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五、To be a lady（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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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若有点姿色，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她身上其他缺点，诸如举止不那么elegant。
方仲钧走出医院时，接到一个短暂的电话，是来自秦博——他前女友的未婚夫——的助手，通知他婚礼具体出席时间和地点，并礼貌地提供接送服务。
方仲钧自然地拒绝了最后一项服务，他觉得他的面子被侵犯了。何小小刚才问的话突然跳了出来——“你们居然养不起一个女人？”
真是讽刺！他不是养不起一个女人，只是养不起一个倪歌！他倒要细细地看看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养得起她！当然，他不会选择单身一个前往，所以——
“你也在等出租车？”当赵玲玲主动问他时，方仲钧指指不远处的专车，邀请道：“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赵玲玲看看那辆灰色奥迪，微笑着点头答应。
“听说在租界那边有间不错的西餐厅，赏脸一同用个晚餐？”再次抛出橄榄枝。
“租界那边不顺路，不过世纪广场新开了家川菜馆。”
“川菜也不错。”方仲钧脸上拉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得体地替女士开门。
很多关系都是从一餐饭开始，方仲钧和赵玲玲的男女关系便是从这一个晚餐开始，不算特美好，也不算糟糕。纯洁的东西自然人人向往，但是对于在社会打滚过的成年人来说，谁还愿意做无用功？方仲钧看上赵玲玲，是出于她的美貌，而赵玲玲肯上钓，不过也是看中对方的良好条件。当然，这些谁也不会明说，只是各自在心底都暗爽：又多一个臣服者。
相对来说，何小小与齐思朗的关系就要直接得多，互取所需。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两人独处时，齐思朗悄声道，“看来你也不是全失忆，对古诗词倒还记得清楚。”
何小小瞥一眼敞开的病房门，小心回答，“那是突然想起来的。”
齐思朗从白大褂内翻出一卷青皮压纹仿古籍书，问道：“你看这本能看懂不？”
“玉台新……”何小小吃力地要念出书皮上的方隶体，半天也挤不出第四个字来，只能抬眼可怜地看着齐思朗。
“咏！有没印象？”
玉台新咏？何小小心猛跳一下，快速垂下眉来，不敢看齐思朗，双颊微微发烫。
《玉台新咏》是一部收录西汉至南朝梁代的诗歌总集。何小小记得前世时沈父亦有一部，可是因所收录多是男女闺情之作，且夹杂些不健康之文，便也禁止她翻阅。
齐思朗看她表情，只当她是知晓的，忙又掏出一本来，看看书名，略觉不妥，重新换一本问：“这本呢？”
何小小有点好奇齐思朗的白大褂内到底藏着多少书，只匆匆看到个“金”字便又换了一本，细看过去，竟三个字中没一字认得，遂摇头道：“不认识。”
“红楼梦，没印象？”
何小小摇摇头。
齐思朗有点失望，随意翻动书页，“一个是阆（liáng）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阆（liáng）苑仙葩……这怎么解释？”
何小小听不明白，重复道：“阆（liáng）苑？”
齐思朗翻到那一页，指给她看。
何小小左看右看，半晌猜测道：“这可能念阆（làng）苑仙葩，阆苑按《集仙录》是指西王母娘娘的居处，取意‘阆风之苑’。葩，即是花。阆苑仙葩，不一定专指王母娘娘住处的仙花，大概是说养在高门大户内的奇珍花草，见不得外物。”
齐思朗讶异地看着她，然后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看来你什么都忘掉，就没忘这些不起眼的东西。”
何小小本来还担心自己说多了，但看齐思朗表情愉悦，也就放松些心来，道：“大概上天也见不得我可怜，还是留了些有用的东西给我。但不知齐医生为何如此有兴趣？”
齐思朗止住笑，有些奇怪地看她，“你刚才那些话怎么听怎么……拗口？”
何小小在心里抽自己一下，脸上陪笑反问道：“有吗？”
齐思朗想想，要回味又觉得费事，便转回话题道：“小小，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方式与你们有点不一样，我爷爷他们有点崇洋媚外，早早将我扔进国外学校，各国什么名著是读了不少，但对中国文化一窍不通。最近我翻了些来看，像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啊，什么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简直是博大精深……”
何小小看着齐思朗口水纷飞，依然没听出个重点。
齐思朗注意到何小小逐渐走神的双眼，马上收回重点，道：“咳咳，我看你都知晓，想请你帮我解读解读这些文章！”
何小小眨巴双眼，想了想，然后醒悟过来，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脑门般看着齐思朗。
