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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灯下阑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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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七说,生活中所有的争吵和离别,尽管过程不如意,可都是经过。可能顾瞻书和魏冉过几天就又和好如初,然后百年好合。
台上老师操着她一贯浓重的口音还在评讲这次的期中试题,我转头百无聊赖的看着身边空空如许的座位,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昨天打电话给她,好像是说那边的入学手续基本都半好了,话里尽是无可奈何,她应当是极其不愿意离开这所学校的。
有同学在菜市场碰到思七养母,脸色憔悴又疲惫,看来打击很大。之后便是风一样的议论。像思七这样走在风口浪尖的学生,即使离开,流言蜚语也总要围着她,阴魂不散。
“靠!我靠!”书书冷不丁的冒出脏话,洪亮的声音震得全班均呆若木鸡的望着她。我连忙踢两人踢她的椅子,唤她回神。
她才连忙把报刊往抽屉里边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老师笑眯眯的走下讲台,说“季书书,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书书双手颤抖的呈上物证,惶恐的看着她,“老师,我下次一定好好学习。”
老师依旧笑得和蔼,弥勒佛似的,“很好,季书书,”又看了看手里的报刊,脸色阴沉,裹了报纸就举起砸在她头上,“一份晚报你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打完了瞪了她一眼,叹气说,“季书书啊季书书,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明天,你继续替我把你妈请来我办公室,做做客。”
我不知道是什么新闻能让她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举动。直到当天下午,全城所有的报刊都登上那个人的新闻,我偶然在报刊亭撞见,正版上,一副巨大的插图:一个女人,一个大巴掌扇在了莫沉浅的脸上。
这个女人就是莫沉浅的母亲。
据说莫沉浅近日将她母亲名下的公司挤压并收购,根本不论一点母子亲情,这张照片就是她母亲气极,一个大巴掌给了这个不孝子。社会舆论纷起,几乎是齐心协力讨伐这个冒天下之大不为的“罪人”。甚至有不少人提出抵制购买他名下所有公司的产品。
新闻还引用了一位网友的评论:所谓的上流社会,不过是母子成仇,亲人间互相残杀的沙场。
下一秒我便想着掏出手机立即拨给他,数字拨了一半,我又把所有号码都清空。我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有什么立场去问这问那,他自有如花美眷相伴左右。
走到一半,我拍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
没骨气!
我很熟稔的走到他常去的那栋别墅,大门大开着,我直径走进去。园子里种满了小巧的太阳花,为冰冷的建筑增添几分温暖。莫沉浅好像很喜欢这种花,明明这种明媚欢快的植物根本就与他的性情完全相反。
推开门,偌大的房间阴森森的,暗蓝色的窗帘挡去了窗外所有的光线。静美的家具即装饰物,全都淹没了光彩,更显摆设的冰冷。
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人静坐,他身边是一大片冷冷冰冰的黑暗,彻底的孤独,绝美的轮廓一道森蓝勾勒。这是我认识他几年来,第一次感到,原来莫沉浅也会孤独,相比顾瞻书的孤僻,他是绝望的孤独。
“莫沉浅。”我小心翼翼的唤他。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笑意,温柔缱绻。向我伸出手。
心里像化开了糖一样,这个时候他竟然也肯温柔的待我。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笑着望他。他灭了烟,低下头静静的看着我,冰凉的眸子里渐渐涤荡开来温暖,如五月的花朵,锦簇、轻柔,无知无觉间,人就醉了。
他浅笑,拍拍我的头,“你怎么来了?”
我想了想,咬住嘴唇。
“不想说?”他问,“你以前可是常常往这里跑。”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提醒他说。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容宠溺,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从前的莫沉浅笑容也是浅浅的,让人如浴春风,只是,失了人情的暖……想到这里,人便凉了,从骨头里透出凉气来,我却不敢问。
两年前,你为什么不愿向我父母伸出一星援助之手,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钱,侯也许就还是个有人疼爱,有家的孩子。
而如今,顾落幕什么也没有,你却为什么能毫不吝啬的施舍你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真心。这颗心,她甚至连里面到底有没有情意,也不敢计较。
“为什么……”
“什么?”他问。
我连忙摇摇头,口里却说,“那个……你要结婚了?”
他嗤笑,两指夹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双眼,探究道,“你连这些小道消息也知道?”
“你以为我想吗,你现在莫大少,就是没绯闻名字也响亮亮的,好不容易有了条新闻,这家转那家登,想不知道都难!”我怪怪的说。
他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弯起一道极浅极浅的笑,眯眼琢磨着说“我的确是该成个家了。”
一股子火气噌的往上冲,窝气得厉害,调和着浓浓的酸苦,五味难辨,我僵硬的望着他带笑的脸,隔了几秒,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我该走了……”
走了两步,身后的他不疾不徐的说,“你希望我有个家吗,也许?”
