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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无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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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东东周神山,极西地宫西陵。
广垠大地上,两处世人止步的地方,自醒来后,却都叫她给进了。
马蹄随意踢踏几下,似是不耐烦长久伫立原地。
马上的三千深深注视眼前巍峨大殿,云遮雾绕的雾气之下,另有层层阵法驻守。
供奉大莫世代帝王冠冢陵墓的皇家禁地。
——西陵。
随即她下马,飞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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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河西侧,苍茫野战场对岸的东西两个极端,各矗立着浩浩荡荡两队大军,千军万马在被叶从一举炸断的断桥旁朝对岸望去,放眼皆是一片尸横遍野,偶有秃鹰从上空垂坠而下抢食地上的残尸,遍地鲜血,连江水都似是红的。
两批大军分别在三江的这一对岸遥遥相望,眼间皆是沉沉算计,“华”字军旗和“叶”字军旗在风中猎猎生辉。
两军间气氛严肃,分属敌对两方的士兵们充满敌意的对视。
宸王和叶从的援军,到了。
毋经年早看到军情来报,知晓叶从打算在这闷出一场瘟疫来,此时见到这死气沉沉的惨状,饶是由来淡定的七公子,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自关镇一别后赶回帝京接下援军主帅大权,他当即便下令全速开拔苍茫野,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敢有半步停歇,足足十天不到的超速度,当下便到了此地。
却在几乎是同时,刚好和华意麾下来援大军碰了个正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不过再是眼红,见了这地狱般的战场,多深的仇恨也得暂且放下。
军帐相隔甚远,暂时还看不到那边两军的情况。
但到达这里一个时辰之久,这么长时间内,酷暑天气,江边竟无人取水,看来江水早已被污染了。
十天酷暑顶着缺水的大忌而战,又有瘟疫大肆爆发。
这么多人,能活吗?
和宸王麾下援军一样,对侧毋经年的眼底,也有深深担忧。
他突然回望来时关镇的方向,似乎透着虚空,便可见居住了半年之久的翠竹小屋。
这半年无所事事的活,可以说是他二十多年生涯里最大的空窗期。这对于由来清醒的毋家七公子,几乎不可能。
然而这确实存在。
可以说自毋经年遇见三千到窥探出她丞相身份起,在三千的一切行事轨迹里,无论风格好坏,却都是以大莫利益为先。
但是这次,她不惜惹怒他,宁放手不管大莫眼前危机,也要脱离他独行。
这些反常,究竟是为了什么?
毋经年在马上将远在万里之外的关镇遥遥望去,依稀可见一柄光影森然的刀,霍然劈开那半年平和,一条狭隘艰险的路,正朝诡谲的未来扑去。
他勾唇微笑,神情雾气蒙蒙,虚幻而不似凡尘中人。
随即他淡淡挥手,道:“搭桥,修路!”
几乎是同时,对侧宸王军队的主帅也开始下令修桥,两边立刻马不停蹄忙碌起来,争分夺秒的造桥填石。
两方最高统治者安危未知,多一刻耽搁便多一分危险,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私自发起战争,除去叮叮哐哐的击打声,其余两厢安然。
此时深夜将至,夕阳的余晖遍洒大地,余晖里毋经年长身而立于马上,衣抉飘飘在日光中。
深远目光却已从远方转至眼前。
——路且险阻,铺来便是。
毋经年在一旁操持督建,一边吩咐下去同行的一匹大夫大锅干闷下抗瘟疫的药,这里不可取水,只能干烧。
那边已经哀鸿遍野传染大片,这边可千万不能再有中招的。
基本上士兵们已经人人开始拿药当饭吃,一日三餐餐餐不少,偶尔加几片甘草还当配菜。
一群人身体日益强壮,脸色却苦的跟药似的。
高阳挂起,深红朝阳里晨风猎猎,又是一日不眠夜。
此时,远方却有一骑奔驰而来,破开迎面的风,停在毋经年面前。
暗卫下马恭敬来报:“公子,属下已查得钱三所在。”
与此同时,江上霍然响起一阵吆喝,敌我两方士兵喜极大喝:“建好了!桥建好了!”
毋经年骤然转身,淡青衣摆带出一阵微微凉风,凉风里淡淡吹过江面,已然完建的桥梁昭然其上。
他随即拂袖,道:“全军听令,立刻过桥!”
