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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怙 ...

  •   “这是正宗的日本樱花,我在北海道买的,花了快两万呢。”林东海的小院里,一个穿着马甲的中年人,正指着一大盆光秃秃的花木,和林东海林雪林乔雨三人解释。这中年人看起来已经快四十了,但是脸上光洁平坦,五官不俗,举止言行间自有一股潇洒态度。
      林雪却吃了一惊:“这么贵?”
      林乔雨撇撇嘴:“他说的是日元。”日元和人民币的汇率约为12,也就是一元人民币大概相当于十二日元,那两万快的日元还不到两千块人民币,差不多就是这盆花木的价格。
      林雪这才明白,笑道:“叔叔,我说你这么大方呢。”
      这中年老帅哥,就是林东海的知交高朋了。他刚从日本旅游回来,来看望好友,并带了一份贵重的礼物。听到林雪的话,十分“生气”的说:“这还不算贵重么?樱花是日本的象征,而且花朵十分美丽,好好栽培,每年都会开花,比什么吃的玩的强多了。”
      林东海却上下打量着盆花木,似乎看不出它美在哪里:“我看你就喜欢这些虚而不实的东西,华丽丽的,有什么用处?也难怪,女人都喜欢这些东西,不然欢子怎么会看上你?你娶了欢子,这辈子是过上好日子了。既然如此,怎么不明年春天在去日本?那个时候樱花都开了,才好玩呢,你们一家三口才有得乐呢。”
      高朋说:“原因有三,第一旅游旺季,人多,欢子不喜欢热闹;第二,旺季的机票旅游票都贵,多花钱;第三,我们去日本也不仅仅是看樱花的,日本的建筑,茶道,文化,科技,都值得一看,长见识;第四嘛,这不是把樱花买回来了嘛,想看来你们家里看就是了,而且年年都可以看。”
      林雪听了这最后一条理由,忍不住笑起来了。她痴迷日本动漫,爱屋及乌,对樱花也是十分喜欢,当下便要和林乔雨一起把樱花种下,好好呵护。林乔雨对高朋说:“看你这话说的,似乎还非要冬天去日本旅游不可了。婶子这么一个高贵的人,当年能看上你,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你长的帅啊。”
      林东海呵斥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林乔雨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高朋却并不介意,说:“没事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威望的,早习惯了。这盆花你们可要好好呵护,不然死了我找你们的事。你们哪里知道,光是一路海关检疫,都费了不少功夫呢。”
      林雪便央求爸爸林东海在院子的水泥地面上开一个土坑,露出泥土,好栽种樱花,来自日本北海道的樱花。林东海说:“家里有撬棍,铁锨,你自己慢慢挖吧。”
      林雪脸上流下汗滴,撅起了小嘴,不满地说道:“爸爸,你太不体贴了。我怎么挖的动?”
      林东海却故意逗她,说:“我也挖不动的。”
      林雪摇着爸爸的肩膀,亲热地说道:“怎么会呢,爸爸天生神力,当然挖的动了。我要种樱花,爸爸。”最后一句爸爸,她用的是三声,听起来嗲极了。
      林乔雨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走进了屋里:“我受不了了,小雪,你不要这样。”
      林雪却故意嗲起声音,回头说道:“姐姐,嗲是女人的特权嘛。你也要多多发嗲,爹爹就会更爱你滴。爸爸,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林东海怎么会不理会女儿的这个小小要求?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说道:“好吧,不过这个我还真的干不了,我虽然是干建筑的出身,但没有工具也打不破水泥地面的。难道你让老爸用手抠么?等会请个泥瓦匠的来坌水泥,他们比较专业,到时候让他们打成一个圆的,再砌一圈矮墙,好不好?”林雪自然十分乐意,拍手叫好。
      高朋说:“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找人把这樱花种下了吧。”当天下午,就出去找了一个泥瓦匠,三下五除二,就打破了一片水泥地面,露出黝黑肥沃的泥土。那泥瓦匠按照林雪的要求种下樱花,并且砌了一圈矮矮的花墙。林雪越看越喜欢,只盼望冬天快点过去,春天快点到来。