我怔住,呆呆的望着他,怎么一连两个人都要问我希不希望。
我莫名其妙的说,“你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
他走过来牵过我的手,把我带到花园,漫漫的明黄,张扬着。一朵朵小花昂着脑袋,一浪一浪的翻滚,生机勃勃的欢乐。
“也许,不管怎么样,人总是得有个归宿。我希望我每天回家能有香喷喷的饭菜,晚了,会有人打电话提醒我少喝些酒告诉我家里还有人挂念着我。每天早晨,有人陪我一起刷牙、洗脸,然后静静的吃早饭,离别的时候会抱住我,对我说早些回来。柜子里摆放的都是她替我挑选的衣物,家里的摆设也全是她亲自挑选,再不要……”
“我也可以啊!”我拦住他的话,大声的说,“莫沉浅,如果你要的是这样的生活我也可以!”
他缓缓的转了头,慎重的注视我,果断的说,“也许,你不可以,你还是个孩子。”
心脏猛地,如同被尖刀,狠狠是我钻下一个大口子,不断地往外淌血。
——你不可以——
因为。
——你还是个孩子——
我闷闷的苦笑,原来,他一直一直都只是把我当个孩子,对我好,也只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和顾瞻书一样,有了家,我就真侧头侧脑从一个外人变成陌生人,最终什么也不是。
从脚心到心脏,寒气一股一股的望上渗,透进血管里,凉得发抖,我不自觉的抱住自己。
果然,没了父母的孩子,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便不是。他人同情你,是暂时恩情,家庭才是他最最重要的宝。原本,我与他,只是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恰好有点缘分凑合一会,聚散过后只能算过客。
“你何必给我一点糖又急急和我撇清关系呢,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纠缠你,你要我走,我走就是了。”我低低的说。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解释说,“你误会了,也许,我没想过要撇开你。我只是说我会有家,而你也会有你的生活,”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我手里,“这把钥匙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好,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要多少钱,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我怔怔的盯着他,从来我都不懂这个男人,现在我更不了解他,一个能与母亲反目成仇而没半毫愧疚的人,他到底有没有心。如果有心,他就不会把我当玩具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没有心,他就应该远远的避开我,连眼也懒得挪一下。
紧紧的握住钥匙,复又松开,塞进荷包。我眯眼,用我最最灿烂的笑容朝他笑,“谢谢你还能想着我这个不沾亲带故的旧人,我就不浪费你的好意收下啦!不过咱们还是礼尚往来的好,你看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你把我当孩子我又不是你孩子,再说了……你也不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孩子……不过等你们有了小孩,我倒是愿意当孩子的大姐姐。”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幽深的眸子似有一股黑暗浓郁的漩涡,越来越深沉,吞没了所有的星光,他张了张口,迟疑了一会,才轻叹,“也许……”
“你送我回去吧,太晚了!”我忙笑着说。
他探究的看了我眼,点点头,转身去了车库。
我忽的松了口气,大滴大滴的泪水很不争气的滚落出来,妈妈的吻,老子又没失恋,哭个球哭,太娘了,鄙视之!
上了车,我怕他又给我系安全带,连忙给自己系上。扭头望向窗外,一副很着迷的样子,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递给我一精致的包装盒,“你无聊的时候可以吃点。”
我打开,里面多是大白兔和太妃糖还有些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以前我也喜欢这些乱七八糟颜色混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觉得特别高兴。现在觉得怎么就这么刺眼,那时候莫沉浅嫌弄脏了他的车,根本不允许我在车上吃东西。我说,“这些都是尊夫人的零食,我不敢吃。”
他继续操作方向盘,听见我说不敢吃,便笑了笑,“没事。”
我略带试探的问,“你以前不是都不让我在你车上吃东西!?”
他摇摇头,看着我笑,“都习惯了。”
心口钝痛,不再说话默默的观看路旁飞逝的建筑。
有时候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往他身上咬一口,这个男人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教我懂得,什么叫求而不得,什么叫甘之如饴,什么叫痛彻心扉,早早的让我对爱情炽烈了又绝望。
即使知道这个人根本对你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即使被这个人伤得遍体鳞伤,可是喜欢上了就忍不住的靠近,就算是剧毒,还是不自觉的要去规划两个人的未来。
“停车,我就在这里下。”我再也不能用笑容掩饰我的情感。
他拒绝,“不行,这里是高速路。”
我赌气的大吼,“我现在就要下,我有下车的权利,请你停车。”
他微微蹙眉,无奈的说,“也许,别闹,要下车我下了高速路段再停,好不好?”
我没再说话,出了高速路段,他在路道刹住车,我几乎是不顾一切的飞奔离开。
跑了许久我才发现我还抱着他给我的糖盒,我想到那个女人狡黠的眼还有精致大气的面孔,想到这个女人即将是他的妻,一阵的嫉妒,手一扬就把盒子撩得老远,蹲在大街上痛哭。最后是顾瞻书揪小鸡一样把我揪走。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我,竟气得说不出话,最后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顾落幕,你简直丢人现眼了你!
我攀上最后的救命绳,一把鼻涕一把泪凄惨的说,“顾瞻书,我现在极度缺爱,你不要再骂我了!”
