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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国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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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有个鼎鼎有名的大贪官,别说收下面人贿赂了,就是抚摸抚摸皇帝的口袋他也抬抬手干得,自言:老夫文青平生留恋者唯世间贵器无二。
文青喜欢收瓶子,没瓶子便给他多送钱财,那就等于送了他瓶子,有钱什么想要的不能到手,除了观音的杨枝玉净瓶外,天下宝瓶莫出文家。
文青为官为财有一手,自二十岁入仕,除了起初没闹明白站哪,后来悟了,纠正了,便一路青云直纵,三十余载过去,官已至高,府业至大,美妾如云,儿女一窝,可惜生的嫡长子是个傻的,这年元宵佳夜文大公子亲手给他爹盛了碗元宵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纸,看那墨迹力透纸背也不知写了什么东西,老头吹了吹汤圆,吃第一口便吐了。
劝父书?
文大人放下碗,抬头瞧着他儿子把那几张纸上的字都念完,啧啧称奇道:“我文青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文公子在他爹鄙视的目光下默然挺立了良久,也不知是不是后来彻悟了,扬起手把那苦思了半月才写成的东西撕个粉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说了声“孩儿不孝”,便离席回后院思过去了。
这一闭门便又是半月,半月后一桩云国有史来最惊天动地的贪墨案被人揭了出来,旧日熟友再见时文公子已只剩一臂,都不敢问,还是文少夫人向娘家哭诉时,才道出文犀自断一臂,为全生养之恩的真相。
原来被告的是父亲,告人的却是儿子。
文青被削阶停职幽在了家里,文犀的妻子跑回了娘家,而养伤之外文公子每日如常前往父居处定省,文青不同儿子说一句话,那斜过来的眼神却分明气大,皇帝跑来看他时的眼神也分明有意思:怎么样,文青你狡诈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有玩不了的人吧。
文青忍不住破口:“艹,老子是他爹!”憋了半晌,气呼呼又道,“哪像你?把自己儿子玩死了,隔天还能一脸平常地和人喝茶对弈。”
皇帝摸摸鼻子:“怎么说到这上了,故太子罪有应得,朕没拿了他的封号,就算念及父子情面,不提这个。对了,文犀性子和你那些年还真像,只可惜……不如你知道变通得早,欠收拾,朕让他受点苦怎样?”
皇帝走前说:文青,这次事情牵扯的有点大,那东西原是太祖陵寝陪葬之物,你把它收在家里着实不好,到你手里也罢了,还让人知道了,朕若再袒护你便无法对宗室交待,卿不如有个准备。
文青朝他抬手,那意思是走啊,不送。
这起国案由廷尉亲查,罪名是贪污和谋逆,一个月后阮棠决意按下,不是因为见好就收的道理,而是真若再牵连下去恐怕金殿上能站着的就剩不下几个,不是他多疑,而是在这一个月里真得有另外一群人在同他一起忙碌着什么,时常抖落一些痕迹下来,甚至送给他一些正在搜集的证据,好像混乱的局势才是他们乐于见的,当然这话并没有在同皇帝私下面见时主动提起,因为他知道的皇帝未必不知道,而且那些人是效命于谁的都还不好说,帝王心莫测,他所处的位置眼下最好是被问就如实地答,不被问就装不知道。
会审那日,三公陪堂,就在金殿之上,御阶正下方搭了一案,阮棠持獬豸尺端立案后,列位臣班之后几个犹不够镇定的官员被廷尉大人随意看过来的目光吓得跌坐于地,盖以为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阮棠倒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在大殿里环扫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接下去的半个时辰都用了来宣布文青的罪名,最后一条是魏司农告左相调戏他家小妾的……
有几个了解内情的没憋住一声喷了出来,赶忙又把嘴捂牢站在人堆里惶恐地朝上头看了下,心道魏老东西真不知羞,头两个月还跟人商量怎么才能把他家被左相摸过次小手的侍妾送过府去而不被拒出门外,这见风使舵的事做来也太不知遮掩了。
阮棠一声轻咳,有人将人证物证带上,因为罪名太多,证人挤满了文武间的过道,那小妾竟也在,还真有几分绝好的颜色,可惜……
皇帝耐着性子听完了所有人的话,目光阴测测地落于一点,抑着震怒斥道:“胡闹,妇人也敢进殿!把她和带她来的人一并拖下去。”
魏司农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就在他哀嚎着“皇上恕罪”被往外拖拽时,听到高处传来的冷笑:“魏胙,你以为没宣你的罪你就和文青撇的开?去年云苓水患朝廷拨出去的款物,文青取之有七,剩下三分似也不少,魏司农觉得是也不是?”