      高朋走后,林东海一家开始重新布置家院。一来年关快到,该收拾收拾家里,二来,明年陈月娥多半就会进门,新家总要有新气象。林东海这些年,也有不少积蓄,便拿出来重新布置了林雪林乔雨的房间,二人自然是十分欢喜。客厅也换了一套崭新的沙发茶几,院子里的墙面也重新粉刷了一边。林雪和林乔雨打算明年多去朋友那里移植一些花草,把院子打扮的漂漂亮亮。林雪想到春天里,百花争艳的美景,更是开心万分,似乎那万花齐放的场景真的就在眼前。
      很快,大年到了。今年天气异常,从二十九的夜晚开始飘起雪花,三十上午停了一会,下午又开始飞雪。林雪怕冷,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帮助姐姐林乔雨准备年夜饭。林东海却不在家,他下午去王麻子那里要债去了。王麻子五年前要开一家服装店,借了他三万五,一直没有归还。林东海知道他生意做的不怎么样,也没有难为他,就一直拖了下来。但今年不同往年,一来他要结婚,二来林乔雨就要上大学,得提前准备学费,这笔钱是得拿回来了。但一连去了两次,王麻子竟然耍起了赖皮,只说服装店经营不下去了,过完年转了铺子再还。林东海十分生气,没想到他如此耍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讨会这笔债。他故意要在大年三十出去讨债,就是要逼得王麻子难看,不得不还他债务。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外面响起阵阵鞭炮的声响,显然很多家人开始吃年夜饭了。林乔雨也早就做了好饭好菜,但爸爸却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到王麻子家,或者爸爸林东海的手机,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雪的原因,信号很差,竟然无法拨通。林雪一边跺脚取暖,一边抱怨:“爸爸太不体贴了,还不回来哦。等会要罚他给我们多一点压岁钱。”
      林乔雨笑道:“你知道他不会给的。不过都七点多了,难道在人家那里吃年夜饭啊?真是的,要不到钱,就回来啊,大不了明年初一再要啊。害的别人过不好年也就算了,这样我们也过不好呀。”想到爸爸大年初一到人家家里逼债,微微感觉有趣。
      “爸爸也是的,干嘛这么跟黄世仁似的,也许人家真的没钱呢。”林雪感觉爸爸上门逼债,未免不通情理了。
      “你想的太好了,他家里再没钱,三万五也是拿得出来的。他是想赖账,这三万五,存到银行里五六年,利息也有几千了。他放到生意里,收益更多。”林乔雨心思缜密,分析的头头是道。
      林雪倒没想到这里,听了姐姐的话,也觉得确实如此。她天性烂漫,对这样的事情很厌恶,说道:“他们太不善良了。话说,爸爸到底几点回来啊,这么好的清蒸鱼都凉了啊。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一年就一次啊,爸爸到底想干啥啊。”
      林乔雨就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次却接通了,只是声音吱吱啦啦的,勉强可以听清楚。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王麻子却说林东海半个小时前就回去了。从王麻子到自己家里,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即便是下雪路滑,也用不了半个小时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林乔雨急忙拨打爸爸的手机,明明拨通了,却一直没人接听。林雪脸色一白,问道:“怎么回事?爸爸怎么不接电话?”
      林乔雨也想不通:爸爸的手机是调成振动的,难道是因为衣服太厚,没有感觉到么?可是,他现在又在哪里呢?她想了想,决定和林雪一起出去顺路找找看。她们在大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以防爸爸回来后看不到她们,反而着急。
      林乔雨和林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打着手电筒,在大雪纷飞的路上走着,四处寻找爸爸的影子。但路上寒风呼啸,吹的骨头都一阵发冷,哪里有一个人的影子?林雪却想起那天和爸爸一起祭奠妈妈的时候,也是大雪纷飞,心里忽然有不详的预感。她略微害怕,紧紧地靠着姐姐林乔雨。
      不一会儿,林乔雨和林雪就来到了王麻子家,却不曾看到爸爸林东海的身影。王麻子看到二人,却十分吃惊:“你们来干啥?钱不是给了嘛。你爸爸还没有回去么?”