万人之军齐刷刷一声轰然道“是”,两方士兵齐齐整队急速过江。
毋经年却停在后方未动,对岸副帅萧征已带领第一批士兵安全过江,不待后面人跟上,便急速带着大夫赶往叶从阵营所在。
短短一盏茶时间,两方大军已陆陆续续全部过了江。
而他却仍在对岸。
身后暗卫依旧跪地不动,毋经年转身对他:“接着说吧。”
“回公子。”那暗卫将头更低的伏了下去,搭在地面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似是因心中激越不可自控而显表于面上,连往日平稳都不能维持。
毋经年眼风扫过,见此眼神一缩,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暗卫深深伏地:“当日庐州之时,公子所得一玉笛,吩咐属下前去查探,如今已有了眉目。”
毋经年眉头一挑,全然没想到这消息会跟个已经被自己忘了差不多的东西有关。
“那玉笛有何异样?”
“属下多方查探,终在东周界内神山之下一处小镇中探得一点消息。当日属下曾在此寻得一副画卷。那画卷乃是一书坊先生祖上画师所作,距今时隔两百多年余久。画卷之中,有一白裘男子和一玄衣男子侧身对立,而那玄衣男子身侧,配有长形挂件,正是那玉笛。”
他停住,毋经年定定看他半晌,隐隐直觉接下来这暗卫说出的消息,将让他得知某个深埋多年的隐秘。
他抚了抚衣袖,轻描淡写道:“继续。”
“属下向那书坊先生查探玄衣男子身份,他道这是他祖上原先见一对相伴而来的友人游历至东周山附近,因其样貌出众,故而作画留念,在家中一存便是多年。属下后又查遍两百年前宫闱画作,终在太师府中寻得一副那男子画像。”
“其画右下角上书。”
“名曰——叶渊!”
“你说谁?”毋经年霍然出声,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也想不到,机缘巧合所得玉笛,居然牵扯出大莫那位神秘失踪的开国帝王。
“慢着!”毋经年突然皱眉,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心腹暗卫,冷然道:“天下画卷之多,你怎会想到往太师头上查,又怎会知道,这画上之人,必和王室有关?”
画卷自怀中缓缓抽出,暗卫将它朝前一递,轻轻道:“公子......一阅便知......”
毋经年指尖微顿,随即将这已然泛黄的纸页轻轻展开。
依稀正是深冬时节,东周山下大雪漂泊,彼时天下安定,盛世初显,历尽生死沧桑的一对眷侣,终得一日消闲,挥鞭而下,不紧不慢的来这世人眼中的世外桃源踏足一游。忽而梅花飘落,正落在她发间,他神色温存的将花瓣取下。两人相若无人的对视一眼,一眼间似流窜光阴浩渺。
这一眼太美,美到近旁书坊的老板忍不住浓浓一笔将他们翩然挥毫纸上,美到毋经年指尖轻颤从容不再只余满心震撼。
白裘披风,男装打扮。
见惯的衣着,面上却不是毋经年见惯的笑意。
开国帝王温柔一抚,抚在那人发间,眉眼间皆是浓浓宠溺纵容。
那人面色依旧苍白如昔,对着眼前人笑意妍妍,眉眼间皆是他从未见过的真实。
赫然正是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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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下三层,深夏天气,这里却冷的如同严冬。
幽幽寒气自地底而上,直直冷透进心里。
外围阵法层层,层层闯入,终于到了这地宫守卫森严的最中心。
百米开外,万顷琉璃宫灯之下,人鱼烛恢弘燃烧,百年灯火不断,照耀地宫地层明亮如白昼。
神工意匠历经千斤斧凿,玉阶彤庭昭然眼前,顷刻间皇族不容侵犯的威压当头罩下。
当即便要被眼前气势所震慑。
三千微微眯眼,金光实在太过璀璨。
黄金赤忱锻造的龙脉之下,玄木供台之上,大莫历代开国帝王王陵之位,便在眼前!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大莫开国帝王之位,上书名——叶渊。
一瞬间她心中骤痛。
这是她第一次以生与死的角度和叶渊相见。
百米距离,冰凉牌位。
生生阻隔出一段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三千闭了闭眼,而后睁开,再不犹疑,朝龙脉前走去。
便在此刻,耳边罩风骤起,层层割卷气流迎面袭来,锋利如刀,似要生生割断这偌大陵殿。
三千当即暗叫不妙,一时情绪激越,她怎么给忘了,外围都有无数阵法阻隔,更何况这地宫中心的陵殿。
她立刻飞身后退,罩风兜头压下,身形一旋,飞速绕过着力点不退反进飞扑而上。
四面火烛迎风摇摆,但竟然不灭,三千飞身而上,狠狠朝前扑去。
原本她那一扑本已避过风口,但那风却似长了眼睛,竟又绕回前方,直追三千所在而上。
她随即闪身又后退,正退出入口。
脚尖落地,罩风随即消失。
三千蓦然松了一口气,浑身冷汗涔涔。这守卫百年的高绝阵法,当真不是说着玩的。
她一口气松下,突然就觉得身子疲累的很,鼻尖俱是皇陵深处淡雅雍容的香气,熏得人昏沉沉。正打算抬手擦汗,然而耳后瞬间有巨响骤起,骤起在身后簌簌呼啸。
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猎物送入口中。
三千霍然暴退!
