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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想白不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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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们的长官?”
“我不是警察。是我送你来的,但我不是警察。”
魏心心低下头,淡淡的“哦”了一声。
魏心心不是个漂亮的女生,也不是不漂亮的女生,说实话,第一眼见她,谁都不会先想到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而是,女生?
更直白地说,她很丑,脸上的肉块将五官挤得七零八落,头发稀疏,体态臃肿,粗手大脚,像个被顽皮孩子撕扯抠捣得歪八斜扭的丑娃娃。只是着装仪容非常干净整齐,显出这个女孩的自尊和自爱。
魏心心知道自己很丑,可是刚刚这个俊朗的青年第一眼扫到她时的眼神还是刺到了她。一闪即逝的惊讶,疑惑,还有笑意,那笑虽然带着窗外的阳光显得很美好,看在她眼里却只剩嘲弄和怜悯。
总说自己习惯了任何嘲笑,却不知其实是越来越敏感的。不,如果没有那个人,也许还不会这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查明了真相却不把她带进警局,反而是段老师的办公室,他们指望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什么吗?总之,没差的,他们当然是有所指望的。
这个青年看她不搭茬儿,也不多话,懒懒的歪在段老师惯常坐的躺椅里,像段老师平日一样把双脚搭在窗台上,眯缝着眼。不同的是,现在不是中午,没有阳光洒进来把他的面容照得透明。太阳有点斜了,可离落下还早,明亮的窗户下斜斜落着一道黑影,正好扫在青年的双眼中。
他的样子比段老师好看,姿态也比段老师好看,可是他不是段老师,谁也不是段老师,段老师走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段老师了……
魏心心终于忍不住了,怯怯的问:“你……不问我吗?”
青年笑了笑,将双手枕到了脑后。
“你是个好姑娘。”
“啊?”
从决意做那件事的一瞬间,魏心心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无数种障碍,无数种与警方对峙的场面,却从未想到过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她一时有点发怔,接着哼的一声笑。
“你是在说我吗?”
青年扭过脸看着她,笑容懒懒的一如天边上懒洋洋的太阳。
“不是你还有谁?”
“对一个问题学生,一个杀人犯?这算是讽刺?还是敷衍?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是个好姑娘,善良,聪明,勤奋,坚强,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和嘲笑,他们笑你,是因为你与他们不同,拥有了他们没有的东西,大胆的走自己的路吧,它必将比任何嘲笑你的,更加辉煌。”
听到第二句,魏心心惊愕地张大了眼,腰板猛地一直,屏住息,眼圈酸得发红。
“这……这是,你怎么会知道!?”青年的话音落了半晌她才怔怔的说出来。
青年眉毛一挑,笑容里多少带了一点玩味。
“段洪贤的案子,也是我经手的。我当时奇怪一个数学老师桌子上怎么压着篇作文稿,还写了那么长的评语,就留心了。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对吧?”
魏心心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是啊,怎么能忘得掉。作文题是“厚德”,是上学期期末的语文考题。当时她捧着卷子盯了好久好久,满脑子晃的都是段老师,怎么也驱不开。她的脸开始发热,心扑通扑通的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仿佛做错了什么,却又带着说不清的小幸福。
作文分52,她从未得到过的高分,然而稿子却没发到她的手上,语文老师说是要拿去印,从此石沉大海。却是在段老师过世后很久,前段时间整理柜子时,从一摞卷子里掉出了段老师公寓的钥匙。盯着地上的钥匙良久,她静静弯下腰,决定放学后再去那里看一看。
在那里,她找到了它。
原来语文老师没有把她的作文拿去印,而是给了段老师,段老师当天晚上就写下了那段评语,却没有来得及还给她。
2月15日开学,段老师死在2月14日,情人节。
她捧着薄薄发黄的纸页狠狠贴在胸口,雕像一般久久站在段老师的书桌前,泪水不知何时涓然成溪,浸过段老师工整用心的红字,晕成粉红的一片,一如她写完作文的那个夜晚,那个粉红色模糊的梦境。
她没有拿走它。它是段老师的东西,段老师没有给她,就永远都属于段老师。
她不会拿走段老师的东西,不会和那个女人一样。
回忆的泡沫溘然破碎,魏心心惊醒过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冷了下去。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青年咧嘴,不经意地一笑。
“因为稿纸和遗书上相同的指纹逮捕你?这确实是我对他们说的,但是,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猜错了。”
魏心心沉默地凝视他,终于来了,他总要从我口中知道点什么的,之前说的再多也不过铺垫而已。
“杀害段洪贤的正犯到现在也没有抓到。他陷在一个庞大的谜案当中,具体情况恕我不方便多说。如果希望段老师能够得到安息,你愿意,多说一点他的事吗?”
魏心心一眯眼睛,一边嘴角卷起一丝冷笑。
“这是逼我自揭疮疤吗?”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如果非要这么说,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学硕士,他说过,创伤要见了光才能痊愈,揭开来未必是坏事。”青年观察着魏心心的神色,“好吧,那我先说一个,我们交换血泪史,怎么样?”
