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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七月。夏木啭黄鹂 ...

  •   【〇二四】

      迟衡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左昭又说:“可是,现在她越来越应付自如,从没说过不愿继续。会让她这样一个没有安定感的女子停下来,除非有一个很踏实的依靠才行,别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
      迟衡赶紧摇头否认。
      左昭眉一弯,眉梢有狐狸一般的细纹:“你是出于怜悯之心来当说客的?这样吧,小怜愿意跟谁就跟谁,我,就当做了件大善事。前提是:她愿意,她得自己做选择。”
      迟衡道了声谢,刚一弯腰,扯到屁股后面的伤,顿时龇牙咧嘴。
      “活该。又不是不让你进,犯得着闯,你二啊,不是讨打吗?”左昭发笑,“你们呀,被千烈惯得没一点儿礼节,吃一堑,长一智,在什么人面前,得知道能做什么事、能说什么话。千烈面前,你越放得开,他越高兴;在拿芝麻当棒槌的狗官面前,该拿乔的,得拿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迟衡委屈地说:“衙门府的侍卫看见我了,没拦,就没当回事。”
      侍卫都看见了,大约是老熟客,见了他还没点儿反应。他当时心急,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谁想就晦气地撞上太守了,白白受了这一顿板子。
      左昭收敛了笑:“太守在夷州没实权憋得难受,找不到出气筒,见到你还不跟见到受气包一样。没关系,迟早有一天给你打回来。咦,你和小怜的事,钟序没个反应?”
      反应大了。
      不为钟序,扯不出小怜,也扯不出他闯衙门府——不过迟衡很庆幸自己冲进来了,至少小怜的事有个谱了。

      迟衡回去就趴着了。
      吩咐属下兵士各自练兵、到点去吃饭,而且,坚决不准大家去看他。
      大家虽好奇,却也没敢刨根问底,各干各事去,这就完了。打板子最厉害的不在当时被打得刻骨铭心,而是打完之后,那疼从皮肉渗如筋骨,唤醒了所有的疼痛,这叫一个撕心裂肺。
      迟衡就趴在床上哼哼。
      不能盖被子,迟衡又不好意思亮出屁股,就半个身子都隐藏在破蚊帐里头,光把上半身露出来。最先看到他的当然还是岑破荆,进门吓了一跳:“迟衡,你见鬼啦。脸又白又黄的,干吗呢这是?”
      迟衡摆手:“你悄悄的,别吭声。”
      岑破荆想都没想,一把撩开蚊帐,滞了一滞,忽然爆笑开来:“咳,咳哈哈哈,别介意,有点惨啊……哈哈哈哈哈。”
      嘴里说着惨,笑得比谁都开心。
      好容易笑停了,岑破荆一本正经地问:“怎么回事啊?”
      迟衡隐去找小怜一事,光把闯衙门府被打的事一说,岑破荆听得牙根痒痒,什么破官,拿跟鸡毛就当令牌。
      说完,迟衡特地告诉岑破荆:“没挨多少下,明天估计能恢复元气。今天不吃饭了,大家问起,就说我今儿个和钟序喝酒喝多了。”
      “噢,这么说的话,过不了几天你就得挨梁胡子的板子了,还以为都放羊着呢。”
      迟衡抱住脑袋:“把今天过了再说。”
      挺晚的时候,兵士们都睡下了,单独住一个小房子的迟衡无聊地想东想西驱逐疼痛,想着钟序可能会跑过来质问,但都到这会儿了,也没见人影,应该是被左昭拖住了。
      就在这时,听见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顿时猜到是谁了。
      迟衡着急之下,也不管什么,扯了个被单把自己盖住了,被单一碰到伤口,疼得差点抽搐开了。吱——门开的声音几不可闻,之后再没有任何声音。
      但迟衡猜到他已走到床前,说不定正打量着蚊帐里的自己呢,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很快,外边传来岑破荆急促的声音:“曲央,迟衡真醉了,你别吵醒他啊。”
      脚步声离开。
      门被无声无息地关上之后,岑破荆的声音很不客气地高亢:“你看到了吧,他真睡着了吧。”
      曲央悠悠地说:“不错,睡死了。”
      之后是离开的脚步声,夜一片太平。
      岑破荆和曲央一走,迟衡又拂开被单开始哼哼开来。而且越哼越疼,据说这病痛,夜里比白天感觉更深,他算是彻彻底底感悟到了,巨疼一阵阵地涌过来,估计生孩子也不过如此吧,他一边骂着该死的太守,一边哼唧,凄惨无比。
      好大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风。
      不由得睁开眼,只觉眼前一黑,呦,见鬼了,他的心骤然噗通噗通地跳开来,就着月光看清伫立床前的人,迟衡长长呼了一口气:“曲央,是想吓死我啊,没声没息的。”
      曲央冷冷地说:“呦,还挺精神的。”
      不知道曲央什么时候又溜进来了,不过这人本来就跟鬼魂一样诡谲,这种事轻车熟路。迟衡郁闷地说:“行啦,看完笑话就走啊,别给我四处说。”
      曲央挨着床沿居高临下俯视:“叫谁给打成这样?”
      “你就别问了。”
      “我不问,你活蹦乱跳就好,我还以为……”曲央薄唇一抿挨着床沿坐下,很自然地将手撑在床架子上,不说话,但看向床边的窗子,气氛颇为微妙,仿佛无声的拷问。
      迟衡扛不住这种僵局:“太晚了,你回去吧,我没事。”
      曲央嗯了一声,却不起身。
      有他在,凉爽的夜晚都变得发寒发冷,迟衡咳了一声,扯动了经脉,抽疼了一下,又复归宁静——似乎曲央面前,疼痛都被压抑了,迟衡悄悄地扶了一下腰,稍微侧了一侧身,手悄悄地拨拉被单,心想今天的曲央尤其沉闷。