      林乔雨心里对他有些不满,但不好说什么怪,只是冷着脸说道:“没有,我们没有看到爸爸。我们一路找来,也没有看到他。”言下之意,似乎对王麻子说的话不太相信。
      王麻子也听出她的意思,赶忙说道:“侄女,难道我还会把你爹爹藏起来么?我赶他走还来不及呢。他今天可是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呢,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去亲戚家借了三万五给他,他才肯走。我没理由骗你们啊。”
      林乔雨感觉他也不会说谎,可是,爸爸呢?“那他怎么还没有回家啊?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他能去哪里呢?”
      王麻子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难道他走丢了?”
      林雪十分生气,这不是在侮辱他爸爸的智商么:“大叔,怎么可能?这条路,他不知道走几百次了,怎么会走错啊。”
      王麻子道:“你们不知道,我看他赖着不走,就拿出好酒好菜招呼他,希望他看着多年交情的份上,可以缓一缓。他也没有客气,喝了不少酒。难道是喝酒喝迷糊了,走到其他地方去了?今天雪花也大的很,路上看不清,走错也有可能的。”
      林乔雨心想,一个喝醉酒的人,在大雪纷飞的路上走,走错路,也不是绝不可能。只是,泽州虽然是小小县城,但是也有四五十条路,算上小巷,从王麻子到自己家里,就有四五条路可走,却不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倘若,他走错了方向,那更是无法寻找了。立刻说道:“叔叔,倘若我爸爸在外面乱走,走到没人的地方睡着了,那可冻坏了,麻烦叔叔帮忙找找,今天可是除夕啊。”别人过除夕,都是一家人喜乐融融的看春晚,他们却要空着肚子,出去寻找迷路的爸爸。
      王麻子心想:今天是除夕,本是高兴的日子,却被你们一家人搞的乱七八糟,不就是欠你一点钱么?真是倒了大霉!虽然心中并不想出去寻找林东海,但又不好拒绝。况且,倘若林东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推不掉责任的。当下叫来大儿子,和林乔雨林雪分成三路,寻找林东海。
      林雪和林乔雨一路四处照手电筒,又大声叫爸爸,但漫天风雪无情,哪里有人回应?今天是大年夜,除了无家可归的浪子,守在工作岗位的职工,自然都在家里团圆欢乐,因此冷飕飕的大街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林雪问姐姐:“爸爸到哪里去了?如果他走错了,又醉醺醺的,那自然怎么也找不到家的。”
      林乔雨也十分焦急,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重。难道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不过这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从王麻子家到自己家里,不过十几分钟的脚程,又能出什么问题?难道他真的倒在哪里睡着了?想到这里,不禁有气,爸爸也太不懂事,难道让她姐妹俩单独过大年?那可笑死人了。心里不免又责怪王麻子,不是因为他,哪里会有现在的事情?她心里乱想,但寻找的却格外仔细,连垃圾桶都不放过,似乎林东海喝醉之后,会躲进垃圾桶里。
      就这样,姐妹俩一路走到家里,还是没有见到林东海。林雪说道:“爸爸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林乔雨觉得有可能,就回家里看看。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熄灯,总觉得这样更为安全,乃取法于空城计也。其实,不过是故意为之,心里却想,谁会大年三十出来偷东西?小偷也得过年呀。二人走进客厅,却见一切如旧,饭菜早已凉透,显然爸爸没有回来。林雪有些害怕,问道:“姐姐,怎么办啊?”
      林乔雨也没有办法,说道:“接着找吧,我先上去换双鞋,刚才踏到水里了,鞋都湿了。”
      不知为何,林雪不愿意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跟着姐姐一起上去了。走到楼梯的一半时,林乔雨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林雪正要问怎么了,林乔雨却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伸手向二楼指了指。林雪向姐姐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的影子,那人大约和姐姐一般高,瘦瘦的,却无法从影子中看到容貌。那人躲在楼道门的一侧,被二楼口的灯一照,正好投下影子在对面墙上。看到这个,林雪不禁一阵胆寒,这人显然不是爸爸,却不知是谁?他躲在阴影里,想要干嘛?
