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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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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直达上海,谷玉农下了船,打算在此逗留一个月再回杭州。
到了下榻的酒店,在侍者的引领下到了房间。侍者离开后,谷玉农将行李箱放在一边,走到窗台,拉开窗帘,对面零零散散摆着几个摊子,穿着旗袍的女人、带着圆顶帽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穿着旧短衣长裤的黄包车夫……白天的老上海远没有夜间的浓妆艳抹,一种俗世却掩不了风情万种的姿态就如此简单轻巧地展示在谷玉农面前。谷玉农只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窗帘,这个时候的上海远没有后世的繁华,然而风韵别致,纸醉金迷、车水马龙、海纳百川。路途劳顿,谷玉农稍稍整理下东西,便上床休憩了。
第二日,谷玉农出门拦了辆黄包车,没说地址,只让他拉车在附近兜兜。车夫也不多话,叫了声“好嘞”便拉起车来。在街上溜达了片刻,谷玉农开口道,“附近阿有啥好白相额地方?”(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车夫想了想道,“个的附近倒有所学校,听人家刚最近蛮闹猛额,环境啊蛮好。”(这里附近有所学校,听人说最近蛮热闹的,环境也蛮好)
谷玉农想了想,说道,“就去个的吧。”(就去那里吧)
车夫将车停在一条林荫道路口,谷玉农付了钱下车,向里走去。他倒没想到这还有这么个地方。里里外外挂了些条幅,谷玉农看了看,原来是最近学校与苏州、杭州等周边省份的几所学校联合办了届艺术节。
大门口开着,学生虽不多,目光所及也有十几个,女生穿着浅蓝长袖上衣和玄色及膝裙,三三两两地走着,男生则穿着类似中山装的黑色校服,多是一人独自行走。时而有人抬眼打量一眼穿着西装与此处颇有些格格不入的谷玉农。
谷玉农走到一排平房前,应该就是教室了,几十步外有一个小型的操场,教室后种着几棵桃树,此时恰好开着,门前的一块土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嫩黄的、淡紫的、粉红的,杂乱、分散却有序。又往前行了几步,前方一件教室内传来说话声,后门开着,谷玉农微微侧身就能看见里边的情景。
教室中约有四五十个人,前方讲台后站着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带着副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第一颗扣子解开着,整个人温文尔雅,眉宇间却又有着几分不招人讨厌的清傲。谷玉农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男子讲的是西方油画的绘画技巧,谷玉农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对此也一向没什么兴趣,但男子的声音清朗舒和,回荡在午后的空气中,就像是潺潺的流水浸润着干裂的土地,听着很是舒服。偌大的教室,只闻得他一人的声音。
谷玉农放轻脚步走进教室,寻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那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眼中有些诧异,口中却没有停下,仍是稳步就班地讲着。谷玉农见了,更加确定自己应该是与他相识的。眯起眼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台上男子的身份。笑了笑,谷玉农双手交叉,背靠着椅坐着,颇为享受地听着男子授课。
半个小时后,男子宣布下课,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有几个女生推攮着,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男子身边,围在周围问了几道问题,男子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一一解答。谷玉农坐在后排并不着急,淡淡看着,眼中闪过几丝笑意。待那几个女生也离开后,男子继续收拾东西,待收拾干净后,将外衣搭在手上,拿起书本课件夹在腋下向谷玉农走来。
汪子默眉头轻皱,有些犹疑地看了谷玉农一眼,“谷玉农。”语气中还带着些不可置信。
谷玉农站起身,点了点头,含笑唤道,“子默。”那男子正是谷玉农现在名义上的妻子、汪子璇的哥哥汪子默。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刚到的上海。”边说着,侧过身,头微侧示意了下,待汪子默轻点了点头,谷玉农率先一步向外走去。
谷玉农和汪子默并肩走在一条林荫道上,树影斑驳,树叶“簌簌”作响。
谷玉农看向身侧清雅的男子,开口道,,“子默怎么也在上海?”
“艺术节。”汪子默似乎不欲多言,只淡淡道。偏了偏头,对上谷玉农的视线,微愣了下,移开眼,添了句,“做些学术交流罢了。”
“什么时候回杭州?”谷玉农淡淡一笑,问道。
“这里是最后一站了,估计也就再呆个半个月。”
二人又走了片刻,相对无言,谷玉农倒是没觉得什么,汪子默却觉有些不自在。他与这个妹夫来往并不多。却无法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子同记忆中总是穿着灰色长袍、性情急躁的谷玉农联系在一起,以至于他方才直以为认错了人。两年前,谷玉农只简单地给子璇留了句话就孤身去了国外,一去便是两年,想起这两年,子璇欢快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他私心希望谷玉农不要回来以免再拘着子璇。然而此时再见——他复又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一身剪裁合身、质料上佳的西装,举止雅重、简约大气——他却发现他无法看透这个妹夫。
汪子默踌躇了下,才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
谷玉农看了汪子默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说话。汪子默在那一眼下有些窘迫,转眼又为这一丝窘迫感到莫名其妙,因此,他很快将那份窘迫丢开,坦然地与谷玉农对视,而嘴角自然地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我刚从英国回来。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就打算在上海停留几日,四处看看。倒是随时可以回去。子默若是不介意,你我倒可以一同回杭州。”
也许是谷玉农的眼神太过真挚,起码在汪子默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在那双浅褐色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眉眼。汪子默爽朗一笑,“自然是不介意的。”
也许是发现汪子默笑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一个小酒窝,也许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心情舒畅,谷玉农回以一笑,笑得浅浅的,勾起的弧度却恰当得很好看。也许是这相互间的一笑打破了两人间的陌生感,同时也抹去了过去那些并不让人愉快的记忆。先前二人之间的沉默也被一并抹去了。
“子默总比我来得早些,不知愿不愿意给我当一回导游?”
汪子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虽然在这已经呆了有一周了,但说实话还真未到其他地方看一看,这导游……怕是不能胜任了。”
谷玉农也不在意,挥了挥手,道,“也无妨。我派人去查些资料询问一番便是了,不知子默有没有时间与我一起四处逛逛?”
汪子默想了想,点点头,“既已来了,这大上海的景致不看倒也可惜。只是要麻烦你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不知子默什么时候有空?”
“我只在今天和周一下午有两节课,其余时间空闲得很。我就住在学校对面的那所旅馆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谷玉农点了点头,道,“我虽对绘画方面所知甚少,但方才听了会子默的课,讲得很好。”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别人夸赞,并且是在自己所深爱所自豪的领域得到别人称赞,心情自然是好的,汪子默也不例外。闻言,侧过头看向谷玉农,语气颇为轻快带着点轻微的打趣说道,“玉农真的这么想?”
谷玉农听见汪子默嘴中吐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受南方口音的影响,那两个字带着点懦懦的感觉。汪子默自己虽然没有意识到,但听在谷玉农耳中,却让他无端地心情愉悦。
点了点头,谷玉农道,“自然是真的。”
接着,二人边走边说起一些自己对于艺术的见解来,这对于汪子默来说自然是极其熟悉的,而谷玉农对于绘画本身虽不很了解,但是对于艺术史及艺术品鉴来,却是不差的。先不谈前世家中收藏丰富,耳濡目染的影响,单是谷家也要求家中子弟对文艺方面有所涉猎,只是原主并好谈这些罢了。只单单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足够汪子默对言语不多却多有精辟之词的谷玉农产生好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