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番外）返京（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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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已经是酉时缺一刻，承庆殿里的二郎，终于一个“大”字，放松在自家承庆殿东阁的胡床上……
昼夜行二百馀里、鏖战数十回合，两天三夜恶追不舍，宋金刚大败亡走突厥谋取上谷，怎料竟就此腰斩殒命；刘武周亦大惧入北境遂又意亡归马邑，事泄被杀；至此，前刘武周所得州县终皆复入于唐，并州悉平。此番虽兵不得卸甲、人不及进食，玩命辛苦，但是不仅不辱使命，且喜得悍将尉迟恭，又进握益州道行台尚书令此等要职，李世民越回味越喜不自胜，陶醉的差点大笑出来……为什么是差点？因为一只小手捂上了他的嘴巴。
真的好小啊……李世民端起这只粉嫩的小手，侧首而视，一个幼儿趴在他身旁，看模样也不过岁余，长的清秀可人，刚刚会走，还不稳当，便手脚并用爬的欢畅。
“谁家的孩子？阿……阿音！”最头疼带孩子，李世民本能的蹙眉嚷嚷，顺势便握住孩子的手坐起身来，不知怎的，心口怦怦直跳——乱讲话，承庆殿里还能有谁的孩子？！
“什么谁家的！你家的。”说话间，长孙王妃已然坐上了床沿，把幼儿抱入怀中，白了他一眼。
“我……”李世民愣住了，撇撇嘴仔细再瞧，大眼高额、粉腮俏鼻，这孩子还真跟自己有几分相像。面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游神间，又闻长孙王妃数落道：“秦王殿下，哎，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自家的闺女都不认得。”
“啊……是！”李世民完全没有记忆，心中更是一惊——阿音何时生了女儿自己却未知？
“是什么呀？莫说闺女，你四个儿子可有记得都是什么模样？”长孙王妃愈发埋怨道。
“阿音，我忙嘛……”爱妻所言非虚，李世民不自然的辩解着，立刻挤出一堆笑容伸出双手扮慈父，“这是……几女？我抱！”
“长女。”长孙王妃也不含糊，顺势便将女儿塞进李世民的怀里。
“长女？哦，亲娘……是谁啊？可有报陛下恩赏？”李世民拙劣的哄拍着女儿的后背，却对王妃问话。也不知道是搂的紧了还是拍的重了，女儿突然扭过头来，向长孙王妃伸手，委屈的小脸顿时泪眼汪汪，委实吓了父亲一大跳：“怎么就哭了？”
“笨的，粗手粗脚！哦……哦，乖，吉祥乖，不哭，抱抱！”长孙王妃一抿嘴，只能摇头，又接过女儿，却作了这一声“吉祥”，犹如雷电一般，惊醒了沉睡的记忆，依稀中，曾经的爱慕有此所谓，李世民顿时，从窘迫变成诧异，从诧异变成烦躁：“‘吉祥’……你怎么把她的孩子抱来了？她现在连女儿也不要了……我不管！”
“也没叫你管！”长孙王妃波澜不惊。
“那你抱来作甚？！”李世民低吼道。
“瞧你瞪对铜铃眼，扮个饕餮脸，这般大嗓门干嘛？就会吓唬小孩子吗？吉祥不哭，娘娘抱抱，不怕！”吉祥细弱的哼唧顷刻演成了陶陶大哭，长孙王妃对夫君又好气又好笑，边引逗女儿边反驳辨明道，“实话告诉你，怀青雀那阵，我就想要个女儿，作娘的贴心宝，可惜没如愿；就你这般生龙活虎，我怕下一次又是只小公鸡。我听老人们说过，养儿招儿、养女招女，这才想到‘吉祥’的。”
“哼哼，你把她的女儿要过来，也不怕她……她怎么就同意了？”被一通抢白，李世民尴尬的耸肩便往床上一仰，不忘阴阳怪气；冷不防被围屏磕了，一时疼的呲牙裂嘴，却不好意思出声。
“搁在我身边养一阵，又不是抢人家女儿，旻旻才没你那么小心眼！”长孙王妃强忍住发笑与关切，看在眼里却作无动于衷。
“‘旻旻’，叫的这么亲近……怎么着，我不在家，你们倒一团和气了……”堂堂秦国大王，揉着后脑，嘀咕着开始使小性耍无赖，奈何发妻实在太了解他的禀性，平淡道：“和睦啊，为什么不和睦？你希望我们跟你在外面一样，在家也刀光剑影吗？”
“我……”李世民一时语塞。
“旻旻还帮我照顾承乾呢！”长孙王妃摆明挑衅他。
“咝……她却是有闲情逸致啊，有空管别人的儿子！那她自己那个呢？”李世民回过味来，吊起嘴角讽刺道，却没察觉自己已然不由自主对女儿撅嘴鼓腮、眼波流动，还挂着泪珠的吉祥，一脸糊涂的眨着双眸，收了声音。
“又胡说！年节你回来时，看见人家没管呀？！”长孙王妃这下可是真踢眉了。
“看见……她又没看见我！”李世民恹恹道，幽怨之气油然升起，伸出食指勾动吉祥的小手，吓的吉祥直往长孙王妃的怀里缩。如此言不由衷，长孙王妃顿然失笑，故意挡开李世民的手指，拢了拢吉祥，睥睨道：“你呀，你就受着吧，咯咯咯。”
“受着就受着！”被剥夺了疼爱女儿的权利，李世民一个跃起，没好气四顾嚷开，“承乾呢？青雀呢？”
“青雀吃饱了，正在睡觉。承乾在西厢跟阿难玩呢！”
“那……宽儿呢？”刚想说把长子抱回来，转念又怕妻子笑话自己小肚鸡肠，李世民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宽儿病了，在他亲娘那。”