      林乔雨道:“对了,我上次把靴子放楼梯下面的房间了,怎么忘了?你和我一起去那里拿。”
      林雪奇怪,那个房间是放杂物的,林乔雨的靴子怎么会在哪里?但一想,这是姐姐借口不上楼的说法。那楼上的陌生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人,先不要惊动他为好。林雪懂得了林乔雨的意思,赶忙转身向楼下走去。但是她心里毕竟有些惊慌,一不小心碰着了转角处放的陶瓷大花瓶。那大花瓶一歪,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然后哗啦一声在地板上摔碎了。这一声哗啦,在俩人屏气凝神的大厅里显的格外响,那楼上的陌生人自然也听到了,突然楼上脚步声大响,显然那人沉不住气了,要硬闯下来了。
      林乔雨催促林雪赶快下去,刚下到一楼,那楼上的人却已经跑了下来。只见他约莫是个年轻人的样子,但头上带了头套,看不见容貌。他的手里举着大棒,放在身前,自然是给林乔雨和林雪准备的。林乔雨看四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抗,如果被他打到了,那可不好受,急忙拉着林雪往外跑。林雪力气跟不上姐姐,被她一拉扯,一个不稳,踩到了碎瓷片上,立刻摔到了,手掌按到了几片瓷片之上,立刻鲜血直流。林乔雨奔出几步,看到林雪摔倒了,又急忙回去拉她起来,她拉的力气太大,林雪一时掌握不好平衡,反而向另外一次歪倒。林乔雨心里万分着急,胳膊上反方向使劲儿,才稳住林雪。就这一会功夫,那个蒙面人已经下来,林雪却正好挡在那人的前面,一时来不及躲闪。那人毫不手软,挥起手里的大棒,就朝林雪头顶劈去。总算林雪身子不稳,摆动之间,那个大棒落在了她的左肩。林雪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那个蒙面人已经乘机窜了出去,破门而出。
      林乔雨见那人逃走了,心里反而放松了,急忙低头询问林雪的伤势。却看林雪小脸惨白,已经晕了过去。林乔雨急的要哭,想把拉起来,先扶到沙发上去。刚把林雪扶起来,林雪却大叫一声:“疼!!!!!”叫完又晕了过去。林乔雨吓坏了,不敢再动林雪,等她缓过痛了再说。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猛然想了,林乔雨一看,竟然拿是爸爸,不由得喜极而泣,问道:“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啊?”
      那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在人民医院里,叫你妈妈快点过来。”
      林乔雨心惊:怎么爸爸在医院里,难道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是谁?我爸爸怎么了?”
      那人却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说道:“我是警察,叫你妈妈快点来吧。”就挂了电话。
      林乔雨又是一呆:怎么警察会在那里?爸爸怎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难道他不能说话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她狠下心,扶起林雪,负在背上,向医院的方向奔去。林雪的左肩受伤不轻,受到牵动,疼的直哭。林乔雨十分心疼,但也没法,只能尽快赶到医院。来到大街上,才想起现在大雪纷飞,路面十分光滑,怎么没想起来让救护车过来?自己刚才打完电话,顺手把手机放茶几上了,也没有带出来。现在已来不及回去拿,就背着林雪在大雪里拼命走路。她是一个女孩子,身体终究不太强壮,背了一段就气喘吁吁,胳膊和腰背都酸疼酸疼的,恨不得就此丢下不管。但想起妹妹现在承受疼痛,她就咬咬牙,坚持了下去。幸亏人民医院离这里也不太远,十几分钟时候,林乔雨就到了医院。
      林乔雨安排好林雪,就急忙按照警察所说的房间301过去了。果然看见那里有两个警察,还有两个医生,一名护士。其中一个警察看见林乔雨,问道:“你是林东海的家属?”
      林乔雨走进,说道:“我是他女儿,我爸爸呢?”伸头要往里看,但里面灯光惨淡,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警察似乎有点生气:“你妈妈呢?不是叫你妈妈过来么?”
      林乔雨也有点生气:“我妈妈去世十几年了,我也没有后妈。”
      那警察倒有些吃惊,又问:“你爷爷,或者叔叔伯伯有没有?”
