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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谁知相思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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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冲霄,玄铁重门。
木制的塔楼在火海之中发出噼啪之声,已近坍塌。靠在石台上,我已经感觉不到胸口的箭伤,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法抗拒的睡意。
模糊间,一抹白衣在火海中踉跄前行。
挣扎着直起身,我怔怔地盯着那一抹白。看着那人白衣染血,步履艰难;看着那人双目赤红,声嘶力竭;看着那人在火海之中遍寻不着,状若疯癫。
我轻轻地移开视线。燃烧的火舌已经缠上了乌黑的玄铁重门,门侧的铁索在烈焰中通透血红,几乎灼伤了我的眼。
你不该,命绝于此。
压下喉间的血腥气,我手腕一抖。手中巨阙飞射而出,粗重的铁索应声而断,玄铁重门轰然而落。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人惊骇欲绝的桃花眼。
是谁?
那是谁的眼?!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心中怅然若失。窗外阳光正好,车流不息,而手边的电话正不耐烦地发出震动声。
是圆圆的电话,我按下了接听键。
“圆圆?”
……
简单地聊了几句话,见我兴致不高,确定好时间之后圆圆就挂断了电话。若是平时,出于尊重也好,疼爱也罢,我总会迁就她一些。只是此时,我却是心神不宁,脑中一片混乱,只因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始终徘徊不去……
是梦?
这般真实的梦境?
我皱了皱眉,习惯性地向身侧摸去,却是抓了个空。颓然地收回左手,强烈的违和感让我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灌下一杯冷茶。
冰凉的茶水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扫过手机上女孩甜美的笑颜,我摇头失笑,自己这是魔怔了么?
不过一场清梦,一个连名字也叫不出的人。忘了,就忘了吧。
突然想起最近的账务问题,我拨通了下属办公室的电话,把接待警察的事交代了下去。下午还得陪圆圆试婚纱,迟到总是不好。
几乎是一瞬间,相隔千年的开封府中,安置在书架之上的檀木匣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之中。
东阳,李氏宗祠。
乌云遮月,星河黯淡。阴风四起,吹的数不清的黄色道符哗哗作响,幽暗的夜色之中顿时响起了阵阵鬼哭之声。
可那七支白烛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般静静地燃烧着,这是那火焰全然不是平日里的暖黄却是阴气森森的惨白。被白烛环绕其中的是一个木制的高台,隐约能够看到一人坐于其上,而那高台之下竟是堆满了浸油的柳木。
坐在轮椅之上的青年道士闭目凝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姜不欢则是安静站在一侧。
“展大人,你命里注定从火中归去。”突然,道士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屈指一算,诡光一闪而逝。“如今吉时已至,不欢,还不送展大人归位?!”
姜不欢心领神会,手持火把向着木台而去。
正在此时,夜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刀鸣之声。刀光一闪,姜不欢尖啸一声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手中火把亦是被斩成了数段。
黑暗中,只听得一道杀气逼人的声音冷冷道。“不劳梅先生费心,那臭猫自有五爷照看。”
风吹云散,来人在月光之下现出了身形。为首之人一袭白衣,其余四人身着官服,做校尉打扮。
这一行人居然是本该在金华保护张妪的白玉堂和四大校尉!原来那日在李氏宗祠,白玉堂便起了疑心。李县丞身首异处,血迹暗红浓稠,竟是早已死去多时。稍作联想,白玉堂便想到了花家庄中出现的活尸。“展昭”所言故布疑阵,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白玉堂将计就计假意赶往金华,却在半路就折回了李氏宗祠,埋伏在侧。却没想到,这背后之人竟是在陈州就已经死去的梅先生!
一语被白玉堂叫破身份,梅先生也不慌张,只稍稍一愣便笑道,“白五爷好手段,这一招金蝉脱壳之计用的甚妙。”
“不及先生。”白玉堂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助纣为虐,为一己之私谋害人命;为虎作伥,活人炼尸无所顾忌。不知九泉之下,你可有脸面去见师门先祖?”
“白五爷此言差矣。”梅先生轻轻一叹,悲悯道,“翠眉出身娼家,若非小道,怎能与李彦秀喜结连理?生同衾死同穴,他二人实在是不该惊扰太师大人,惹下如此祸端。至于那贪得无厌的周坚和卖子求荣的李县丞,生与死又有何差别?”
“这道士咋这么不要脸呢!”赵虎面露不忿。
“有病得治,拖着不好。”张龙冷冷道。
“放了我家头儿!”王朝抽出了朴刀。
“多言无益。”马汉轻咳一声。
“擒贼先擒王!”负手而立,白玉堂发出一声清啸。四人身形一晃,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梅先生,四五丈的距离转瞬即至,与姜不欢战作一团。
梅先生好似早有准备,笑容未变,屈指念念有词。霎时,无数道符腾起了惨白的火焰,化作火雨落入柳木之上。干枯的柳木本就是易燃之物,如今浸透了桐油,一沾火星,熊熊大火登时冲天而起,眨眼间便吞噬了台上之人。
展昭!白玉堂心中一惊,压下口中腥气。纵身跃上高台,毫不犹豫地冲入火海之中。
正在此时,木台之上的红衣男子好似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双眼,红色符文乍现。白玉堂还来不及庆幸这人安然无恙,却是变故突生!
