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凤凰于飞》枫叶飘萍

14、第十三章：有凤来仪

　　我一下一下地往鱼塘里投着鱼食，看着平素里高贵典雅的锦鲤为了一块小小的鱼食你争我夺，身体强壮的相互撕咬，你死我活；身体弱小的，就只能望食兴叹，怅然远去。
　　鱼儿的争斗，拼的是体力，争的是生存。
　　人类的争斗，拼的是谋略，争的是权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非我，鄢知我之忧。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蓦然回首，熹微的晨光中是那熟悉的鲜红。
　　“蝉儿……”声音轻唤，却如针尖一般刺痛我的心扉。
　　心若一痛，泪已千行。
　　下一秒，我已跌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任由泪水打湿他的前襟。没有了甲胄的阻隔，他的心跳是那么清晰有力。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止，我情愿抛弃我所有的计划，放下一切仇恨。生生世世，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你……受苦了。”修长的手指经过沙场的磨砺而略显粗糙，却又是那么温柔地划过我的面颊，拭去我的泪水。
　　我在他怀中抬头，只见他如刀削般的脸颊愈发显得憔悴，眼中的痛苦黯淡了他原本清亮的双眸。
　　“真是的……那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英挺的剑眉因我手指的触碰而微蹙。
　　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话如梗在喉，怎么也无法开口。我究竟还是不忍心利用他。
　　“蝉儿，你放心，过几日，我一定将你从这牢笼中解救出来！”他放开我，双手握拳，仿佛起誓一般。
　　我摇摇头，这郿坞本是董卓私宅，常设有重兵把守。这且不论，上次相府那件事以后，吕布能否自由出入都成了问题，又如何将我带出这牢笼地狱呢？
　　“董卓那老贼……他活不了多久了！”他背对着我，声音是我丛未见过的冰冷与狠戾，连我都不由得一颤。
　　“奉先，难道你想……杀了太师？”不须要凤仪亭，不须要连环计，难道他早就对董卓起了杀心吗？
　　他转过身来，目光冷若冰霜：“这，不也是你父亲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他的话犹如晴天里的一声惊雷，听得我胆寒。王允的计划，董卓知道，严氏知道，连吕布都知道。只有我，傻傻地为算计和利用他人而愧疚。
　　突然一个激灵，惊起了我一身冷汗。也许王允从来都没有想把这个计划隐藏起来。他在赌，赌董卓对吕布的重视，赌吕布与我之间的感情，赌董卓的好色，多疑；为了这场豪赌，他把自己甚至全家的身家性命都作为了赌注。原来，整个布局，只有我才是真正的棋子。而我自以为聪明地利用严氏把吕布引到凤仪亭，则是为他完成了布局的最后一场。
　　所有的勇气，坚强，都在那一刹那被抽离。我摊倒在地上，突然发现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世界竟是那么冰冷可怕。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了除掉自己的政敌，可以把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全部搭上？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吕布叹了口气，轻轻走到我身边，单膝跪下，想要把我拥入怀中。我挣扎了一下，使我们中间又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有些意外，愣神片刻，却没有再坚持。
　　“蝉儿，我虽然是个粗人，没有董卓王允他们的心眼儿，但……我不是个傻子。”他靠着我，席地而坐，双眼虚无地望着远方。
　　“那天，我把你从曹营救回来，所有人都看见了，董卓怎么会不知道？我三番五次到你家，他王允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依照他们两个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你我如此公然交往？可是，他们谁都没有阻止我。董卓的监视是意料之中的事，而王允的心思，我多多少少可以猜到一些。”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向王允求亲？”我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抑制着那仿佛撕裂般的疼痛。
　　他看见我的样子，满眼心痛，几次想要上前，却又生生忍住了。
　　“我离不开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之所以还在这世上活着，就是为了等你。”他苦笑着，“我纵使知道董卓和王允另有打算，也还是忍不住要见你，娶你。所以，到长安以后，我更加频繁地到你家去，甚至公然带你跑到城外去整整一天。我故意让董卓察觉王允的心思，同时又让王允察觉董卓的怀疑。我想，有了他们的相互制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甚至想，”他依旧笑，眼泪却从他充满凄楚的眼中滚落：“如果能够因为我们的结合，使他们不再相争，岂不为一件快事。”说罢，他自嘲地哼了一声：“我太天真了。”
　　是的，他的确太天真了，完全不懂得政治斗争和人心险恶。他是一员武将，只懂得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以武力取胜，那里政客们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我万万没有想到，董卓竟然会对你下手，还是以这样龌龊的方式！我誓杀之，以消我恨！”他的眼神骤然变的冰冷狠戾，这句话仿佛是从紧咬的齿逢中硬挤出来的。
　　我轻轻将手覆上他的手背，他翻转手掌，反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充满愧疚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本就不欲埋怨他，看到他这付模样，更加心疼，声音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明明知道是个圈套，为什么还要跳下去？”
　　他站起身来，顺势将我拉入他的怀抱。这一次，我没有挣扎。
