用皮绳挂着一个醒目的绯色勾玉——面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莫名强大的压迫感,和迄今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都雷米的恶魔……啊,不,‘弑神者’……”太激动了,我的双手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
“外面那些死了的士兵,是你的人干的吧?”他面带憎厌的表情反诘。
“是又如何?今天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一旁的少尉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我暂时无暇顾及她。
“把抓去的人放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点着我,“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
与此同时,教堂的门被大力踹开,门扇的合页迸裂,轰然倒下,一个几乎与门楣齐高的巨大身影出现在四处弥漫的尘埃中,怀里挟着一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小女孩。
“动作太慢了,雷尼!”我头也不回地叱责道。
“嘿嘿嘿,对不起,有些死硬派不肯轻易就范……”那种白痴一样的笑声,听了就让人生厌。
“让娜!”怒火在弑神者红色的眼睛里燃烧,“我警告你们……”
“我也要警告您,”我拔出佩剑,将雷尼怀中的女孩抱了过来,“轻举妄动,她就没命了。”
对方的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试试看,”他面露煞气,“她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或许采取这样的方式是不太礼貌,可是却没有别的途径能找到您——我们在整个欧洲和亚洲追随着您的行踪,已经很久了,弑神者。”不可否认地,我的兴奋开始悄悄被恐惧所吞噬。只有站在他的面前,才能真正感觉到这个对手的可怕,那不是一种能够为人类所操控的力量,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不再是人……
“废话少说,找我干什么?还有,你从刚才就一直‘弑神者’、‘弑神者’地叫个没完,烦死了,难道想为被我干掉的家伙复仇吗?!”
“不、不,恰好相反,阁下亲手杀死的艾尔伯特•塞蒙枢机卿,是一个不幸的叛徒,没有您的插手,我们也必须将之除去。只是没有料到,在组织之外,竟然还有人拥有将古神击败的力量……”
“组织?”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不是为德国人卖命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隶属‘剑贤骑士团’,”我挺直身体高声答道,“将会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人们的集合。太遗憾了,您的出现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威胁,这种危险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秘密结社,”他嗤鼻冷笑道,“想杀就来啊,拿一个小女孩当人质算什么本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茵尼希少尉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尼科尔,你对我的部下做了什么?!”
“天哪,几乎忘了还有个观众,”我笑道,“很抱歉,少尉,但是碍事的人必须消失。”
身后立即传来拨开保险的喀哒声,我缓缓回头,发现她正用手枪指着我。
“喂喂,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雷尼为难地摸摸脑袋,“外面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开枪打死尼科尔也逃不了哦。”
她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从那张脸上我看到了强烈的憎恨,她似乎为自己一度信任过我而感到无比愤怒。
……太可惜了,原本还想,或许她可以成为一个很有价值的同伴。
我向雷尼使了个眼色,他瞅准少尉全神贯注在我身上,猛地将自己的军刀掷出,击落了她的手枪。
然而‘弑神者’却也同时动作,刹那间化身为巨大的恶魔向我扑来!
——他想救那个女孩!
雷尼手下的铁爪兵企图阻挡他,却象木偶般被纷纷抛开,在立柱和石壁上撞得头破血流。
镰刀状的双翼划开空气发出尖利的啸音,迎面而来的血红色的瞳孔中,我清晰地看到自己越来越大的身形。
那一刻残留在心中的既无求生的渴望,亦无恐惧的阴影,只有地狱里的魔鬼在原始的喜悦中狂欢起舞——我早已决定了自己该做什么。
我死死盯着那双红色的眼睛,它们停在距离我的额头一掌之遥处。
恶魔的动作瞬间僵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
高速行动带起的风压,这时方才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如同冲击波般将其余的人统统吹开。
恶魔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我已经将寄生木深深地插了进去,原本死灰色的树枝正在逐渐变绿,隔着皮肤可以看见那放射状的根系开始肆意蔓延。
他浑身颤抖,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挥拳向我打来!
身体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抛出,可是在撞击的剧痛顿夺去神智之前,我一直在大笑。
我成功了。
我杀死了曾经战胜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