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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明珠阁中第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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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阁其实不如采红楼的名气大,当然这只限于武林之外。因为采红楼是青楼,住的是一群姑娘;明珠阁么,是红楼,住的是一群杀手,当然也有杀手姑娘。
明珠阁四位姑娘,其中三位都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单凭着一身本领在明珠阁坐稳了一席之地。而唯一身怀武艺的素商,则是明珠阁中排名第一的杀手。
素商出道不过三年,俨然已成为阁中最负盛名的人物,被誉为明珠阁中第一人——当然,除了少主潋华和长老流夜之外。
据说这位素商姑娘原本是少主潋华的侍女,原来唤做绿珠,七年前被长老流夜看中,收作徒弟,便改了名字。
而今素商的身价已是阁中第一,却是越发忙起来,时常不在阁中。每次但凡她走得时日久了些,少主潋华便要一天到晚地念上好几遍,嘟囔着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好几天不见她来捶捶背倒倒茶,他就浑身上下哪一根骨头都不舒服。
这日正坐在湖中水榭里念叨着,远远地看见一个月白衣裳的人影从大门那边来,连忙抄起折扇冲那边挥了挥,叫:“绿珠!”
少女速度不减,掠过水榭时顺手一剑削了他的折扇尖,一踩亭顶向长老院方向掠去,剩下潋华在亭子里哀怨地叫:“本少主禁不起你这么惊吓的!记得回来给本少主倒茶捶背,否则本少主就是被你吓死的!”
喊完收了折扇,他笑盈盈地从果盘里拣了颗葡萄咬在嘴里,哪有半点被“吓死”的样子。身边跟随的小童侍剑早已经看惯了这位少主的例行表演,端起果盘问:“少主,回去?”
潋华吐出葡萄皮,赞许地敲敲他的头,“回去。”
每逢素商姑娘出远门回来的日子,少主都必要等在由大门到长老院必经的隔花水榭里,亲自通知这位明珠阁的第一人回去倒茶捶背。自打侍剑跟着他开始,到现在已有七年,除了病重不醒之外,次次皆不例外。
回到藏珠小筑,侍剑收拾好院里的石桌石椅,铺上金丝软垫,摆好水果点心,退出小院。待潋华慢慢地吃掉一块糕点之后,少女的身影便出现在小院篱笆后。
她已换了一身翠绿衣裳,脱了出门执行任务穿的一身劲装,着上寻常少女的衣裙,明眸如星,朱唇黛眉,极尽妍美,早已不是当年小丫头的瘦弱形貌,只除了那眼神中的明净未改。
潋华一见她便苦着脸道:“绿珠,你这次怎么走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生生咳嗽死了,让外人知道堂堂明珠阁的少主居然是咳嗽死的,本少主的面子还往哪放啊!”
少女撇撇嘴道:“死都死了,还管什么面子。”
她跟潋华来明珠阁后,只在潋华身边半年,便拜入长老流夜门下,名字自那时起便改了,只有潋华还叫她绿珠,她抗议几次无效之后,也只好随他了。
说话之间人已经走过来,便在他身边坐下,手熟练地抚上他的背,边轻轻拍打着边道:“怎么病又犯了?许叔怎么说?”
潋华笑嘻嘻道:“还能怎么说?年年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你呢,这回任务还顺利?”
她“嗯”了一声,似是欲言又止,潋华歪头望着她,与她目光相触,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我知道了。”潋华作严肃状。
她微怔道:“你知道什么?”
潋华道:“你定然是想我了,说了又怕丢面子,是不是?”
看他笑得一脸得意,素商忍不住手上加了点力道,边拍边“呸”道:“我想你怎么还没死呢!”
潋华立刻大叫起来:“你再拍两下本少主肯定死了!哎呀!”
素商吓得连忙放轻了手劲,再一看他一脸嘻嘻,又不由气闷。
笑闹了一会儿,两人渐渐安静下来,静了片刻,她道:“这次的任务,有些奇怪。”
潋华眨眨眼睛,“怎么奇怪了?”
素商沉吟道:“临走前我看了霜朝姐给我的情报,林家堡密谋欲反明珠阁之事,除林氏外,尚不知还有何人参与其中。师父的交代是若查明同党则先不动手,待摸清情况再议;若查无同党,则就地剿灭。”
“嗯。”潋华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素商略为犹豫了一下,道:“以往阁中行动,总是由霜朝姐先整理出了详细情报,再定行动之策,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次霜朝姐好像并没有什么准备,行动未免匆忙了些。总之是……有些奇怪。”
潋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道:“那你是打探到情报了,还是直接动手了?”