魏心心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什么。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多动症。”青年的双眼隐在影子里,瞳仁微微的发光,望向窗外,“你很难见到这么讨厌的小孩,上课的时候一刻闲不住,一会儿作弄前桌的女生,一会儿转身跟后桌打架,大吵大闹旁若无人,怎么说也改不掉,下课了更是到处惹事打架,有一次还用琴弓子戳破了别人的眼睛。也不听课写作业,成绩一直垫底,实在是坏学生加屡教不改执迷不悟的表率。
“所有人都恨透我了,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招惹上,只有那时候的班主任田老师,从没说过一个坏字,也从没给我脸色看,手把着手教我写字,笑着鼓励我。她说世上没有天生的坏学生,只有失败的老师和家长。后来我跳级升了初中,就再没和她联系过,偶像想起来也只是觉得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在我高考那年的2月,她突然打电话找我,说,老师想你了。我被这么一钩也挺想她的,就说我高考完就回去看您。她那边半天没说话,我正想挂的时候,她说,快高考了吧,好好复习,别分心了。之后就挂了电话。”
青年仿佛自嘲地笑了一下:“6月8号一出考场我就蹬着自行车回小学找她,本来是打算拿着录取通知书再去的,不知怎的当时就不想等了。我也没她的手机,到了小学问学生也没人知道,只能满楼到处串着找她,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当年的教导主任,当时已经升了副校长。他告诉我说,田老师三月份因为胃穿孔去世了。”
魏心心猛地一震,直直地盯着他:“……然后呢?”
青年闭上眼摇摇头:“人都死了,没有然后了。好,现在轮到你说了。”
久久的沉默。办公室内落针可闻。
窗外的老鸦杂乱的叫声,拖着降落未落的日头。
一声轻微的啜泣。
“他们……他们叫我魏猩猩……”
……
谈话结束的时候,青年说:“留个电话吧,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跟你再聊聊。一会儿林警官送你回家,我得先走了,我妹还等着呢。”
他刚刚走出教学楼,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不知从哪凑了上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狐疑地说:“你还有老师死了呢?我怎么不知道?”
“估计田老师自己也不知道。”姜阳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应个景儿,否则那姑娘哪那么容易交代?”
孟菲不屑的一翻白眼:“别温习你那恶心死人的台词了,实际呢?”
姜阳耸耸肩膀。
“她早忘干净了,还问我是哪届的姜阳,想了半天才说哦有点印象。切,意思不就是没印象么。这样也好,我咒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与此同时,魏心心仍坐在办公室内,紧握着手机,喃喃念着那个青年名片上的名字。
姜阳,姜阳,姜阳……
依稀似曾相识。
“那,有什么我这里帮得上的吗?”
“我看组长的意思是另外找个人来接管这里的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您的。”姜阳撇头想了想,“那个叫魏心心的姑娘怎么样了?”
“回家了,”李克龄弛然靠在椅背上,透了一口气,“等法院传票吧,她生日晚,还没满十六周岁,如果态度好应该可以减刑,那也是三年以内有期呐。”
姜阳哦了一声,还想说话,李克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直起腰:“菲菲这回怎么没来?”
“呃?哦哦哦~”姜阳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那个,她一来就捣乱,还闹着拿您的糖,我觉得……”
“哎,孩子嘛,”李克龄少有的宽容一笑,“你小时候就不吃糖吗?来,正好小林结婚给我这里攒了不少喜糖,我又不吃,带回去给菲菲嘛。”
姜阳胡了胡头发:“这个……不好吧……”
“怎么不好?”李克龄站起来,姜阳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却看着他来回转了几个圈,从一个小抽屉里抓出一把花里胡哨的糖,“哦对了,这么个行装肯定没法带,我想想啊……”
说着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个一次性塑料袋,泰然自若地一把一把往里抓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行为有多伪和。抓了几把,又在抽屉里挑拣了七八个,显然是拣得一个不剩,颠了颠满了一大半的塑料袋,随手打了个结递给姜阳。
“喏,这不就行了?拿去拿去。”
姜阳出来的时候廖凡刚走,孟菲一脸不耐烦地跟,不对,是听着林宇辰手舞足蹈地说话,眼睛乱飘着转,一看他出来,见着救星似的大喊一声“哥~”就扑过来。
姜阳抬头瞄一眼林宇辰,感叹着丫头从来没叫得这么这么熨帖过,一举手里的糖袋儿:“看见了?一个月的口粮,省着点儿吃!”
孟菲当时嘴就咧开了,反应过来又拼命忍着,也顾不上脸上表情有多滑稽,一把抢过那糖袋儿宝贝似的死死抱着。
林宇辰迷茫了一下,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所谓“手小”指的居然是抓糖的数量。也赶上去。
“大盗你这妹子怎么教的,知道的不少啊。就是不够活泼,这么大的小姑娘就该天真烂漫才可爱嘛……”
林宇辰说着话径直向姜阳靠过来,伸手在他肩上捏了一把。
“怎么样,一会儿还有事儿吗?”
