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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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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夜将伊昔安顿完回到正厅的时候,武曲星君已经优哉游哉地坐在正厅的其中一个主位上,手里还捏着一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茶,正喝得起劲呢。
见到阿夜进来后他也没什么反应,继续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又眯着眼睛回味似地咂了半天嘴,这才“嗒”的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搁在了一旁的几案上。
见此,阿夜只是一脸笑意地坐到了另一边,曲起一臂撑在扶手上,支着头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般情景,倒像是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似地。
过了许久,武曲星君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一边握在手里旋转把玩一边慢吞吞地道:“你真觉得不将她失忆的事禀明天帝,这样会比较好?”
阿夜看着眼前的地面勾了勾唇角,可那眼底却始终没有半分笑意。
“师父她怎么也是天界少数的几个高品阶尊神之一,天帝对她一向是既重用又忌惮的,若是此次让他知晓师父失忆之事,还不知道要使些什么手段来让师父彻底为他所用呢!”
武曲星君挑了挑眉:“既然如此,你居然还敢跟着我回来?”
阿夜舒了舒眼角,转头轻笑道:“若是但凡觉得我有一处地方可去,你也就不必赶在我带着师父离开前拦住我了,不是吗?”
武曲星君把玩杯子的手停了停,过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没有答话。
阿夜继续道:“我们要是真的逃了,这背叛天庭的罪名怕也就此背下了,就算我和师父两个人加起来,也绝不可能与整个天界为敌,所以,没得选择……”
“既然明知道没有退路,你又何苦去闯那‘杳冥幻境’?”
阿夜向后微仰了头,颇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不知道……这一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将师父从那个鬼地方里救出来,我只知道师父若是在那幻境中多呆一刻,就要多受一刻的苦,至于其他,我一时想不了那么多。”
“你这小子,只要是碰到和你师父有关的事,你便乱了方寸!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武曲星君笑骂,“不过阿夜,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既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报答于她自是无可厚非,可你二人毕竟还担着师徒的名分,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分寸,你如今做的这许多事,已是太过了……”
“师父如今前尘尽忘,我……”
“不要拿这事来当借口!”武曲星君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其他人或许没看出来,可我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自三万岁起,你看着你师父的眼神就已不再纯粹!”
阿夜皱了皱眉,似乎对武曲星君的训斥有些不满,可接连几次动唇都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到了最后,终究只是轻轻叹了一句:“我没有……”
“行了,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无需告诉我。我今日也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从前因着‘簪花天女’性子冷漠,又一向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亲近,你纵使有什么想法也从不敢轻易表露出来,而今她成了这幅模样,你莫要因一时糊涂,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
武曲星君站起身,拂袖叹息道:“作为多年的好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知,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后日出征时我们再见。”
阿夜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在武曲星君临出门之际突然轻声道:“无论如何,此生此世,我都会尽我所能的护她周全,绝不许旁人再伤她分毫。”
听到这话,武曲星君霎时顿住了才要跨出门的脚步,略显诧异地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你傻了不成?就凭她的修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保护了?莫要以为你借助着神剑‘化羽’之力劈开了‘杳冥幻境’九九八十一道封印就天下无敌了!只要她日后别再去喜欢些莫名其妙的难缠人物,放眼整个天界还有几个敢随便找她麻烦的?”
说完这话,武曲星君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独留阿夜一人在空空荡荡的大厅中闭目凝思。
他真的过分了吗?师父对他有着救命的恩情,又丝毫不介意他妖族的身份收他为徒,亲自教授他仙术道法,渡他修仙……
他只是想报答师父而已,这难道有错吗?
他不想再做个永远只能等着师父来保护的傻徒弟,他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再强一些,能时常助师父一臂之力,而不是总拖师父的后腿。
当然,他也想常常看到师父笑起来的样子,虽然每次都只是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而已,但在他的眼里,这样笑着的师父真是极美极美。
可事实上,纵使是这般清淡浅显的笑意,于他而言都是十分难得一见的,师父她太累了。
司掌刑狱,本就需要一颗时刻保持冷静睿智的头脑,和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这么多年下来,师父已经将自己的性子敛得又冷又淡,无论天帝陛下有多少任务交给她,她都照单全收,且一件不落的全部出色解决。
有时候看着这样的师父,他甚至都会怀疑她是不是早已忘记了什么叫做情绪?
