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马蹄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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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后来发生的很多事，在那个晚上都已露出端倪。只是，当时我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所笼罩，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其中的不妥。
那天，濮阳城外的不速之客确实不是敌军，而是失散已久的张辽和他所率的三千精骑。
原本因郝萌叛变而士气低落的吕布军团因为张辽的突然回归而被喜悦与兴奋环绕。吕布征粮回来，连家也没回便直奔军营，迫不及待地要与失散已久的兄弟把酒言欢。我一点也没有介意，因为那天，除了三千精骑外，张辽还带回了一个人。
“小姐！”当叶儿像小猫一般扑进我的怀抱时，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直到风吹过面颊，带来一丝凉意，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而此时，叶儿已是泣不成声。
自长安城破之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身为我的侍女，却更似闺中密友的姑娘。如今，我真的十分感谢上苍，能够让她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就在军营觥筹交错的同时，我与叶儿在房中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这几年来发生的事，一边说，一边笑，可是眼角分明有泪水溢出。
从她的口中，我得知这几年他们除了在袁术处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意外，都在平原县刘备手下。难怪后来张辽和关羽会那么熟悉，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叶儿的头发被整齐地盘在脑后。看着她扭捏的模样，我会心地笑了。从这一天起，我和叶儿便正式以姐妹相称。她起先还推辞，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便也接受了。
那天，我们各自沉浸在幸福和感动中，没人注意到城墙上那一抹孤独的身影。后来我才知道，如果不是陈宫提早作了准备，濮阳也许就成了我们的葬身之地。
早些时候，陈宫曾劝说吕布派兵把守西寨，以防止曹军偷袭，被吕布一口驳回。当日黄昏时分，曹操率军至西寨，四面突入。寨兵不能抵挡，四散奔走。幸而陈宫提前嘱咐了高顺。高顺虽然并不服气陈宫，但秉着有备无患的心态，还是在四更时分于西寨袭击了曹操。如果不是被夏侯惇所率的援军拖住，历史也许会被就此改写。
也便是从这一刻起，陈宫的威信逐渐开始在军中确立。
西寨一役，令吕布懊恼不已，也因此对陈宫越发地信任。这一次，他主动去找陈宫，商量今后御敌破曹的计策。陈宫不负众望，以一招“请君入瓮”，欲擒故纵之计将曹操困在了濮阳城中，任其与典韦，李典等将左冲右突，亦不得脱。
然而命运再一次为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日，吕布在濮阳城中已然追上了曹操，却不知何故没有认出他来。他将长戟架到曹操的颈项上，厉声询问：“曹操何在？”
曹操临危不惧，答曰：“前面骑黄马者是他！”
于是，阴差阳错间，曹操捡回了一条命，而吕布，从此便与胜利擦肩而过。
我始终不明白，依照吕布的性格，决不会允许任何人从他的戟下生还。即便不是曹操，他也必然会先斩了那人，再去追击。若真是如此，我们的命运，以及整个历史，都将被改写。
可是，那一天，他没有这么做。于是，曹操成了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从方天画戟之下活着走出的人。也许是吕布的一时恻隐，从此为自己埋下了祸根；也许是曹操命不该绝，死里逃生，一如后来的华容道。而我，无法像诸葛亮那般夜观天象，只能兀自感叹造化弄人。
曹操何许人也，平生最爱出其不意。连自诩了解他的陈宫都没有料到他会在新败之际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卷土重来。然而，陈宫之前在城防上下的功夫却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于是，如同这几年中经常上演的那一幕，我们再一次走上逃亡的路。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车内厚厚的幔帐挡不住呼啸的北风。匆忙出逃，我们甚至没有带足够的御寒衣物。我和叶儿紧紧地挨着，试图从彼此的身上找到一丝温度。天空阴霾，与不远处那座城门紧闭高墙一般灰暗。细密绵软的雨滴打湿了空气，冷得叫人心寒。
下邳城外，我们一行人已经等了将近三个时辰了。
濮阳一败，我们失去了唯一的一块根据地。此时的吕布，早已成了各大诸侯的众矢之的。于是，前往徐州投靠刘备便成了我们唯一的选择。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掀开门帘，毫不留情地灌入车内。我和叶儿都不由得向对方靠得更紧密了。我甚至可以听到她牙齿打架的声音。
透过蒙蒙烟雨，不远处的白门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冰冷而诡异。隐约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突然，一团红光如烈火般温暖了我的视线。吕布夹带着寒风躬身进入车内，在我身边坐下，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我冲他轻轻一笑，看着他因为寒冷而略泛青紫色的嘴唇，不由得一阵心疼。想来我们在车中尚且被冻成这样，那些在寒风中毫无遮蔽的将士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你怎么样？”他柔声问我，眼中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我很好，你不用……阿嚏！”“担心”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喷嚏堵在了嗓子眼。原本想要宽慰他，反倒弄巧成拙，我不禁有点脸红。
