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人上》赫连宇夜

2、第一章：明镜亦非台

　　五月初夏，晨光清华的笼罩着整个菩提寺，浮屠宝刹那间圣洁威严。

　　一个穿着朴素僧衣的少年似乎刚刚洗漱完毕，正要去正殿做早课，途经一棵无花果树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朵淡绿色的嫩芽怯怯的探出头来，顿时心生喜悦，蹲在地上对着那枚小小的嫩芽发了会儿呆。直到身后另外一个路过的小沙弥戳了戳他才直起身来。

　　小沙弥对他行了个佛礼，道：“师兄，师傅说你今天不用去上早课，直接去后阁即可，那里来了一位贵人，指名让你讲经。”

　　素衣少年心生疑虑，菩提寺乃是楚国出名的佛门圣地，寺中主持更是佛法精通，名扬四海。众人前来菩提寺，除了拜佛还愿之外，有些人也确实为了听僧人讲经。但是有主持坐镇，哪轮到他一个俗家弟子，更别提那还是一个贵人。

　　虽然心有疑虑，但是素衣少年还是对小沙弥还了一礼，道：“多谢师弟为之传达。”

　　那少年将将及冠，玉骨冰魄，虽神色淡薄，却也自有一番风骨。那小沙弥顿时嫩脸一红，匆匆还了一礼边转身离去。

　　等到了后阁，少年整了整衣冠，轻轻的敲了敲门，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不急不缓正好卡在一呼一吸之间。

　　“请进。”里面传来主持苍老而稳定的声音。

　　素衣少年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外明净门内昏沉，这一明一暗之间，让少年下意识的微微眯了眯眼睛。

　　深黄的蒲团之上有两人正对而坐，一个一身深色袈裟，气质飘然，眼神沉静睿智，正是菩提寺主持，还有一个清浅蓝衣，袖口衣袂皆有精细暗纹描绘，煞是风雅华贵，正是小沙弥口中所说的贵人。

　　这位贵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左右，眉目清隽而端正，颇有昔日子都之风。

　　这位贵人细细打量素衣少年半晌，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风骨曜然。我本以为十年的清苦生活该消磨了你的戾气，如今看来，倒是藏得更深了些。”

　　素衣少年眉梢一扬，还未发话，就听主持一声佛号圣重宣然：“施主说笑了，佛门虽能普度众生，但天选之众，却不能以常人而渡之。”

　　“天选之众？”那贵人声调沉郁：“大师这话，可有玄机啊。”

　　主持再次喧了一声佛号，却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素衣少年垂眸，对着他双手合十：“听师弟说，您是来听我讲经的？”

　　贵人轻笑一声，眉间沉郁尽数散开，一时间风光月霁：“这次来，听佛是次要，重要的是要寻我那苦修多年的侄儿回府。”

　　素衣少年顿时一震，猛的抬起头来。

　　那贵人叹息道：“静霆，你还是不愿叫我一声小叔吗？”

　　原来，那素衣少年正是十年前被人虐杀的马车主人。

　　他原名温静霆，乃是楚国皇后之弟，却因楚王□□昏庸，酷爱幼童。温静霆幼时粉雕玉琢，如同观音坐下童子。楚王一见之后，更是色授魂与，虽碍于谢家外戚势力，但终究存了龌龊心思。温皇后为保幼弟，毅然釜底抽薪，将幼弟以突发恶疾的名义送到菩提寺避难，却不知道自家幼弟早已经在路上就被神秘势力虐杀致死，眼前的这个，不过是被白泽衔来的一缕异世幽魂罢了。

　　现如今，楚王的性情越发的暴虐起来，温皇后一人在宫中孤力难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隐居在菩提寺的谢静渊，想到幼弟这时定然已经过了最尴尬的时候了，这才让人把他带回，希望他能在朝堂上助她一臂之力。

　　温静霆所拥有的不过是当年总角时期的记忆，唯一最大的印象不过是皇帝很可怕，家族门楣很高，至于目前朝廷之上的情况，根本不了解。但即使如此，温静霆也猜得到，一旦回去，必定又将陷入一潭浑水当中。

　　那贵人看出了温静霆的顾虑，心中感叹一声这孩子果然留着温家的血液。但还是出口提醒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温静霆顿时一震，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道：“好，我跟你回去。”

　　深色桃木车上镂空着百鸟朝凤的吉祥图案，马车内置有小机，机上镂空着七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圆形小洞，洞中扣着浅青色的茶盏玉碟。茶盏之中清浅的茶水随着马车的动作而泛起淡淡的涟漪，但是却滴水不漏。小碟之中放着各种各样来自天南地北的小点心，色美而味诱。车壁上裹着厚厚的丝绸，就算是人一不小心撞上也绝对不上伤到半分。

　　这种贵族特有的精致体贴，并不能让温静霆放松下来，反而让他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车厢里浮动着沉郁的香气，那是龙延香，只有王族才能享受的东西，可是却让他有些窒息，比起这个味道，他更喜欢菩提寺里那属于草木淡淡的气息和铜炉里冉冉升起的静神檀香。

　　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温景延推开了窗户，带着草木气息的新鲜空气让他终于缓过劲来，从昏沉和烦躁中清醒过来，重新开始呼吸。

　　“你该习惯这个味道。”温家二爷温景延开口道。

　　“我为什么要习惯这个味道。”温静霆冷淡的说。

　　“因为陛下喜欢这个味道。”温景延说。

　　温静霆眉间一耸，眼神刹那间变得凌冽如刀。

　　温景延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样，拂袖拢杯，为他倒了一杯茶去去脑中胀气：“如果你不能适应这种味道，那么皇宫里的味道你会更加适应不了，这样的话，一旦你在皇宫里露出一点点厌恶的表情。你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经受一些本不该经受的惩罚。”

　　“当你从菩提寺中离开，你就不再是那个悠闲礼佛的外加弟子，而是温家的大少爷。温后的亲生弟弟，当今的国舅爷。所有人都在看在你，只要从你身上找出来一丝一毫不妥的东西，哪怕是芝麻大的事情，他都会兜成天大的事情，然后对温家进行攻击。”

　　“这么说来，若我不回去，温家反而无懈可击了？”温静霆微微勾起唇角，却怎么看怎么嘲讽。

　　“并非如此。”温景延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轻轻叹了口气，眉宇之间带了些淡淡的疲惫：“就我个人的想法来讲，我倒是宁愿你在般若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的。”

　　温静霆微微一怔，却终究没有再问些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向窗外，窗外，春光明媚，风景正好。却让人的心，始终温暖不起来。

　　一路车马劳顿行之京都，已经是七天后的事情了。莫说是年过而立的温景延，哪怕是本是少年意气的温静霆都有些疲惫不堪。

　　马车外的声响从鸟鸣风声变成了人行马流声，温静霆撩开窗帘，看着外面的穿着各色衣裳的人来人往，或是衣冠锦绣的纨绔或是粗布短衣的商贩，这番嬉笑怒骂人声鼎沸，才让他真正有了一种入世的感觉。

　　看着他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温景延微微一笑：“今天回去你就好好休息，我会派人替你准备明天的行装。明儿，我亲自带你去见皇后娘娘，你莫要担心。只是，我终究不可能一直带着你，所以，明天进宫，你还是要多学多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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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