“我去看看。”不等长孙王妃接话，李世民风风火火的窜出东阁，还险些撞上环娘。李世民腻味着，一声不响的去了偏殿；环娘本是长孙王妃之母高夫人的贴身侍女，看着王妃出世成长、嫁为人妇，经年累月间自染了长辈的气势，瞥着李世民消失的背影，摇首道：“不像话，不像个男人！”
“咯咯咯，还记着仇呢，可见还是爱的，慢慢来吧。”长孙王妃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还笑！”环娘虽然明白王妃所笑为何，话锋却又一转，忿忿道，“西阁的贵人也是，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大王哪里不好，偏就这么不冷不热，怎能不叫人伤心生气！”环娘手上不停活，方才去收青雀的尿布，收进来又整整齐齐的叠好——青雀好胃口，自然也就用的多。
“温着又有什么不好呢？起码烫不到人，只要不是冰的就行。”
“哎，一眨眼，小娘子都一岁了。”
“吉祥，我们去睡觉觉哦……耶耶坏，说话大嗓门，吓到吉祥了……”大人们所言几何，幼小的吉祥懵懂无知，周身享受着长孙王妃柔缓的摇晃，耳边荡漾着酷似生母低沉的童谣，已经幸福的不愿睁眼了。
次日黄昏，李世民带着微醺，从阿姊平阳公主府上归家——阿姊生下次子令武才满月，李世民晌午便去喝外甥的满月酒，席间与驸马柴绍、从兄窦诞欢饮放纵，全无形骸；闹的累了，竟在阿姊府上睡着了，这才耽搁至傍晚。
刚刚打过暴，一洗午后的燥热，随着水气的自然蒸发，承庆殿内的小庭院清凉许多。李世民还存有睡意，略带着酒醒之后的头重，五分清醒五分迷糊，便寻了庭院中的小亭，懒上石阶，倚上亭柱，蹬掉木屐，半仰歪斜又欲混沌打盹——他确实有些发软，阿姊府上的剑南烧春后劲十足。也不知眯了多久，恍惚中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不熟悉，李世民昏迟的心窍渐渐明动——是个女人。李世民睁开眼，是张陌生同时也写满陌生、却又诧异的面孔：“你是谁？”
“我是贵人那边新换的保媪，拜见大王。”衣着举止所示，那妇人颇有教养。
“你……见过我？”
“此番方始见过大王。”
“那你如何认得我？”
“这……能于承庆殿中不拘小节者，恐只有一人。”那妇人指了草丛中鲜艳的雕漆饰金谢公屐，掩口弯眉轻声道。
李世民微微一愣，忽的缓过神来，大窘之下连忙正身姿理衣衫，双脚藏于袍下盘腿而坐：“你，抬起头来，我看看——你叫什么？”
“冯洐。”
“你是，陈衍的夫人？”李世民恍然，不禁暗暗称是；只是这般，李世民面上莞尔，心中又生一计，断不能白吃方才的亏：“夫人既入宫廷，恐难及时顾家呀……莫非你家夫主主内？”
“他……倒也乐在其中。”冯洐瞧了李世民一眼，眨着眼睛，不慌不慢道。
“哈哈哈……夫人膝下几子？”有台阶便下，李世民心情大好，最后一点醉意也被冲的无影无踪。
“只有两女。”
“年方几何？”
“长女年在幼冲，次女仍裹襁褓。”
“平素抽空常回去看看，夫人孩儿年幼，母亲久不得见，我心中过意不去。” 威名赫赫的秦王，实为一介性情常人，三言两语，全是家长里短，还叮嘱细致，冯洐对李世民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正欲答谢，却在这时，见树木之后长孙王妃向这边探头递过眼色，连忙致礼：“见过王妃。”
“有事？”李世民回首而望，这才发现发妻也在。
“中华殿那边来人，陛下要你过去。”君父召唤，自非小事，李世民点点头，赤脚便走：“知道了。”
“你的屐，别忘了换件衣衫……叫夫人见笑了。”长孙王妃提高音调，连忙嘱咐着，只见李世民一摆手算是答应，便拐弯没了踪影。王妃叹了一口气，无奈拾起了李世民忘在院中的木屐，冯洐只是一个劲笑而不语。
王妃保媪，前后紧挨，一路闲聊，不一会便进到内殿分手，长孙王妃瞧了一眼西阁，犹豫了片刻方道：“贵人依旧少言寡语吗？”
“嗯。”
“哎，要是再开朗些，许就没那些‘脾性乖戾’的讹传谣言了，二郎自己便解了心结寻了台阶。”仿佛是自言自语，长孙王妃心事重重道。
“祸从口出，贵人此态，我倒也能体会。”冯洐开解道。
“我是怕日子久了，二郎对她再难回头。”长孙王妃摇首，并不以为然。冯洐思量片刻又道：“嗯……不过大王今日尚且关怀于我家小女，怎会真无心于他自己的亲子呢？大王心中还是有贵人一席之地的。”
“是吗？”长孙王妃似有迟疑。
“夫妇之道，贵在天长地久，将心比心。”冯洐笑而慢语，“大王贵为皇子，又执天下精锐，若无些骄娇二气，却道真是稀奇了；如今又忙于国事，怎好分心呢？再缓一缓，不要紧的。”
“也只好如此。今日进宫面圣，这是又要往哪里用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才回来一天。” 所谓旁观者清，一日复一日，长孙王妃已经愈发深陷丈夫与美人之间理不清的纠葛。她虔心尽力的撮合，已然把自己也撮迷糊了，她所熟知的二郎聪明绝伦，她所认识的旻旻通情达理，为何这般难以交融？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番外）返京（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