白玉堂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竟是巨阙穿胸而过。而持剑之人正是面无表情的展昭。
血染青锋。
每走近一步,剑身就更深一分。
一缕血线顺着古朴的剑身蜿蜒而下……
重伤未愈,又添新伤,白玉堂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此时的白玉堂好像没有感觉到巨阙透骨的巨痛一般,直到将满身邪气的男人拥入怀中,白玉堂只低低的唤了一声。
“展昭……”
心头血浸透了男人的衣衫,男人浑身巨颤,脸现挣扎之色,朦胧的猫眼中彷佛有巨浪在翻滚,符文愈发黯淡。
“头儿!”
“五爷!”
王朝等人心急如焚,却为姜不欢所拦,根本无法靠近二人。这姜不欢招式诡异,浑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以一敌四尚有余力。
“前世阴阳相隔,今生有缘同归,想来真是羡煞我等。”梅先生语调轻柔,唇边含笑,晃动了手中的铜铃。
“叮铃叮铃……”
微风拂过,店门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按了按太阳穴,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不知为何,一听到这铃声我便头痛得很。
“莫哥,好不好看?”换好婚纱的圆圆,提起洁白的裙角,快乐的转了个圈,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然后撒娇般地挽住了我的手臂,一双含情的美目眨也不眨。
我摸摸圆圆的秀发,强打起精神,想要看清身边的人,视线所及却总是朦胧一片。
好似雾中花,水中月。
然而,那梦中的一双桃花眼却是越来越清晰。
高傲的,含笑的,狠厉的,绝望的……
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莫哥?
——臭猫,你若出事,五爷定跟你没完没了!
是谁口是心非难驯桀骜?
白……
莫哥,到底好不好看嘛?
——展大人,你我就此别过。
是谁策马独行渐去渐远?
玉……
莫哥,莫哥,你怎么了?
——展昭,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死都要和我争?
是谁白衣浴血语不成调?
堂……
“御猫也好,南侠也罢。自始至终,我白玉堂认识的展昭只你一人!”
砰地一声,眼前的景色一阵扭曲。周围的一切瞬间被撕成碎片,卷入漩涡之中……
斗转星移,时光逆转。
而那破碎的时空尽头,依稀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玉堂。”
我愣愣出声,惊愕地盯着巨阙上滑落的血迹。铺天盖地的烈焰也不及手背的那几点温热,因为我知道,那是白玉堂的心头血。
“咳咳,臭猫,五爷好像亏了。这妾是纳不成了,指不定还得陪你这只猫儿上碧落下黄泉。”明明是抱怨的语调,可白玉堂那姣美的桃花眼中哪有一丝怨恨?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得偿所愿,无怨无悔。
“……别说话。”右手微微发抖,汹涌而来的悔意几乎将我淹没。点住白玉堂胸口几处穴位,我这才发现这血根本止也止不住,白衣浴血,触目惊心。
“猫儿,给五爷个准信儿。倘若有来生,你可愿……”桃花眼半睁半合,白玉堂虚弱地伏在我身上,呼吸时有时无。
我心中一片酸涩,此前种种一一闪过。衣袂翻飞的玉面刀客,风流天下的锦毛鼠,侠义为先的白玉堂……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若为兄弟,我为何不愿成亲生子,又为何不喜白玉堂流连青楼娶妻纳妾?枉我二世为人,却也看不透一个情字。
江湖庙堂,唯此人尔。
“能与白兄生死相惜,展某了无遗憾。”我坚定地握住白玉堂的手,将内力毫无保留地送入他的体内。时至今日,我的心中反而一片澄静,不过生死相随。
白玉堂彷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继而缓缓勾起了苍白的唇瓣,紧紧回握。
执子之手,百死不悔。
正当二人心存死志,众人心急如焚之际,只见木架之上金光大作。隐约可见两道金色人影立于虚空之中拜了几拜,化作一道金光消散在夜空之中。随之乌云如墨,雷鸣之声不绝于耳,倾盆大雨轰然而至。
“下雨了?”
梅先生如遭重创,喷出一口精血,神色萎靡。姜不欢见状脸色骤变,抱起梅先生,身形如鬼魅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火灭了,灭了?!”
“头儿和五爷还在上面!”
“快救人啊——”
半月之后,开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晃了晃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月下独酌,亦是美事一桩。
一切真相大白,周坚李县丞罪有应得。翠眉玉郎的冤屈得到了昭雪,李氏族人将二人遗物合葬一处,也算圆了二人今世的情分。梅先生和姜不欢不知所踪,二人皆受了重伤,一时半刻也不能为非作歹。唯独……
“猫儿,天色已晚——”一只修长的手理所当然地取走了桌上的另一只酒杯,整个身子几乎挂到了我的身上。灼热的呼吸打在我的后颈上,暗示的味道不言而喻。
我叹了口气,明明是伤及心脉的重伤,白玉堂这货愣是毛事木有,不到三天活蹦乱跳。唯独贴身而放的那一枚铜铃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灵气,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我这才知道,除了被刺的那一剑,其它的尼玛都是演技。枉我悔恨交加,当场表白差点殉情啊……
“玉堂所言极是,天色已晚。”想到此处,我微微一笑。看着某只老鼠一阵晃神,从善如流地开口道。“白兄该回房休息了!”
我身形一晃,合上的木门几乎拍扁了白玉堂高挺的鼻子。
静静地听着门外某只老鼠中气十足的挠门声,我突然笑弯了一双猫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