      “我是来道别的。”
      “什么?”迟衡几疑听到的是幻觉,手停了下来。周围异样的安静,安静到每个字坠在夜里,都像叶子落下一样。
      “子时出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迟衡一惊,忙问原因。
      原来,元州城虽被顺利攻下,元州王和他的几个得力干将却都逃了。据密探报,元州王要么逃向炻州、要么逃向夷州。大范围的围追是不可能的,梁千烈命曲央带几个黑狼暗里搜寻,并借机刺杀。
      “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也许会一直追下去。”
      迟衡怅然。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掠上心头。
      在颠沛流离的流浪中,他结识过许多萍水相逢的人,很多人明明上一刻还与自己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各别东西。
      也说过许多次后会有期,但从来都是无期。
      迟衡伸出手,握住了曲央的右手。曲央一愣,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交叉的十个指头,这才正眼看迟衡:“也,不一定会很久。”他言语不畅,似乎被吓着一样,嘴唇抿了又抿。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这种无措是真情流落,迟衡笑:“我会一直跟着梁校尉的,无论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抱歉,今天没法送你了。”
      曲央的手凉,握在手中,指节分明。
      鼓励似地握紧之后,迟衡松开:“心里会不会很忐忑?那天袭击元州北关时我都紧张死了,真正面对时,反而一点儿都不可怕。”
      曲央露出极难得的一丝笑:“你会怕?”
      “怕,怕的多了,死只是其中一部分,比如完不成任务以死谢罪之类的。”迟衡咧嘴一笑,“不过后来那么顺利,就觉得担心都很多余,你呢?我看你做什么都很淡定坦然。”
      “现在就百味杂陈。”
      “啊?”迟衡不明所以往前一探,顿时牵扯到伤口,他疼得嘶嘶倒抽凉气。
      “这么疼吗?要不要给你敷点药?”
      迟衡牙根暗咬,才没痛出声来,脸埋进枕头,好大一会儿缓过劲来:“敷过了,不动就好。”
      越近晚上,风声越大,簌簌地打着窗子。曲央起身关上窗子,回头又问:“要不要让钟序过来给你再敷一敷?”
      迟衡尴尬摇头。
      “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
      说不出保重,说不出后会有期,迟衡目送曲央离开,极为削瘦的背影仿若有弯刀的锋芒。曲央走得并不快,在门口还停顿了一下,悄然关上了门,声音比落叶还细微。朋友一场,就要缘尽于此吗?
      从此树影里,只看月如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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