然而吕布却仿佛未曾察觉我的窘态，剑眉微蹙，不由分说地将披风解下，裹到我的身上。
“不……”我挣扎着要拒绝，却被他一眼瞪了回来。于是，我乖乖地闭上嘴巴，任由他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见此情景，叶儿早已笑着出去了，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对不起，又连累你受苦了。”吕布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结实的双臂环绕着我，却又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穿的生铁甲胄。
我摇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用力回握着我，温暖的感觉从他粗糙的手掌直传如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蝉儿，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可以任性一点，冲我发发脾气，而不是一味地迁就我，让我连累你受苦。”他的声音十分飘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他无限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稍纵即逝，以至于让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我试图转移话题：“刘备，还是不让我们进城吗？”
吕布原本澄明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而凝重:“是……”一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我已命军士三番两次的拜关，可是三个时辰，刘备竟没有一点回应，想当初我见董卓都不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说到这里，他骤然停住了，懊恼的神情立刻浮上了他英俊的脸庞。我知道，是因为他无意中提到了那个名字。
董卓，这个已在我记忆中慢慢淡去，却不曾忘却的名字，那个曾经给我带来无限痛苦的禽兽，不仅成为我至今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也从各个方面，成了吕布无法打开的心结。
可是，看着他懊恼歉然的眼神，我无法责怪他无意中提起这段我们都刻意回避的往事，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他是董卓的义子爱将，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现在已非当初，刘备也不是董卓，所以，他只能在下邳城外苦苦等待。而造成这一切的，恰恰就是----我。
似乎是在回应我，吕布将环绕我的双臂又紧了紧，并且将下巴轻轻靠在我的肩头。他的呼吸在我耳边传来丝丝暖意，似是要驱赶走我的一切忧愁。
“奉先，如果刘备不愿意让我们入城，我们可以到别出去，以你的本领，天下不愁无容身之地。”终于，我说出了一直以来盘距在我内心的想法。离开徐州，离开下邳，便不再会有白门楼，也就不会有那样凄惨的结局。
哪知他听了我的话以后，只有苦笑：“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谈何容易。”
我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只能跟着苦笑。如今，李傕郭汜在西凉打得不可开交，而吕布则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曹操复得兖州，并一举消灭张绣等众多小势力，坐拥中原；张邈在濮阳兵败时就被其部下杀害，余者皆投降曹操；北有袁绍，南有袁术，早就与吕布决裂，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如此，便只剩下北平的公孙瓒，荆州的刘表，和益州刘璋。可是，想要到达北平，则必须经过冀州，那里是袁绍的老巢；益州远在西川，路途遥远不说，想要入川则必须借道荆州，而荆州牧刘表一向与袁术交好。这样一来，徐州的刘备就成了惟一一个与我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可以投靠的对象。
原来，偌大的一个天下，竟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不再有人说话，我们沉默地坐着。周围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春日的蒙蒙细雨在悄然冲刷着狼烟四起的大地。
突然，军士中开始出现一些小小的骚乱，接着是陈宫如释重负且带有欣喜的声音：“将军，刘玄德亲自出城迎接我们了！”
吕布闻言急忙走下车去，临了不忘给我一个笃定的眼神。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那样的眼神都足以平复我焦虑不安的心，因为我对他有着完全的，无条件的信任。
厚重的车帘再一次将我与他的身影阻隔。在车帘放下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不远处的白门楼在汹涌翻滚的乌云下发出诡异的青光。