　　“蝉儿，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没有王允的计划，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奉先，如果没有董卓，没有王允，我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但是，自从遇到了你以后，我的心，就在也容不下别人！今日之情，绝非我之所愿。”奉先，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四目相对，他乌黑而幽深的双眸，映出我的身影。
　　他突然释然地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用董卓的首级，作为迎娶你的聘礼吧！”
　　“可是奉先，你想过没有，如今的貂禅，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而董卓，却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成就天下霸业的机会。孰轻孰重，你可要仔细斟酌。”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心结吧。虽然我对红颜祸水这一说法从来都不能认同，可是从客观上讲，貂禅确实是吕布后半生悲剧的开端。
　　“如果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配谈什么天下霸业？若我有心于天下，便自会亲取。大丈夫生居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他高大的身躯，是我最坚强的倚靠。
　　“不要再说什么残花败柳之类的话。在我心中，你是最圣洁的女人，任谁都无法替代。”
　　我在他怀里拼命地点了点头，双臂紧紧环住他结实的腰身。
　　突然，他一把将我推开，力道不大，堪堪使我跌坐在地。而他自己，却十分夸张地向后倒去，顺道扯乱了我的钗鬟和衣襟。
　　我还来不及错愕，一道冷光便从我的眼前闪过。再抬头时，一只手戟被定在亭间柱上。
　　“逆贼，竟敢调戏吾之姬妾！”董卓的声音如炸雷般传来。
　　吕布身手矫捷地跳下回廊，离去时的一瞥，是他对我的承诺。
　　董卓肥胖的身躯冲进凤仪亭，拔下柱上的手戟，目光森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摇摇晃晃地追着吕布去了。
　　这一切不过在数秒之内发生。
　　直到庭院内空无一人，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名垂千古的凤仪亭事件，竟是这么一回事。
　　连环之计，并非某一个人想到的某一个计策，而是计之连环。我，王允，董卓，吕布，甚至严氏，都只是这其中的一环，而非穿环之人。我们，都在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算计他人，同时也成为他人算计的一部分，冥冥之中，我们每个人的计策形成了一个大连环，把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一并连到了一起。环中套环，计中藏计。到头来，谁算计了谁，谁利用了谁，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做出裁定。
　　董卓气喘吁吁地回到凤仪亭时，身后多了一个唯唯诺诺的李儒。
　　我衣冠不整地跪在那里，没有抬头，就已经感觉到董卓充满压迫的目光紧盯这我不放。而李儒那充满心机的眼神不时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游走。
　　突然，一把长剑架到了我的脖颈上，冰冷的剑锋是对我无声的警告。
　　“说吧，从实招出你与吕布的奸｜情。”董卓的声音阴冷透着狠毒。气温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我漠然地看着他，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是死是活，结局都已注定。
　　“太师真是贵人多忘事，贫妾原本就是吕将军未过门的妻子，是太师亲自下得聘礼，又是太师亲自替吕将军迎的亲，难道您忘了不成？”
　　从李儒紧张的表情，我可以猜测此话一定激怒了董卓。他不仅仅替吕布迎了亲，也“替”吕布占有了我。
　　脖颈上的刀锋猛然收紧，我已经可以感受到利刃划破皮肤的痛楚，心里却是一片坦然。奉先，如果我死了，请你一定替我报仇，杀了董卓。
　　“太师息怒！”李儒突然站起，“太师，臣闻昔日楚庄王不追究调戏其爱妻的蒋雄，后来被秦所困，得蒋雄死力相救。如今貂蝉不过是一女子，而吕布乃太师之心腹猛将。太师若能借此机会，将貂蝉赐予吕布，吕布定将感谢太师大恩，来日必然以死相报。请太师务必三思。”
　　我暗自冷笑：“李大人，如果有人霸占了您未过门的妻子，复又将她赏赐与您，请问，您会以死报答这样的大恩吗？”
　　李儒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的心里隐隐浮出逞口舌之快后的满足感，虽然我知道，那有可能就此葬送我的性命。
　　谁知董卓却放声大笑：“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不愧是王允调|教出来的，真叫老夫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顿了一顿，他接着说：“可是，有一样东西，一定会让吕布彻底臣服于我。”他停住，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依旧漠然地看着他，心里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前日太后亲口告诉老夫，她不日便会劝说天子下诏退位。倒时老夫荣登九五，他吕布便是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等荣耀，何愁他吕布不忠实与我？”之后，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骘：“至于你么，老夫要让你亲眼看见你的父亲和心上人在我面前下跪称臣，然后……”那柄长剑骤然从我的脖颈上移开，“啪”的一声，一道冷光过后，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被拦腰斩断。塘中的鱼儿受到惊吓，四散奔逃。
　　李儒阴冷的眼神看向我，分名透出了幸灾乐祸。
　　他们沉浸于自己的如意算盘中，自顾自地扬长而去，没有看见我微微扬起的嘴角。
　　连环之计，已近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