魏司农趴在地上:“不……不是!”
“哼,三分还嫌少,魏司农好胃口!”
“不!不!……是……是臣——”
“是?把魏胙拉去斩了!”
“不!不是皇上……臣——”魏司农想喊冤,被从上面抛下来的一物扼住了喉咙,那是他藏在冰窖下的一把玉钥匙,用来开启府内湖下的私库,这玉极为透明无瑕,混在冰室里寻常眼力绝对找不到,现在却碎裂在自己膝下,当是时目眦欲裂,扬起上身大呼一声,“谁?是谁?”
皇帝“哦”了声,对临死的人显得有些宽容:“是太子,可你没有机会问了。”
前有大司农丢官断头,后当是文左相抄家灭族,百官屏息无非等的是皇帝那句金口之定。
只谁也没想到中间插出了平素与文大夫并无太多过从的右相柳镜,说话前请出了世袭侯爵之家柳氏先祖那传下来的来自太祖皇帝亲笔的丹书铁契一枚,已见岁月,上刻有:晟氏后君听令,无方公辅朕开启帝业,弃安危而屡救朕于险境,柱国功高无第二人,一世衷心可鉴,如朕兄弟,如尔义宗,其爵世袭,宗亲世荫,持此金劵有言者,如朕口令,尔必遵照。
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头顶身后是太祖皇帝亲题下的“五灵为握”四个大字,满朝文武齐刷刷伏地,太尉霍言东眯眼像在辨认那东西是不是真是年轻时见过的那块,他已近期颐百岁,被允许抬着进殿,坐着听朝,这时也慢慢扶着椅子两边看似想要起来。
柳镜适时开口:“谁来扶住太尉?”
霍言东被扶着重新坐下,又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回家养老好,看了看仍旧垂手默立高处的皇帝,沉下脸想这小子何时才肯放过自己。
姓晟的太莫测,而柳家的人又太深奥,明明与其父才是同辈,虚长二十来岁的霍言东仍看不懂柳镜,有时倒觉得相比下,皇帝小儿要好猜些。
时间一晃,小子皆已过半百。
金劵的效用只是三次,柳公当年得此物便先请一愿,自降为侯,说臣不应离皇权只是一步之遥,先祖皇帝认为其言有理,愈钦其行,从那时起天朝公位如同悬设,爵真正是从侯开始封起。
金劵第二次现世是一百七十年后,当今天子之父睿宗皇帝云旭即位初,柳镜之父柳明月请他莫杀绍帝云祁之子广砚,后挂冠不知去向,侯府兴衰全交独子柳镜。
而这是最后一次使用这件由柳家家主世世相托的旧物,柳相国自己也生出了隔世之感。
抚了抚那金铁质感,他说:“臣请留文青活路,臣孙儿的命尚需他来救,愿以无方侯位和此丹书铁契一块换文青一口气在。”
御史大夫左相文青,因奇术宠于王室,或许这才是当今圣上再三忍他的理由。
晟长阙定定地将柳镜望了会儿,缓缓开口:“太祖金口玉诺,后君长阙听行,赦文青不死,废为奴役,柳相可将人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