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牢》文刀木

10、第10章

　　要不要找陆言寻复仇？

　　当这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时，严飞川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他和陆言寻之间，还真谈不上复仇这么直接了当的关系。他们更像是一种畸形扭曲的寄生关系——表面上看是他给了陆言寻一切，让陆言寻有了一步步上升的台阶，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在依附着陆言寻。

　　因为曾经无比厌恶自己的身体，他选择在陆言寻身上实现自己的渴望和梦想。

　　他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多到沉重的地步。他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爱着他，信任他，为了他而努力变强，视他如自己的生命。他一直遇不到那个人，所以他在疑惑，是不是要先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人才能遇到呢？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来证明这样的爱是能够做到的，自己的期待也是有希望的，他在为自己圆一个梦。他原本活得像是墙角的苔藓一般小心翼翼，然后他告诉自己，渴望阳光的话，就成为阳光好了。如果得不到的话，那他就给予好了。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却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并没有人愿意陪自己演这一场自欺欺人的戏。

　　遇人不淑，这说法只是为了保全自尊。醒悟过来他才意识到，爱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

　　与其说他爱陆言寻，不如说他在期待着也能有一个人死心塌地地对自己好，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用自己替代了陆言寻的角色。他隐约知道这样是饮鸩止渴，但那时的他实在太绝望了，这种几乎是病态的心理让他奋不顾身，这样畸形浓烈的执念让他找到了一条尽头是悬崖的出路。与陆言寻的相遇像是在黑暗河流中踽踽独行的漫长岁月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长久的渴望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只能选择飞蛾扑火。

　　严飞川还能清晰记起那时自己躺在肮脏又冰冷的潮湿地上，血和泥混合在一起，身体的疼痛像是有生命的活体，以一种无比坚定的力度蔓延到身体的每个部分。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了冷。

　　然后陆言寻就出现了——在一个最合适的时间里。

　　他带着又痞又张扬的笑容，两三下就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那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流氓。在那一个瞬间，光在陆言寻的身后，严飞川躺在地上，望着那逆着光的高大身影，仿佛看到了救赎的神祗，心突然就活了过来。

　　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不惜一切，之后的以身供养，之后的以命相抵。

　　所有的一起，不过是一场他心甘情愿的献祭。这样程度的付出，真是连自己都快被感动了。最幸运或最遗憾的是他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了，于是才有了不甘心。严飞川也曾幻想陆言寻会不会爱上这样的自己，后来才觉得这想法可笑。他愿意给，于是陆言寻就要。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陆言寻拿得毫无压力，他又能指责什么？

　　严飞川不知道旁人到底是怎么看怎么想的，反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觉得复仇没有必要。上一世为了这个男人毁了一切已经是愚蠢了，这辈子再为了所谓的复仇浪费时间更是愚蠢得无可救药。现在的陆言寻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他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事？

　　他只想在既定事实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将危险掐死在摇篮中，而对他来说，最大的危险和变故来自于林远一。反正上一辈子犯傻做过的那些错事，这一世他都不会再允许自己继续错下去了。所以只要林远一不爱上这个男人，他和自己的人生就再没有关系了。

　　现在回想，他在重生之后计划了无数想要去做却还没做的事情，但里面并没有报复这一项。并不是忘记了或者放下了，他只是觉得没意义。他依然讨厌甚至怨恨着陆言寻，可若不是今天再一次遇见他，也许严飞川再也不会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陆言寻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再一次见到那个人，在最初的震动恐惧之后，他突然有了勇气。

　　他现在是严飞川，发誓要一辈子守护林远一的严飞川。

　　至于别的事，就这样吧，如果他们之间这一辈子再无关系的话就这样算了吧。只要不是林远一，只要陆言寻不影响到他现在的生活，严飞川才懒得去管他跟谁在一起。说到底，他放过的并不是陆言寻，而是上一世的林远一。

　　提着大包小包，又遇上陆言寻那档子事，严飞川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好好寻一个地方吃饭？两人索性就在商场不远的西餐厅解决温饱问题。

　　点了餐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严飞川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突然见到陆言寻这件事带给他的震动太大，让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此刻他正在搜索关于陆言寻的回忆，试图找到变化的缘由。林远一倒是想要开口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望着严飞川低头沉思的模样，林远一只觉得心情莫名烦躁，干脆冷着脸等严飞川的解释。严飞川的反常让他感到不安，让他有一种将要失去严飞川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面前的少年，却在碰到桌布的那一刻收了回来，慢慢握紧了拳头。是因为刚才那两个人吧？那个女孩子他有印象，曾经和她父亲到家里做过客，也许可以从这里切入调查？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条理清楚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他现在过得很幸福，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种幸福！林远一的眼眸中有锐利一闪而过，在望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严飞川时，目光却蓦然柔和了下来。