      “我爷爷得了老年痴呆,他来了也没有,况且他在乡下,赶不来。我亲戚也都不在这里,到底我爸爸怎么了,你们快说啊。”
      那警察似乎有些为难,又问道:“难道你们这里真的一个大人都没有?你还是个孩子。”
      林乔雨听他这样说,心里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更是焦急:“我已经十八岁了,是成人了。你们到底要怎样?难道要剥夺公民的知情权么?”
      那警察确实微微一笑,说道:“法律可是没有知情权这一条。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对你说了。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
      “到底怎样啊?我爸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此刻,她心里已经认定,爸爸定然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警察淡然说道:“你爸爸出了车祸,没有抢救过来,已经去世了。你进来看看他吧。”说完,让开身体,让林乔雨进去。
      林乔雨却似乎听到晴天霹雳,身体一晃,就要晕倒。身边的护士小姐早有准备,及时扶住了她:“妹妹,你要沉住气!你亲人都不再,倘若你晕倒了,你爸爸的事情可怎么办?”一句话点醒了林乔雨,她缓过气来,挣扎着扑到屋里。却看见一张床上盖着白布,那白布下面却有个人。她没见过死人,但却知道这种白布只盖给死人。一想到白布下面的爸爸已经死去,竟然没有勇气去掀开。那护士却明白她的心意,走过来轻轻揭开的白布,露出一个男人的头部来,阔脸宽额,正是今夜失踪不见的林东海。只见林东海面色僵硬,白惨惨的,口鼻没有呼吸的迹象,显然已经死去了。他的右耳隐隐有些血迹,想来与他的死有关系。她又如何想得到,几个小时不见,竟然在也见不到爸爸了。林乔雨痛入刀割,趴在林东海的身上大声哭了起来。
      那医生和警察,虽然见惯了生死,但看林乔雨哭的如此伤心,也是一阵心酸。不禁同时想到,这女孩子自小没有妈妈,亲人也不再身边,爸爸又死了,以后可怎么生活?只怕要不少吃苦。
      林乔雨哭了一会,就停住了,问警察爸爸是怎么死的。警察示意一边的医生回答,那医生就上前说道:“他是出车祸死的,腰椎和大腿骨当时就断了,头部也有擦伤。这些还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他的内脏也受到了震荡,出现了内出血。如果及时送来的话,还是可以救活的,只是,太迟了。女同学,实在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没有救活你的爸爸。”
      林乔雨却十分仔细,立刻便问道:“送他来的人是谁?”
      那医生对护士说道:“小田,当时是你值夜,这个人进来的时候也是你接待的,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那被称为小田的护士解释道:“当时我在值班,突然有个年轻人背着一个人闯进了医院,他大声叫喊,说有人快死了,让我赶快去找医生。我看他背着的人身上不断有血流下来,也很害怕,便赶快去叫大夫您了,等我们一起出来时,那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当时太匆忙了,他又留了长发,我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那医生等小田说完,补充道:“刚才我们已经调查过大门口的录像,但是今天风雪实在太大,那人又是弯腰背着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约莫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看他的装扮,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富人。”
      林乔雨又悲又怒,大声喝道:“你们太糊涂了!那个人一定是撞死我爸爸的人。他如果不是凶手,干嘛故意遮挡住脸?又偷偷地溜掉?你们该问清楚才是!怎么糊里糊涂的让他走了!”
      小田心想:这件事情,自己却是推不开责任了。自己当时匆忙,全是为了救人,不料这家属却如此蛮不讲理。当下忙说:“同学,实在是当时我也吓坏了,只想着赶快救人,哪里有时间细看,更没想到凶手的事情!况且,他当时说这个人有生命危险,但是没有说是车祸造成的,我只当是是朋友或者亲戚,哪里会往坏处想啊?警察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和那个凶手又不认识,何必包庇他?”
      那警察自然知道这事情与护士没有关系,林乔雨如此愤怒,也不过是迁怒于他,逼得众人帮她讨回公道。“同学,这个护士说的没错,她当时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事情,自然没想到阻拦那个年轻人。但就此断定那个年轻人就是肇事者,也太武断了。倘若人家只是做好事,岂不太冤枉了?这个社会,好人毕竟是多数的。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快捉到凶手的,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赶快安排葬礼为好。你有亲戚的联系方式么?通知他们赶快过来,这里没有大人是不行的!”