刘备以仁义立足于世，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天下展示他仁君本色的机会。于是，我们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受到了贵客上宾的礼遇。刘备不仅为我们准备了相当体面的寓所，还大摆宴席，为吕布等将是接风洗尘，仿佛面对的不是曾经的敌人，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符合他仁者爱人的贤君本色。
刘备的接风宴席，作为女眷的我自然是不能参加。于是，就如以往的许多次一样，我一个人精心收拾着寓所。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是我更加向往“家”的温馨。因此，无论停留的时间多么短暂，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会精心布置我们的居所，以求得到一份“家”的感觉。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匆匆来报说刘备的一小队人马聚集在寓所门口，有大约几十人。
我心下诧异。当初入城时，为了表示诚意，吕布所带领的八千铁骑以及张辽，高顺等诸多将领均在城外安营，进城的不过陈宫，我，和吕布三人，以及十来名随从。那么这一队兵马围在寓所前又是什么意思呢？虽说几十号人对吕布来讲视如草芥，可对付我这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却绰绰有余。只是刘备一向注重光明磊落，这种背后要挟人的手段一向为他所不齿。可如果不是他，难倒是他的兄弟，关羽或者张飞的主意？
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出门探寻一番。此时此刻，吕布正与刘备在一起，又有城外八千铁骑的策应，料想他们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门外，一干兵士分列两队，整齐地站在大门两边。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白马银盔，青甲长枪，未等他报上姓名，我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末将赵云，见过夫人。”他下马行礼，态度谦恭，却是不卑不亢。他并没有看我，眼光聚集在我们之间脚下的一块空地上，眼底是一片坦然。
修长匀称的身材，英武俊秀的脸庞，内敛沉稳的气度，不得不承认，赵云长得似乎比任何小说戏剧里描写的都好看。他对刘备的一片忠肝义胆，常山赵子龙，正如千百年来所传说的一样，是一位近乎完美的武将。曾经的我也如同众多《三国演义》的女读者那般，将他视为偶像。只可惜，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永久地站在对立面。
“不知赵将军光临寒舍，贫妾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
“末将岂敢！云奉我家主公之令，前来保护将军和夫人的安全，惊扰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我环顾四周，只见周围俱是若无其事的普通百姓，可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东北角那个卖馄吞的时不时会用精光四射的眼神瞄向我，西南角那个买豆腐的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街上时不时地会走过一两个虎背熊腰的货郎，或者脚底虎虎生风的农夫。见此情景，我表面上虽没表示什么，心里却冷笑连连。
此时的刘备，虽然得到了徐州，勉强跻身一方诸侯的行列，但其实力甚弱，兵不过数千，将不过关、张，连赵云都是他从公孙瓒那里“借”来的，其军士力量甚至不及吕布的残兵。可如今，算上街上的那些便衣卧底，刘备居然大方地派了近百人和一名爱将来做我们的保安，若非洞悉了他的心思，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将军败军之际斗胆相投，承蒙刘使君不弃，本已感激不尽。如今又蒙厚恩，倒教贫妾无地自容了。”
“夫人不必客气。若有什么吩咐，敬请告知，能力之所及处，云定当尽力。”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一片真诚坦荡，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将军了。”此时此刻，多说无益，我借故离开。走出好远，我都还能感受到赵云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我始终相信，他来这里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及眼中的那一丝怜悯，都是真诚发自内心的。只可惜，他从心里已经认定刘备做他的主公，所以无论他是否同意，是否忍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刘备的命令。
民间传言，前任徐州牧陶谦临终时曾再三恳求刘备执掌徐州。刘备三番五次地推辞，直到陶谦以死相逼，才“勉强”答应“暂领”徐州。其实谁都知道，那个时候的刘备比谁都需要，也比谁都想要徐州。可是，如此作态，一来是试探陶谦的诚意及其手下的态度，而来是维护其仁义本色，以免落人口舌。对于顺从他的百姓和忠于他的将士，他的确可以称得上“仁君”。可是，仁归仁，他首先是“君”，是一方诸侯。也许军事上的计谋他不如诸葛亮，政治上的韬略却不输给任何人。因此，一个同样需要徐州，也同样想要徐州的吕布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被他归为“对手”，防范之余，还要伪善一番，因为所谓“仁”，既是他的资本，亦是他的手段。在这三国乱世中，曹操占了天时，孙权占了地利，而他，要利用“人和”跻身于霸主的行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马蹄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