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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子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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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子璇和钟舒奇来看子默,刚坐下,子璇就抱怨说这里交通不便。
谷玉农笑了笑,微微倾身,将倒好的两杯茶推到两人面前,“当初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看重这里安静,喜欢就买下了。”
子璇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外边景致也不错。”子璇边说着,拿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看了谷玉农一眼,道,“没想到你的眼光倒是和哥哥相近,他一直喜欢这样的环境。换做我可受不了,这人烟稀少的……”
谷玉农低头抿了口茶,他虽推脱说买房时没想那么多,然而事实上呢?焉知这不是他暗地里的小心思。他一向清楚子默的喜好,自然要选个合心意的去讨心上人的欢心;二来便是看重了这里的与世隔绝。所谓“大隐隐于市”,若只要清净和景致,他在闹市中也能寻得一处满意的,然而他偏偏选了这里。
谷玉农永远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在还未完全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占去了子默大把大把的时间,因为那让他感到身心愉悦。可是紧紧这样还远远不够,他和子默相处不过一年的光景,而子默的父母、子默的朋友呢?就连那个不知所谓的梅若鸿也要比他和子默认识的时间久,凭什么子默一定选择他,抛弃他的朋友、惹恼自己的父亲,而选择和他在一起?子默身边除了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敬爱的父母、宠爱的妹妹、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在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只有他和子默两个人,没有旁人分去子默的注意力,子默所能看见的,所能亲近的只有他谷玉农一人而已。这里,是他准备的——他和子默的家。
于是,他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把子默带到这里,无声无息地在子默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之间筑起一道透明的玻璃。
现在,在一切揭开后,子默纵使难过,却始终没有退缩,这就足够他窃喜了。他们之间,先说喜欢的是子默,先说爱的是子默,然而在背后步步为营、精心设计的却是他谷玉农。
先不去说谷玉农那些有意无意的谋算,几人坐下聊了三刻左右——其实也不过说说家中和画展的事情,多是子璇、舒奇和谷玉农在说,子默在一旁听着——子璇和钟舒奇便告辞了。
子默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呷了口茶。汪子璇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正看见子默垂首的侧脸,好看得让人窒息,子璇看着却忽地心中一颤,有一种微妙的恐惧感蔓延开来。她一直觉得子默出院后有一种违和感,此时她才察觉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他看着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沉默了,然而这多余的沉默却让他和所有人之间多了层隔阂,他不欲走近别人,别人也永远走不进他的内心,放佛世俗的一切印记无一不在泉水中被洗涤了一遍,都变浅了。汪子璇下意识地看了眼谷玉农,见他没有异样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哥哥有什么异样,没道理谷玉农会不在意。也许哥哥,起码在谷玉农面前,是与以前一般模样的。
汪子默察觉到几步外的热烈的视线,抬眼望去,就见谷玉农倚在门边含笑看着自己,他脸上一赭,不得不放下画笔,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
“就准你画得入神,不许我看你看得专注?”谷玉农说着走到子默身后搂住他。
子默这时反而不害羞了,顺着谷玉农的力道靠在他怀里轻笑道,“你难得说话说得这样好听,我可要拿纸笔记下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忙完了就早点回来看看。子默,你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过门了,在家不闷吗?”
“我在家等着你回来不好吗?”
谷玉农听了,手上用力搂紧了子默,却什么也没说,陷入了沉默。
子默觉察他心情不佳,以为是公事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便任由他搂着,抬手覆上他在自己腰间的手背。只是许久不见他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
谷玉农摇了摇头道,“我今日碰到钟舒奇。他说画展还有两天便结束了,问你去不去?”
“是他自己去找你的吧。要你来当说客麽?”放佛说着件再悠闲不过的事,子默说着轻笑出声,语气尚带几分调笑。
“子默,画展也有你的心血在里面,就要结束了,去看看也好。”
汪子默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我原本就不大喜欢办画展,以前只是觉得麻烦,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画画,自己喜欢而已,犯不着给别人去看热闹。我在家呆着也不会觉得闷,平时画些画、练练字、看看书,再不济,还能打扫打扫房子,改天有兴致了,就学着做饭给你吃……”子默说着,歪着头靠在谷玉农肩上,似乎很憧憬那样的生活。
谷玉农忍不住打断他,让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道,“子默,我承认我很想很想在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是你并不是我养在家里的宠物,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真的舍得吗?”
耳边低低地传来这么一句,谷玉农忽地一愣,住了口。看向子默,却只见他浅笑着看着自己,放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谷玉农真有这么一刻以为那句低语是自己脑海中妄想出来的。
“子默,你……”
“玉农,我说真的。我不是因为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才不出门的。我不在意那些。只不过我天生就不是那种适合‘竞争’的人。从小到大,我所做的不过是安安静静地生活,没有想过要争第一,也不想去和别人攀比。而且我很幸运,不用为了钱财烦恼,不用为了生计打拼。你看,我可以过这么闲适的生活。你不知道吧,我一直都很欣羡那些传说中的隐士,只是我做不到他们那般寡欲,我没有吃过苦头,过不惯清贫的日子,当然,最重要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谷玉农听着,压抑着心底疯狂的喜悦,不由伸出手抚上子默的脸颊,“不会后悔吗?”
子默闭上眼,温顺地蹭了蹭,听见他问,睁开眼,看着谷玉农,笑了笑道,“玉农,‘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的事够得上‘罪过’二字。我昏迷的那几天,一直在做噩梦,翻来覆去的,梦见爸和致文他们,不停指责我,说我做的不对,有些话说的真难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重的话……一边是你,一边是除你之外的全部,他们逼着我做选择,好像我选错了就宁愿我去死一样……可是噩梦只是噩梦,终会清醒的。我醒过来,看见你,就想就算我真的选错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玉农,如果我放弃了你,我还可以有新的爱人。但我是爸妈的儿子,就算是死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但即便有了血缘的羁绊,我还是没有办法像爱你一样去爱他们。我爱你,也爱他们,可是这是不一样的。我是爸妈的儿子,但很早以前我就独立于他们了,玉农,我没有办法剥离的只有你而已。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从不认为这是罪过。你看,不是罪过,自是无需悔的。”
他们之间互诉过衷情,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幸福和默契都是在如水平淡的生活中流动的。可是,此刻,子默说着爱语,两个人却都没有办法去愉悦地享受这一刻。他说得艰难,他听着心疼。谷玉农抚上子默被刘海覆盖住的额,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不长,而且细,不仔细了瞧,是看不见的,可是看不见却不代表不存在。
子默抱住谷玉农,埋首在他的肩上,闷声道,“玉农,我不后悔,可是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爸妈。我想孝顺他们,可是他们不要我了……”
谷玉农紧紧搂着子默,他只能紧紧搂住他,让子默知道他不是洪流中浮木,无所依靠,然而除了这个仅止于安慰的拥抱外他竟什么也做不了……这三十年来,子女与父母决裂的事例可以说是屡见不鲜,父母,尤其是家中境况愈好的,父母便成了那封建大山上的顽石。青年人为了要追求自由、理想、独立、浪漫……那些冷漠的、严厉的、保守的父母和家族都可以成为前进路上的“敌人”。然而,摆在子默面前的是不一样的,他面对的,不是被祖宗礼法禁锢地失去人性的父母,汪父汪母可以说得上是这个年代最开明的父母之一了,他们给了子女足够开阔的空间,对子默也是真心的好。然而他们待子默越好,子默越是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他们。不是因为子默真个做了错事,而是因为他做的事让父母失望了。即便放在后世,要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子默,总有一天,伯父伯母会谅解我们的,你要相信……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