      林雪从睡梦中醒来,猛然赶到肩膀一痛,才缓缓想起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大年三十,爸爸出去催债,竟然一去不会。自己和姐姐一起寻找爸爸,却始终无法找到。返回家里的时候,家里却遭了贼,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被那个贼打了一棍子,当时就晕倒了,后来的事情就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姐姐背着自己来医院,但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林雪睁开眼睛,却猛然看见一个人脸,脸白眼红,似乎刚刚哭过。林雪奇怪:“小姨,你怎么在这里?”往旁边一看,姐姐也在,脸上也很消沉,似乎也哭过了。
      林乔雨急忙说道:“还不是担心你么?你都睡了一夜了。”
      林雪便以为小姨是特意过来看望自己的,那么伤心流泪自然也是为了自己了,心里不禁一阵高兴,笑道:“我没事了,只是肩膀还是疼的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姨谢芳兰嘴角一笑,摸摸她的脸:“小雪,别担心,只是伤了筋骨,在医院养几天就好了。”
      林雪看到小姨大初一的,跑了十几公里来看自己,心里也十分感动,说道:“那就好啊。小姨,我们正打算初四去给你拜年呢。对了,我爸爸呢,他回乡下给爷爷奶奶拜年了么?”
      林乔雨心中一酸,呆了一下,忙说道:“是啊,他刚才来看过你,见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晚上他回来了,还会来看你的。小雪,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林雪想了想,说:“姐姐,我想吃王记的枣糕,还有薰衣草味儿的汤圆。”
      谢芳兰说道:“小丫头,嘴巴叼的很。”
      林雪笑道:“趁现在赶快吃,等出院了,就没的吃了。”
      “我去给你买去,你好好躺着。”林乔雨转身出去,已经不忍心在看到她的笑脸。她每笑一下,林乔雨的心里就疼一下,却不知如果告诉她爸爸已经去世,她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受伤不轻,身体又一向很弱,现在告诉她,只怕会加重她的病情,不如先隐瞒她几天,等她伤势好一点再说。
      走廊里人声喧哗,病人呻吟呼叫,家属来回奔走,护士挂针送药,医生查房诊断,一副忙乱的景象。现在正值隆冬,今年又非常寒冷,生病之人也多了不少,虽然是大年初一,床位却已经满了。临近楼道,一片阳光照了进来,照在林乔雨的身上,腾起一股股的尘埃。这冰冷的阳光和飞扬的尘土,不禁让林乔雨想起了人生,人生不就像这尘埃一样么?飘来荡去,随时都会湮灭,哪里掌握的住自己的生命?自己一向辛勤刻苦,却又换来什么?爸爸辛劳一生,但不及看到女儿长大成人,就撒手西去了。为什么苍天就这么喜欢捉弄人呢?
      林乔雨来到三楼,便听到了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间夹杂着几个人哭泣的声音。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婆婆,正趴在林东海的床头失声痛哭。她是林乔雨的奶奶,林东海的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伤心欲绝?林乔雨心中一震:奶奶一向不疼爱爸爸,但是这毕竟是他儿子,自然万分伤心,那眼泪却不是演出来的。
      当年,林东海的妈妈,生产林东海的时候,小产了,差点死去。后来,林奶奶又去算命,算命的先生说这个孩子克父克母,不能养在身边。林奶奶因为差点为这个孩子送命的原因,对此是深信不疑的。她想把这个孩子送人,但是林东海的爸爸说什么也不让,林东海才得以留在林家。林东海长大后,也是顽皮捣蛋,不务正业,和木讷沉稳的哥哥林东方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后来,林家无法供应两个孩子同时上学,林奶奶就不让林东海上学了。林东海学习成绩很差,也没有什么说辞,但是那个时候,对林奶奶偏心的做法是非常不满的。
      如果事情就是这样,那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隔阂,毕竟五根手指头,也是有长有短的。做父母的,哪有不偏心的?林东海自知比不上哥哥,也没什么想法,只能埋怨命运不公了。但是,好景不长,林爷爷却突然中风了,治好了之后,就成了老年痴呆,饭也不知道吃,亲人也不认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奶奶就认为是林东海克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在待在家里,逼着他外出打工去了。因此,林东海就随着一个亲戚,去县城的建筑队干活挣钱。然而,那一段时间,他对林奶奶真是又恨又怨,觉得母亲既然这么恨自己,当初干嘛还要生自己?他有爹娘生,却没有爹娘疼,和没爹没娘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他心里怨恨,却无人可说,那一段时间真是烦闷极了,万分消沉,找不到一点活着的乐趣。然而,老天真的在关闭而来一扇门之后,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扇窗,他遇到了谢芳汀。谢芳汀挽救了他,也成就了他。没有谢芳汀,也没有他的以后了。
      然而,时光无情,谢芳汀早早离他而去,如今他自己也离开了这个悲欢离合的世界,和妻子团聚去了。这饱经人事的林奶奶,趴在床头涕泪齐下,却不知道几分是悲痛,几分是悔恨?