难得有一两次,好不容易看见师父的眉宇间隐现了些疲惫与倦意,可一转头,面对着自己的依旧是那个待他事事周到,又法力高强的完美师父。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无比羡慕那位苍狄魔君。
因为只有他,只有在他的面前师父才会显露出许许多多连他都从来没见过的情绪,高兴,喜悦,疑惑,不满……甚至,也只有他,才会令师父那样的伤心痛苦却又甘之如饴。
“哎……”阿夜仰靠在身后的圈椅椅背上,闭目轻喃了声“师父”。
他不明白,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天色渐渐的暗沉下来,阿夜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若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在院子里四处瞎晃荡,又时不时在正厅门口探头探脑的伊昔,他恐怕还真是一副势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他睁开眼睛,视线正好撞上了又一次在门外鬼鬼祟祟偷看的伊昔,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伊昔有些尴尬的“嘿嘿”一笑。
阿夜被她笑得呆了呆,不过幸好很快回过神来,也回以一笑:“进来吧。”
“哦。”伊昔答应着跨进门去。
“师父怎么不早些歇息,是不是需要些什么?”阿夜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刚才武曲星君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问道。
“唔,我在找厨房,这里怎么好像没有能吃的东西啊?”
听了她的话,阿夜先是一愣,然后问道:“师父饿了?”
伊昔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头道:“饿倒是不饿,可是我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既然这样,那我带师父去饮些仙泉吧?”
“可我想吃饭!”伊昔瞪眼道。
阿夜笑了:“师父乃仙人之躯,偶尔饮些仙泉花露什么的便已足够,那凡间的五谷浊气甚重,哪里比得上仙家灵饮?”
“可是……光喝水哪里能饱,就算吃饱了也一会儿就饿了啊!”伊昔撇了撇嘴。
“那,师父现在可有觉得饿?”
“没……”
“这不就是了?”阿夜耐心地劝导道,“师父你只是刚出‘杳冥幻境’所以身子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以后习惯了就会好的。”
伊昔想了想,又问:“那我要是不吃饭也不会死掉吗?”
“自然不会。”阿夜好笑地道。
“哦……”
伊昔随口应了声,却不由在心里嘀咕道:这下又少了一件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了,这人生啊,果然是越来越无聊了。
“咦?”哀叹了半天,她才迟钝的发现这里貌似少了一个人,“刚才和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什么星君呢?”
“阿依已经回开阳宫了,他是北斗七星君之一,在天上有自己的府邸。”阿夜解释道。
“这样啊……呃,你刚才,叫他什么?阿伊?他也姓伊啊……”伊昔满脸稀奇之色,不会这么巧吧?碰到她的本家了?
“咳咳,这个……”这回,阿夜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并没有立即作答。
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师父也不是什么外人,再者阿依的名字虽然有些特别,但也并非当真有多么见不得人,只不过是他自己放不开而已。
于是道:“他不是姓伊,只是名字里有个‘依’字而已,不是‘所谓伊人’的‘伊’,而是‘小鸟依人’的依……”
“哈?小……什么?”伊昔瞪大了眼睛,顿时满脸的惊悚之色。
“咳,我是说武曲星君他的本名是姓‘萧’的,双名‘依仁’。”阿夜举袖掩口,轻咳了一声。
“小依人?”
伊昔的表情更惊悚了……
虽然与武曲星君相识相交也已经有数万年了,可除了那次听他自己字正腔圆地念出本名外,这还是头一回从其他人口中这么完整的听到他的名字,而且伊昔的音又没有发准……说句实话,真的让人很有种想仰天狂笑的冲动。
“是落木萧萧的‘萧’,不是‘小’,至于这‘依仁’二字,则是依靠的‘依’,仁慈的‘仁’……”阿夜深呼吸了几下,强压下几乎已经漫到嘴角的笑意,忍笑解释道。
“阿依是由凡人修成的仙,听说他未飞升前,家里也是书香门第。但他甫一出生,就曾被一个云游路过的老道预言说什么,‘此子心性刚毅果决,命中带煞,是为将才也。然本命星主孤寡,又时常晦暗不明,一生中恐有大的变故。’他的父亲是言官出身,自然一向笃信孔孟之道,一听这话还以为儿子将来要违背家训,去当个武将马革裹尸什么的,若是如此那还了得?”