她随即便明白那阵法根本没有被避开,原先那阵怪风追逐,本就是为将人逼开,逼开之后后方更有另一层未启阵眼等着人退到此处。
她双手一扬,一柄长剑寒光闪烁,抬手便向阵眼处劈去,却突觉浑身气力如流水般潺潺流去。
香气有毒!
三千立刻明白过来,然而已经晚了,森然的飓风如巨鼎般罩下,而她浑身无力,连防范都不能,随即周身一痛眼前一黑,瞬间失去知觉,沉沉入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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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庐州,元夜时节,街面处处华灯盛放。
街上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碧透湖边上有对大胆奔放的,唇对唇正切磋不断,一派难舍难分。
识相的都已绕道开,却又两个甚为难缠的高踞一旁湖心小亭,不时有几声议论飘出。
“他们在干嘛?”
低咳两声,无奈地:“少儿不宜,切勿旁观!咱们该走了。”
“那女的和那男的咬来咬去为何还貌似享受?”
“长大你就知道了。”
“我十五。”淡定的提醒。
“十五你也是孩子。”
“扶凉说我可以嫁人了。”
“......”试探的问:“阿莫......想嫁人了?”
“他们到底在干嘛?”锲而不舍。
“......”
“好玩的?”
“......”
转身就走。
“阿莫,去哪?”
“去试试!”
身后拉来的手突然顿住,万年难得一次被雷劈中一般的表情。
然后......
“我教你!”
温柔的覆上,轻柔的抚慰。
......
片刻后......
“唔,为何舌头要搅来搅去?为何我有些热?......啊!”恍然大悟,“舌苔摩擦,摩擦生热!原来他们是在取暖!”
“......”无奈地,“阿莫......”
“你干嘛叹气?”
摇摇头,宠溺的抚着她的发,“走吧,回了。今儿晚上有你爱吃的。”
“糖人!”
声音渐行渐远,那对背影也逐渐消失在影影绰绰中。
多久远的记忆,如果永久停留在那时候,该多好。
那便就此沉睡吧——
永远不再醒来,永远在梦中完满。
指尖有微凉触感,伴随着沉睡的苗头逐渐温热。
微凉触感?
不对!
她在地宫!
那是虚幻!
三千霍然睁眼!
一滴冷汗自额角缓缓滴下,砸碎在冰凉的地面,也砸碎那些美好却虚幻的梦。
周围仍是方才晕倒的地方,层层牌位矗立的龙脉近在眼前,而她倒在百米之外。
三千皱眉,心中仍是惊悸。
方才那梦境,怕是这阵法所为,只差一线,她便就永久沉睡,再不会醒来了!
她擦擦汗,一抬头,上字“叶渊”的牌位正对眼前。
此时心中蓦然震动,那梦里久远的记忆又开始昭然脑中,酸涩的像一颗滴入眼下的泪。三千不受控制的朝龙脉前走去。
在幻梦中醒来,等于阵法已破。一路再无障碍阻挡。
她越行越快,转眼已至龙脉前。
深黑的牌位森冷的沉默着,永远无言。
仿佛在像三千昭示某个注定无言的未来。
一瞬间她眼眶微红,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朝着刻下“叶渊”的牌位。
似是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冰冷的沉寂的木。
方寸距离,瞬间便可相触。
便在此时,身后惊#变乍起!
一股巨力朝她骤然袭来,来势凶猛且不可阻,滔滔如同万顷江河,转眼便至。
三千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就快要触到牌位的手,也几不可查的顿了顿。
便是这一顿,刚好足够来人扑向她......或者说,扑向牌位。
而后三千闪身一让。
那人下一瞬牢牢将牌位抱在怀里,成功阻止三千碰到这牌位。
接着整个人重重摔在龙脉前。
在触到牌位的瞬间,他脸色也瞬间青灰。
三千背对着他,微微一笑,笑意里没有温度。
然后她转过身来,从头到脚打量地上面色惨白的人,轻轻笑了。
接着,她说了二人见面以来的头三句话——
“好久不见,扶凉。”
“这牌位上有什么?蛊?或者毒?”
“可以告诉我是谁想杀我吗?你?还是......叶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