      谢姥姥也在,她握住林乔雨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乔雨啊,命苦的孩子。小雪咋样了,醒了么?”
      林乔雨点了点头:“她醒了,我去给他买点吃的,顺便来这里看看。”
      “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大年三十还有贼,难道这贼不过年么?”
      林乔雨苦笑,这怎么想得到?大年三十遭贼,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更是第一次听说。“姥姥,刚才林雪要见爸爸,我告诉她爸爸回乡下拜年了,晚上再来看她。可是,等会怎么给她说呢?爸爸是很疼她的,如果爸爸再不来,她会起疑心的。”
      谢姥姥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告诉她,爸爸喝多了,不能来看他了,让她好好养伤。”
      “嗯,也只好这样了。”
      林乔雨走到林奶奶身边,扶住她颤巍巍的肩膀,柔声说道:“奶奶,人死不能复生,你老得保重身体啊。”
      林奶奶哭着诉说:“乔雨,你爹爹死的冤枉!他怎么就把自己克死了呢?他想克我就克我啊,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算了,他死了你们可怎么办呢?他死在我前头,让我以后怎么活啊?”说完,又是嚎啕大哭。
      林东方慌忙劝解,林奶奶却哭的更厉害,不一会儿,竟然昏过去了。林东方急忙叫来医生。林乔雨心想:奶奶说,大伯是贵人的命,也不过当个小学老师罢了,比爸爸差远了。我爸爸比他聪明的多,也比他能干的多,怎么奶奶和爷爷都喜欢大伯?难道家长都喜欢笨笨的,听话的孩子么?
      林乔雨给林雪买了汤圆和枣糕之后,就带回去给她吃。林雪已经快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胃口大好,竟然吃了不少。期间,林乔雨和谢芳兰强颜欢笑,陪着林雪说话。林雪吃过之后,又说了一会,就又困了,很快就睡着了。看着她沉睡的可爱样子,林乔雨微微安心,真希望她睡三天三夜再醒过来。
      医院里不能长期停放尸体,院方要求林家赶快把林东海送到火葬场,妥为安葬。林乔雨却很犹豫,如果林雪不能见爸爸最后一面,那岂不是最大的遗憾?林东海说不见反而好些,林雪毕竟还小,见到至亲的尸体,恐怕承受不了,将来留下心理阴影。林乔雨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心里却感觉不妥。高朋也很快从警察局赶回来,但是没有什么结果。警察局说去年的雪太大,什么痕迹也没有了,查不出来。
      林乔雨怒道:“怪不得人家说警匪一家,他们只认金钱,不管别人的死活,算什么人民警察?”
      林东方说道:“乔雨,你不要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胳膊拗不过大腿,你能把人家怎么样?”
      林乔雨想到:是啊,我能怎么样?我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又能怎么样呢?高叔叔都办不好的事情,我自然更不可能了。
      天黑之后,林雪幽幽醒来,谢芳兰忙问她要不要吃东西。林雪说不饿,又问爸爸来了没有?谢芳兰就把林乔雨编造好的谎话敷衍她,林雪虽然颇为不高兴,但也没有起疑心,只说伤好了之后找爸爸算账。谢芳兰心里舒了一口气。
      这时,值班护士过来了,给另外一个病人换吊瓶。那病人顺口问道:“怎么换人了?”