　　如果严飞川这时候抬头，他就能看到他放在心上守护的少年目光有多温柔。但很可惜他没有看见，他还在想林远一和陆言寻最后的那个错面。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像水一样漫上来，他只顾着防备，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孤军奋战。

　　不过没关系，时光还长，他总会明白，爱是相互守护。

　　想通了一切的严飞川望着窗外的缓缓西沉的夕阳，灿烂的橘色阳光让他终于眯了眼睛。阳光灼眼，似乎刺得他心里暖暖的，有什么液体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真是讨厌啊！严飞川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好吧，林远一，不，严飞川，真的是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很好，所有的痛，所有的过去，都放下吧，不需要背负起沉重的过去，你应该更快乐。

　　仿佛听见了一声推动椅子的轻响，下一秒，严飞川的眼睛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捂住。

　　“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感觉到指尖的炙热，林远一觉得心里似乎也被烫了一下，他的下巴轻轻压在严飞川的头上，蹭了蹭，有些硬硬的头发扎着他的脸，林远一却只觉得安心。目光中尽是柔和温情，他放低了嗓音，再一次缓慢而又坚定地重复道：“不要难过，我在这里。”

　　少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严飞川的心突然就酸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不能一直抓住错误的过去不放，不能一直沉溺于曾经的错误带来的不甘和悔恨。重活一世，要学会原谅。或许做不到原谅别人，但一定要原谅自己。只有原谅了自己错误的过去，才可以走得更轻快更远。

　　他的双手应该握紧的，明明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严飞川拉开少年的手，衣袖用力揩干眼泪。

　　好吧，上一世的林远一，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那盲目的渴望，我原谅你那无知的奉献，我原谅你那至死不甘的懦弱。所有的一切，我都原谅你。所以，再见吧，不要再来困扰我了，我的脚步需要更坚定。只因为这一世的我——严飞川，我要活得更好，我要完全没有负担的活得更好。

　　紧紧握住林远一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严飞川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所有的郁结一扫而空，一切都变得踏实而明晰了。

　　“我没事了。”好歹是三十多岁的灵魂了，这样哭泣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严飞川呢喃了一句，抓住林远一的手也松开了。

　　林远一却没有坐回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满地皱了皱眉，“那男的是谁？”

　　“哪个男的？”严飞川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林远一会问起这个，不会是林远一还是看上陆言寻了吧？想到这个可能性，严飞川心里一咯噔，决定装傻。

　　林远一一手挑起他的下巴，气势汹汹地贴近他，“不说清楚就不要吃饭了。”说罢转头对一旁上菜的侍者不耐烦地说道：“再要一份水果沙拉。”他可不想严飞川这幅样子被其他人看见。

　　侍者的动作僵了一下，还是十分体贴地退下了。

　　严飞川望着小豹子一样的林远一，露出宠溺的笑容，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开朗了。

　　“问你正事呢，傻笑什么！”林远一有些恼羞成怒，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么，你先放手……”离得太近，少年身上干净的味道围绕着自己，让他有些不自在，心里痒痒的。精致的容颜近在咫尺，严飞川简直移不开目光。

　　意识到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林远一哼了一声，不甘心地一甩手，大步跨到自己的位置边上坐下，目光中明确写着“我很不爽”。

　　“那个男的……”严飞川支吾了半天，不自觉地抓了抓后脑勺，思考着应该用什么理由打发林远一。

　　“不准骗我。”林远一扬了扬眉毛，然后慢慢眯起了眼睛，仿佛盯住猎物般的目光看着严飞川。严飞川顿时语塞，哑了片刻，突然计上心来，故作神伤地说道：“那个女的，你知道是谁么？”

　　林远一回想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睛一瞥抬了抬下巴，示意严飞川说下去。

　　“我家里原来很有钱，和她们家有业务往来，两家人曾经有过口头婚约，但是我父母车祸之后，公司出了点事，我手上就剩点钱了，然后她就把我甩了……”严飞川声音颓然，表情隐忍，看上去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但如果林远一仔细看，就会发现严飞川那并不是什么难过，而是憋笑。

　　林远一当时发现严飞川是看见那对男女之后才情绪波动的，现在一思量觉得很像那么一回事，才谨慎地开了口，“错过你，是她的损失，你不需要介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眼泪的湿意，林远一突然觉得有点烦躁——那个女孩子对严飞川那么重要？

　　“吃饭吧。”林远一闷闷地说了一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恩，好。”严飞川生怕他追问陆言寻的事情，见他转了话头，真是求之不得。连忙就这家餐厅的牛排发表了一下建议，却发现林远一兴致缺缺的，“怎么了，也没那么难吃吧？”

　　“没什么。”依然是生硬又清冷的声音。

　　迟钝的严飞川挠了挠头发，还是想不出来原因，只好用叉子戳了戳林远一的盘子，“改天我煎牛排给你吃好不好？保证比他们家的好吃呢！”

　　林远一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情有了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