素商道:“动手了。”
潋华闻言笑嘻嘻地一伸手。每次她出门任务,潋华都叫她记得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她也每次都记着。
今日她却不知怎地有些恍惚,见潋华照例向她伸手,怔了怔才道:“对不起,我……忘了。”
潋华侧头望着她,那一双素来灵活的眼眸微凝,眼角微敛间转过一点极细微的光彩,然后他弯眉一笑,道:“居然忘记给本少主带礼物,嗯,本少主要想想怎么罚你。”
夕阳渐淡,朦胧霞光下少女若有所思,身边的人兀自喋喋不休,她却未注意到那人眼眸深处一丝异乎寻常的光色。
或许只是想多了罢。她这样想。
霜朝所居之处名为“鉴阁”,此处乃是明珠阁中主管外务的长老居处,霜朝自十五岁入住鉴阁,到而今已是实至名归的鉴阁长老。
时已月上中天,阁中灯火未熄。素商独自一人披夜而来,没有惊动大门外的守卫弟子,径自绕到霜朝素日常在的书房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门内传出女子略为静肃的声音,道:“进来。”
素商推门而入,房内白衣女子依桌而坐,见她进来,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又埋首到桌上堆叠的卷宗当中。
素商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静静等着。霜朝在阁中是出了名的处事严肃冷静,这小小书房,乃是明珠阁沟通江湖消息情报的重地。因此这书房的主人,便也是关乎明珠阁存亡兴衰的的重要之人。
素商入阁七年,她来的时候,霜朝便已是这鉴阁的主人,每有任务之时,皆是霜朝与她交接情报,而这些情报,从无一次失误或缺失。
这一次剿灭林家堡,是师父亲自交给她的任务,似乎与从前接手的那些任务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从她读过霜朝那份似是匆忙写就而不甚详细的情报,到亲赴林家堡细查暗访,再到接到师父的消息要她立即动手,她由疑惑到困惑,现在……竟隐隐有了些奇异的不安。
总觉得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其中,总觉得师父似乎瞒了她什么。可她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辗转思虑了许久,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来找霜朝,或许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个解释吧?
夜已深沉,烛火摇曳得她有些恍惚,不知怎地想起今日回来复命时,面见师父的情景。
师父流夜,是明珠阁中唯一身怀武功的长老。
在少主潋华的父亲——即老阁主在世时,明珠阁遭遇强敌,一战之后,阁内精英几乎凋零殆尽,几位长老在其后也相继谢世。
那次的事情,大约是在十三年前吧。现在的明珠阁,皆是一群后生小辈,便是阁中年纪最长的长老——流夜,今年也不过二十九岁。
那年事变之时,潋华不过七岁,重伤几乎丧命,之后长年卧病于藏珠小筑。明珠阁正是流夜一手重立起来,而今若论威望,流夜当之无愧是为第一。
其实,他才是明珠阁中第一人罢。素商想。
那样超凡的武功和才华,能一己之力重振一个几乎破败到风流云散的门庭,像这样的人,世上又有多少呢?
倘若……潋华不是遭遇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大约也和师父是一样罢?
烛光微微有些颤动,素商回过神来,霜朝已放下手边的卷宗,正用银钗去挑那烛芯。
“有事?”她简洁地道。
素商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道:“林家堡的事情,我还记挂着,你这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霜朝淡淡扫了她一眼,半晌,道:“任务已完了,还惦记什么?你几时这般拖泥带水起来了?”
素商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去了这些天也没查出什么来,所以一直记挂着。”
烛光一颤一颤,墙上投射出巨大的银钗影,霜朝没有看她,径自拨亮了烛火,把那银钗探入手边的茶盏,烧热了的钗子沾了水,轻轻一声响。
“此事已了。”霜朝的声音似有一股天生的冷肃,“多问无益,你回去罢。”
她手扶到椅上,推着身下木质的轮椅,慢慢推向后堂,不再理会素商。
素商的眼光还凝注在杯盏中斜立的银钗上,细想着霜朝方才的话,却越发的茫然了。
未能解惑,反更添疑。她有些怔然。
后堂隐约有侍婢的脚步声响起,她最后望了那烛火一眼,一掠而去。
多问无益,只是不问,怕是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