姜阳侧着脸看他,笑嘻嘻的。
“真好,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我吧,约好了陪一朋友去医院,现在李局那儿耽误了一会儿,坐公交来不太及了,又没钱打车……”
“朋友,女朋友?”
“去你的,跟你说正经的呢。车有没有,借一下?”
嘴上说着,右手手已经摸到了林宇辰的裤兜里,嗖地掏出来一件东西,一抛一接,左手拉起孟菲就走,一面笑嘻嘻地招呼。
“知道你家离这儿近,走走更健康嘛~不用告诉我车号了,谢啦!”
林宇辰也不好跑去追,可怜巴巴地在后头大喊:
“要还啊!”
“迟到10分钟,刚好。”姜阳一看表,拉门出去,眯眼望着“3A医院”的大牌子,戴上墨镜,“菲呀,出来了。”
孟菲不情愿地跳下车,犹豫了一下又把糖袋儿抱下来。不满咕哝:“你没跟李叔说么,我喜欢不二家的……”
“少废话,有就不错了。”
“……”孟菲斜眼看着地,“真受不了你那同学。”
“逗你来的?”
“没见过那么自我陶醉的,多活几年就牛B了?精神空虚。”
“吁吁~又来了,小孩儿要有当小孩儿的自觉,又不是柯南。”姜阳瞭望一番掏出了手机。
“我才不是——切,小孩儿就都是白痴么,他自己才幼稚死了,还说什么——”
“嘘,电话通了。”姜阳一按孟菲的脑袋,“喂老薛啊,我们到了,现在去给你挂号,你准备一下大概20分钟以后出来……神马?你已经看完了??……你妹在吗我跟她说两句——你在哪儿??买菜??我靠,你想死啊!?——”
那边薛叶弘连忙说:“喂你小声点……哪有那么夸张?再说这事,这事怎么好让小梨知道……我没事儿!”
姜阳无奈:“行行行,你都安排完了我还能说什么,你在哪儿我们去接——”
胳臂肘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姜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就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趿拉着拖鞋的女子顶着一头乱发又是狼狈又是气恼,啪啪啪一路跺地有声地往外跑,一边翻开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
薛叶弘听到砰的一声吓了一跳,连忙问:“姜阳你那边怎么了?姜阳?姜阳!?”
姜阳只顾着看那女子,只见她以明显穿惯了高跟鞋的步态七扭八倒气急败坏地走到路边,将手机贴到耳朵上。
“您好,陈总啊,我这里出了点状况,嗯对,今天可能去不了……当然是真的!您问那么多干嘛,我烦着呢,挂了!”
啪地一声合上手机,正好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那女子急忙粗暴地拨开人群,不等车上乘客下车就冲司机一招手,一拉后门,一手像按着裙子似的姿态不失优雅地落座,关门前四周一扫,目光在姜阳的方向停了一秒,接着砰地关上了车门。
姜阳出了会儿神,把手机贴回耳朵上。
“老薛啊……没事,刚刚围观了个猛女,估计被误诊骗钱了什么的,一身病号服顶着出来医院都没一个人敢追,太霸气了……别别别,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呃,有点眼熟,嗐不管这个,你在哪儿我们马上去接你。”
孟菲眼神诡异地旁观着始末,等他挂了电话,幽幽地说:“不可以把我当成单纯可爱的小朋友哦~我全都知道~”
“去去,上车去……你说这大星期天的她怎么还上班呢?”
车子艰难地蹭进了集贸市场,姜阳一拉手刹转头,眼睛还盯着前挡风玻璃外头,对孟菲说:“菲啊,乖听话,到后座去~”
“切~”
孟菲白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爬到后座,故意坐到扔在后座的西服外套上。几乎与此同时薛叶弘一拉前门,姜阳接下他胳膊上挎的菜篮子,自然而然地递给后座的孟菲。孟菲鄙夷得满眼放箭,想想这是口粮不好作践了,无奈地接过来抱着。
薛叶弘坐下拉上门,绑好安全带,皱着眉打量着车子。
“这车哪儿来的?又是同学借的?”
姜阳赔笑:“嗯对,同学的车。”
“什么同学啊,男的女的?什么都借啊?”
“男的……没没,是我跟他抢的,怕赶不过来嘛。”
薛叶弘皱着眉头不依不饶:“你和他有多熟,连车都抢?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哪儿冒出来的同学?这样儿好嘛,人家怎么办呀?”
姜阳一边艰难地打轮儿,一边挤空儿看他,嘴里说:“哎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刚结婚两口子正浪漫呢。根本不用车,都搞什么‘用脚心亲吻一起走过的道路’,我又不借多久,碍不着他事儿的。”
薛叶弘眉头才松开。
“结婚了?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么,你看看喜糖都发了,菲举给他看看。”
孟菲立刻配合地把花里胡哨的糖袋举到薛叶弘鼻子前头。薛叶弘看了看,估摸着不像是室友突发奇想惯着小孩儿吃糖,又皱眉说:“你认真点开车!”
姜阳:……
刚洗干净的二手奥拓摇摇摆摆地在满地烂菜叶和各种各样的地摊骡车人群间慢吞吞开出了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