说到这里,他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且不说这古来征战几人回,就算铁马金刀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恐怕到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鸟尽弓藏’的凄凉下场,于是他父亲便决定替他起名‘依仁’。此二字,语出《论语·述而篇》‘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是谓把‘仁’作为言行依循的标准,希望他长大后要有仁人之心。不过起名的时候大约光顾着考虑寓意了,所以没注意到这个名字若是连着姓的话,读起来好像有些奇怪。”
“后来又因为老道提过他命中孤寡,可偏偏儒家的孝道中第一条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等到阿依刚满十六岁,他家里就急急忙忙的要给他安排婚事,好让他为家里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噗嗤——”伊昔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啊,我爹以前就是这样对我大哥的,因为家中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刚行了成人礼加了冠,就被我娘找来的一大堆大家闺秀们的画像给埋了……”
阿夜听她说得起劲,也不插话,反正自从“幻境”中出来后,这类奇奇怪怪的话她就没少说过。
“然后呢?他娶亲了没?”伊昔自己说够了又接着问。
“自然是没有的。”阿夜笑笑,“阿依自小便讨厌他爹那套‘之乎者也’的理论,后来被家里逼得没有办法,干脆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去了仙门求道,一直到飞升成仙都未曾再回过家里一次。想来,当初那位老道所谓的‘主孤寡’和‘大变故’就是指的这个了,若是没有放下一切俗世爱恨的孤寡之心,又如何能成得了仙呢?不过,能够有此等一眼就看透凡人命格的本事,这老道想必也绝非等闲的凡俗之辈,大概是哪位云游路过的仙人吧?”
谁想,听了这番话后,伊昔却低头沉默了良久。
“那么,抛弃了一切的俗世爱恨成了仙后,这冗长寂寞的漫漫仙生,又该怎么渡过呢?”伊昔看着眼前的地面,忽然徐徐说道。
因着她的语音有些含糊,所以有些字阿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于是他不大确定的问了一声:“师父,你怎么了?”
听到他的问话,伊昔抬起头来:“恩?干嘛?”
“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伊昔眨眨眼睛,又偏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果断地抬头看向他,“我刚才没有说话啊,你肯定是听错了!”
“呃,是吗……”
阿夜蹙了蹙眉,倒也没有再多想,只是道:“那我送师父回房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早起?干什么?”伊昔诧异地瞪他。
阿夜轻叹一声,笑着解释道:“师父你如今虽然修为尚在,可除了那道护体金光外其他的仙法却全然不记得了,后日就要出征,虽说收服妖兽之事无需师父操心,但师父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会的就这么贸然前往啊。所以明天我会提点师父一些简单的防御法术,万一我和武曲星君有什么没照顾周到的,师父也好有些自保的能力。”
“所谓仙法……是不是就像先前你让我渡仙力的时候念的那些咒语一样的东西?”伊昔的表情有点像吞了只苍蝇,还是活的苍蝇。
“其实用咒语作为法术的辅助,本是那些初学仙法修为又不够强大,对仙术道法的领会也不够透彻的小仙才会需要的。按着师父你原本的修为,早已能够达到心随意动、举手投足间皆可成咒的地步,对于仙道的领悟也是已臻化境,只是现在忘了而已……不过没事,我会帮着师父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的。”阿夜笑得很温柔。
可伊昔却看得很悲催:“那个,可是我……记性不大好啊。”
“无妨的,有了先前的底子,想来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师父就放心吧!”
但阿夜不知道的是,这连灵魂都已经彻底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再好的底子碰到这样不靠谱的主人,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够顺利磨合得了的?
于是第二天的应急教习,顿时变成了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