“小小，答应我吧。我还打算学习中医，有空再研究古代乐理……”齐思朗越说越兴奋，“我知道表姨妈家藏了把极品古琴，有机会非摸一下不可！”
何小小吓得往后移一下，手一下碰到那盏接触式台灯，亮光闪起。何小小又给吓了一跳，手一摆，亮光消失，她看着这些对她来说相当陌生的东西，宁静片刻，遂微颤着声音问：“你还教我认识这些东西吗？”手小心翼翼地在台灯上又碰一下，灯光闪亮。
齐思朗看着她眼中透出的担心，笑了，“It’s a deal！交易成功！”
“deal？交易？”何小小重复刚才接收到的词汇，疑惑从眼中慢慢消失，嘴角上也逐渐绽开笑意。她觉得自己突然在语言上很有天赋，有种一点则通的感觉，不像其他什么电什么气之类的，听十遍也不懂。
于是齐思朗与何小小两人开始了一种互补所需的教授关系。当然，齐思朗常常被何小小石头般的脑袋给郁闷倒，而何小小则被齐思朗不厌其烦刨根究底的学习态度给逼疯。通常两人一解决某问题便恨不得再不要见到对方，但结果又总是只要一碰到不懂的便马上跑去找对方。
赵玲玲依旧一有空便过来参与何小小的康复计划，而方仲钧则是心情到则来。大家都能看出何小小和齐思朗熟络起来，但谁都没往别处想，因为没人认为此时的何小小符合一名Lady的形象，换而言之，没有异性吸引力。
土气的短发，包裹全身的衣着，犹豫不定的神情，怯弱的声音，小鹿般受惊的举止，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魅力。不知内情的人，还会误认为这是一个未长透的高中生，但知内情的人都在心里呐喊：萝莉不是人人都可以装的，尤其是奔三剩女！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教学后，齐思朗看着一身长白衣穿得比他的白大褂还要密实的何小小，认真道：“诗经305首我都读完了，但是小小你的成绩并不好，到现在还不敢坐电梯。”
何小小惭愧地低下头，不敢抬眼，嘀咕道：“电梯很可怕。”
齐思朗看她那副小媳妇模样，开始明白方仲钧总是不甚耐烦的心情，“小小，你要OPEN点！OPEN！”双手自胸前做出个放开的姿势，“你看你这模样，哪有现代女性的气质！”
“现代女性的气质？”何小小稍稍抬起头，如迷途小鹿般看着齐思朗。
“这样！说话有力点，头抬起来，眼睛直视前方，下巴前伸，两肩往后舒展，挺胸收腹，腿收紧夹臀，脚跟并靠立稳，从正面看，自头顶而下全身成一垂线！看！”齐思朗边说边摆出一个标准姿势，待收到何小小明白的目光后，又抬腿往前走，“还有，女子走路时也是有讲究的，脚跟千万不能拖地，腰肢也不要大幅地扭来扭去。要懂得控制一个度，不紧不慢，轻盈优雅。女子本来身段就有优势，掌握好的话，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侧面，都有一种摇曳生姿的风韵。就像《花样年华》中，张曼玉缓缓从楼梯步下来的场面，简直时空都像静止般动人。”
齐思朗讲解完毕，回头看何小小，“懂？”
何小小看着他一副白色倒三角形生生扭出个S形，早愣了眼，“齐医生，好难看，像个三八媒婆！”
齐思朗差点没被她的形容词给闪歪了腰，一旁看着的顾妈妈笑道：“妙句！两边再加点腮红就更像了！”
“何小小，认真点！”齐思朗有点恼羞成怒，“表姨妈，你别捣乱！我是很认真在教她基本礼仪。”
“对不起。”何小小忙乖乖认错，“如果这是现在普遍的走路方式，我会非常努力认真学。”
顾妈妈止住笑，“思朗，要不要听表姨妈的意见？”
齐思朗不高兴地促促眉头，“我每次说得这么详细，为什么都被指方法不对？”
顾妈妈不理会他的抱怨，直接说出想法，“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何谓得体何谓有礼，有些东西不用教，自然而然便会懂的。”
“带她出去？”齐思朗瞥一眼何小小，有种要带流浪小猫去散步的感觉，“还是再等等，等等。”
“听说后天是秦老市长娶儿媳妇的日子，你跟他儿子是同学，应该收到请柬吧。”顾妈妈说着，给自己倒出杯普洱，“到时多是优雅的样板。”
“NO！”齐思朗拖出一个长长的否定音，他才不要在那么多半生不熟的人面前带何小小出去，简直是教人误会！
“那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顾妈妈捧起茶杯，像是回忆往事般道，“人人都带着一副善意的笑脸，努力表现出最得体的自己，说着最无破绽的话题。这样的聚会真是让人怀念啊，虽然没几个留下深刻印象。”
“我们是医患关系。”齐思朗扭头低声对听得迷茫的何小小道，“所以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思朗，你还记得第一次跳慢四慢三吗？”顾妈妈不理会他的小动作，自个回答道，“我记得有一次带你和西楼参加慈善活动，才转个眼，你就拉着个女孩在跳舞了。那时你才四岁！之前谁也没教过你。”
“表姨妈！”
“那时西楼都十岁了，还不敢拉女孩子的手。”
“切！表哥到现在的恋爱史还是零。”
“是啊，这种聚会他应该多参加。”顾妈妈看向窗外，结束了谈话。
何小小多次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顾西楼的名字，在心中隐隐对他产生了好奇。她知道何小小的年龄不小，而齐思朗看着也不比何小小年轻，虽然这时代貌似晚婚很正常，但也不少早结婚的，像有些小护士，二十出头便当母亲的。按他们的对话推算，齐思朗四岁时，顾西楼十岁，即是说顾西楼比齐思朗大六岁，那么顾西楼怎么也是过三十的，这年龄要放在沈玉立前世的时代，早是当祖父的人了！但现在这人是连个女人也没，何小小不得不在心里给顾西楼打了个问号：他很有问题。