他再也没吭声,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我渐渐哭累了,开始小声的抽搐。
突然身边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舒爽见杂了几缕娇媚,“她就是你上次说要带她见我的那个?”
我寻着声音看向她,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精雕细琢的美人!不招摇不魅惑,一种令人发自内心的舒坦愉悦的美。我又抬头盯着顾瞻书,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嗯,后来和我女朋友有些事耽误了。”
女人意味深长的看我,眼神在我和顾瞻书之间游走,表情神秘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瞻书貌似厌恶她的眼神,冷淡的说,“现在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女人却不怕死的娇笑,语气暧昧,“怎么,您现在舍得我走了?”
顾瞻书沉下脸,一双眸子一下子零下摄氏度,布满寒霜,我非常有先见性的往外移……
“我告诉你,你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你自以为是的女人嗅觉,你的心思最好还是花在这次的研讨会上。”
女人故作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一转眼媚眼横波,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嘴唇贴着顾瞻书的耳,如同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轻启樱唇。
顾瞻书的脸色黑了又黑,冷了又冷,俊美的脸活生生的结了一层冰。
我八卦的想,难怪她会是顾瞻书的情人,好像是要比魏冉撩人,一半是清纯,一半是魅惑。我吱吱的赞叹,原来顾瞻书这个闷骚也好这口的。
我还在发愣,顾瞻书发号施令了,“上车!”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纠结这段三角恋中,他爱她,她爱他,她被迫从他,一条线变得越来越乱七八糟。我支着手,认真的研究顾瞻书的侧脸,锋利的轮廓,冷峻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个喜欢玩1男N女的人。“顾瞻书如果让你在她们两人中选一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他扔给我一记雪球。
我真是搞不懂,明明爱情不过只是两个人的相爱,怎么都令人一个头两个大。顾瞻书他乱七八糟的事我弄不明白,思七的也是。
转学的几天后思七约我在公园见面,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完全失了以前让全校女生为之嫉妒的光彩。她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手里也没了书,悲凉的背影仿佛一转眼苍老了十年。
她求我带几张她养父母的照片给她,顺便要我打听他们的近况。我说我听人说他们换了套更好的房,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好多了,小车也买上了。我本来还要加一句说“他们现在想你想得要疯了”,又及时闭上嘴。
她欣慰的苦笑,“那就好……”
“你不想回去看看他们?”我忍不住问。
她半响没说话,最后苦涩的说,“我巴不得我有双翅膀,现在就飞回去,落幕,那才是我的家!”
我更不知所云了,想回去为什么不回去,我刚要再问,恰巧,一辆劳斯莱斯停在我们面前。思七的脸色霎时白得跟纸一样,将唇咬出了血丝,只是可能连她也不知道,也是那一瞬间,她的眼里,竟是春水乍破的欣喜和期待。
车上下来一人,有着少年人的干净,也有着引无数少女竞花痴的精致五官。他礼节性的向我点点头,虚伪客套的说,“你好,好久不见。”
我干巴巴的笑,担忧着思七,这个家伙不是又要劫人吧,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
他对着思七优雅的笑,眼神留恋在她如画的脸上,思七一动不动的坐着,搁下长长的睫毛。然后他回头对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竟然开车离去了。
我朝思七使劲的眨眨眼,暗示她要不要有所表示。她伸手将我紧紧握住,手心冰凉,“思七我们去买个棉花糖吃,好不好?”
我说好。
苏臣瑾却说,“身为绅士,我应当为两位服务,还是我去好了。”不等我们同意他就朝小摊方向走过去,我们相视苦笑,在骄阳下静静等待。
突然思七轻轻的说,声音仿佛过尽芳华,自杨柳桃花湖畔传来,“落幕,再几年,我们再不是少年,少了冰棒汽水的香气,再回过头来张望现在的青春,会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她双眼轻眯,眼里落满树荫间斑驳的阳光,明媚了又黯淡,视线拉得老长老长……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白衫的少年一手拿着一个粉色的棉花糖穿过庇荫,从容的走来,我不经意的扭头,看见思七嘴角的微笑。我沉沉的垂头,不敢再介入他们之间。
我们花了整个下午终于把所有的娱乐设施玩了个遍,嗓子都笑疼了,一时间所有现实余虑都被欢乐浅搁。我和思七从旋转飞轮上下来,相互搀扶着,脑袋还是晃晃的,一颠一跛,走出场地。
思七可能被转晕了,一下来人就傻笑,嘴里反复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刚才一直闭眨眼,在天上完全吓得不敢睁眼所以情况还不算太糟,栅栏外苏臣瑾手里还捧着刚才思七没喝完的可乐。我心里默默的想,如果思七的生母没找回她就好了,即便是兄妹可没人知道在一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突然我脚一滑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靠在我身上的思七就顺势滑下去,就快要落个狗啃屎苏臣瑾快一步的把她抱住……
直到我爬起来,还看见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酸酸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