      那护士却不冷不热,淡淡的说道:“换班了,自然要换人了。怎么跑水了?说了让你不要乱动,怎么不听话?”
      那病人已经四五十岁,比护士大了有三十岁,听见护士这么和他说话,也十分生气:“我怎么知道?难道我想跑水么?你冲我嚷什么嚷?”
      那护士正准备拔下针头重插,听他一说,脸色阴了下来:“你还想不想换针?还是想多挨几针?昨天夜里楼上死了一个人,围了一圈人哭,烦人的很。我大年初一的来上班,侍候你们,心情很好么?你不想挂针,我去给别人挂,病人多的很呢。”
      那病人不过多了一句嘴,却惹得这年轻护士一顿训斥威胁,心里愤怒极了,但此刻有求于人,也不敢多说,只得先忍耐住,赔笑说道:“大姑娘,您这确实也辛苦的很,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那楼上的人是怎么死的,病死的么?”他担心护士不消气,暗中对他做手脚,急忙岔开话题。
      那护士冷冷的说道:“好像是出车祸死的吧。大年三十的,不在家好好呆着,出去乱跑,不死才怪呢。听说这一家倒霉得很,家里遭了贼,闺女也被打死了。你瞎问这些干什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谢芳兰听她这样说,早急的不得了,但又不好阻止她,那样反而更让林雪怀疑。但林雪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到护士这样说,又看到小姨脸色微变,心里也有些害怕,忍不住问道:“小姨,她说的是谁啊?”
      谢芳兰慌忙回答:“她说着玩的,哪有这种事情?”
      不料那护士耳朵十分灵敏,竟然听到了,抬头辩驳道:“谁说着玩了?千真万确!据说那人还是因为逼债才三十晚上出去的呢,结果送了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倒不假的。只是,这人恐怕也后悔的很,但后悔也晚了。”
      林雪听到这里,依然确定,这个护士说的人就是自己的爸爸。不然,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自己昨晚昏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姐姐的电话,说到爸爸,医院什么的。在联想今天爸爸一直不来看自己的事情,难道爸爸真的,,,,,,,,?她不敢再想下去,问谢芳兰:“我爸爸呢?你的手机借给我,我要给爸爸打电话,我要和他说话。”
      谢芳兰知道再也隐瞒不住,心里又急又气,站起来对着护士喝道:“骚妮子屁嘴就知道胡说!好不容易瞒到现在,谁让你多嘴多舌的?”
      林雪问道:“瞒我什么?小姨,你快说!”
      那护士几乎气晕过去了,也不扎针了,站起来和谢芳兰对骂:“你个浪货!我自聊我的天,管你屁事!难不成这个死人是你爹爹?”
      谢芳兰大怒,伸手便要打这个护士,正好值班医生路过,劝解了下来。谢芳兰愤怒极了,扬言要给她好看。会到床边,谢芳兰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只得把林东海已经去世的事情告诉了林雪。林雪呆了一下,头一栽,晕过去了。谢芳兰急忙叫来了护士,那护士长已经知道她们刚才的纠纷,另外派了一个护士过来。林乔雨也很快赶了过来,听她说林雪已经知道了,不禁大怒:“你干嘛告诉她?她身体一向很弱,只怕这下更不好了。”
      谢芳兰无奈,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林乔雨。林乔雨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林雪再次醒来,林乔雨就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雪。林雪泪流满面,挣扎去看林东海。趴在林东海的面前,林雪悲不自胜,看着他僵硬的脸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自己看中了一个洋娃娃,要爸爸买给自己。爸爸不肯,自己很生气,回家后就就用毛巾把额头暖热了,装病。结果把爸爸吓了一跳,也不量体温,抱着她就往医院冲。最后,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爸爸还是把洋娃娃买给了她。她十分开心,自说等爸爸老了,给他买最好的拐杖,别的也行,爸爸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然而此刻,爸爸却安静的躺在这里,再也不会醒来了。爸爸不会再给她买什么东西,她也不能在给爸爸买什么东西。爸爸不在了,以后不会有人这么疼她,呵护她。林雪头一昏,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失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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