当天下午，赵玲玲打来电话，这两天都没空过来。何小小几乎是端着小心肝般捧着手机，她不能想像赵玲玲的声音能从里面发出，但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新科技，赵玲玲并不是被收在里面了！直到如今，何小小只会用接听键和挂机键，她不会收短信也不会发短信，因为她不懂拼音也不懂笔画，至于拨号打电话，她终于记住了10个阿拉伯数字却无法记住各人的电话号码，因为她不能将一个号码等同一个人，例如赵玲玲≠13785694210。
齐思朗对她这种思维方式极为不解，他试图用各人的身份证号、病人的病历、护士的工号、病房的门牌号……甚至计算机中的数据组织来解释，结果是越描越黑。何小小脑袋再次当机，当时在一边旁观的方仲钧再次对这名医生的能力产生极大怀疑，直接拿出手机拨出何小小的号码，道：“无论在多远，只要拨出对方的号，大家就能通话。就这么简单，没什么等同不等同，就是个手段。”
何小小看着不断作响的手机，按下唯二懂的键之一，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方……先生？”
方仲钧看着她像捧神像一样供着Nokia3100C，心中又有种多管闲事的懊悔。你是在膜拜我吗？
“我是大帅哥齐医生。”齐思朗冲手机喊一声，方仲钧面无表情地往外移一步，带着他的摩托罗拉。
何小小傻傻地看着手机，里面传出的声音与齐思朗的声音叠一块，半晌才发出一声“哦”，又补上一声“好神奇哦。”
在其后的几天，何小小多了个恶习，就是拿着手机上的名片夹乱拨，有时响两下马上挂掉，有时听到有人接了又马上挂掉，有时则扯两句诸如“能听到吗？”“你是谁啊？”“我们怎么认识的？”“哦，拨错了。”，简直让名片夹上的人生厌，有的直接删掉她的号。而对于每一个打进来的号码，何小小是绝对一个不漏全接了，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努力与对方接话。有一次，人寿的打来推销某险种，何小小就跟对方聊，每次对方问她，她就说“嗯，你介绍介绍。”或“刚才你说的那个什么，我没有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就这样一直聊到手机没电了。直到又两天后，赵玲玲多次打不进来质问她，才知道手机是需要充电的。
齐思朗没对何小小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便结束当天的康复治疗。但顾妈妈却留下一句让何小小思索了一晚的话——“你可以不记得以前所有事情，但不能不知道怎样当一名Lady。”
这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当家作主，但是依旧有穷人和富人，并不是真的众生平等。在医院这个地方，说是救死扶生，极是神圣，但是如果缴不起医药费，便只能望门兴叹。何小小曾在夜深阑静时在医院内游荡，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送进急诊，没多久又被送了出去，因为没家属替他签字，也没人替他付费。当时何小小吓得缩在一角，虽然同情那个可怜的人，但更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他。
在前世那个古代，有贫民、平民、权贵……等级极是分明，何小小活了一辈子平民，见过低贱的，也见过权贵的，天天只能依仗着母亲娘家的脸色过日子，从未活过一天顺心的。这一世或许她也只是个平民，但她希望至少能活得随性点。
如果成为一名Lady，能让她活得更好，她愿意去做。
第二天齐思朗翻出本《礼记》，何小小客气地解释完一段“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后，忍不住感叹道，“古时候，各国各朝各代都有不同的礼制，我们可以通过后人留下的书籍获知，但是现今当代的礼制却没有记录，小小无从知晓……”
“嗯？”齐思朗有点醒不过神来，“有这方面的书，现在什么书都有。”
何小小轻翻两页《礼记》，才小心道：“我会多花些时间来认字。只是想起前天与你，还有顾妈妈同读的陆务观作品集，里面有句颇有感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何小小每当念出古句时，总带着股说不出的悠长韵味。齐思朗看着她，默默出神。
何小小看他没甚反应，猜他没听懂，心中有些许失望，却又不敢再说白，便又翻了两页，挑了个认得文字较多的章节，开始认真解说。她发现读古文是一个认字的好途径，尤其是读到那些她还记得内容的。
齐思朗右手支着腮帮，静静地听何小小解说，遇到不认识的字便提她一下。何小小声音有点低浅，每个字都咬得极标准，有时候觉得她笨笨的，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念挺有意思的，特别有古韵。齐思朗想，何小小也是怪可怜的。
“齐医生，齐医生，你在听吗？”
“嗯？哦，小小，明天陪我出席一个婚礼。”
“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五、To be a lady（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