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东风无力百花残 ...
-
他与她相携归来。她于书屋临窗观雨,他在外间,神思已远。
蓦地,他仿佛听见了佛音,那隐隐约约,时隐时续的佛音传来,他听得真切。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宽恕众生、原谅众生,终其一生,他却再不能宽恕自己,每每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他总会想到那个出生时他不在身边,就连离去他也不在身边的可怜的孩子,他为他取了一个连老天都要嫉妒的名字,福宜。福全之人,万事皆宜。
这个孩子还没出世,就已倾注了他阿玛和额娘太多太多的心血,或许是太过圆满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才将他收回。
在四爷看来,这个孩子却是受尽了苦难,从一出生就是体弱多病,圆明园中常年回绕着喇嘛诵经祈福的钟声佛音。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福宜的归去,许是缘,或是劫,苏匀像在梦中,兜兜转转,只从伤心伤情的《饮水词》中,留着自己的泪。一日复一日,日日如是。四爷看在眼里,如刺在喉,却无能为力。
“哐”的一声门响,四爷踹开了门,拽着苏匀进了卧房。苏匀甩开四爷的手,冷不丁一阵眩晕,靠在门框上,四爷把整个身体逼近苏匀,把她死死压在门上,却不发一语。苏匀瞪着充血的双眼,冷冷的睥睨四爷“放开我”。
四爷一声不吭,霸道专制的吻硬生生的印在苏匀唇上,苏匀艰难的扭头,想要躲开这突如其来的让她胸闷郁结的强硬亲吻,怎奈四爷双手固定住苏匀的脸颊,一丝一毫都由不得她。
四爷吻的苦涩,他始终是闭着双目,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面对苏匀凄婉的眼神,好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所到之处,皆是伤痛。
苏匀急急喘息着,毫不留恋的一口咬在四爷下唇。
四爷猛地睁开眼,不假思索的松开苏匀沾满凉意的双唇,将他禁锢在怀中“你可知那日,你的话,连同你的泪,就像裂帛撕扯着我心,又像织锦掺着利刃一同揉进我心---”四爷抓住苏匀的手放到心间,“我知道你恼我恨我,都冲着我发泄,只是别憋坏了自个儿---”
苏匀心中一紧,眼眸中弥漫着哀伤,带着哭腔含含糊糊的说着“我累了---”四爷当下大喜,苏匀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打横将苏匀抱起,苏匀纤薄的身子此时也有了些重量,不再只是苏匀一人,连同腹中尚未谋面的孩子,四爷将她们小心翼翼藏在心中,放到床上,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粘到苏匀身上。
苏匀情不自禁的闭上眼,双手攀上四爷双肩,四爷窃喜,柔声细语的哄着,一如苏匀柔声细语的哄着福宜那样“福宜他舍不得咱们,早晚还会回来找咱们的不是?”
苏匀任泪水划过,瞬间攀着四爷双肩的纤手紧紧攥住,一拳一拳打到四爷背上,“说的轻巧,那是我盼了三千九百六十天,朝思暮想才盼来的宝贝,那么瘦弱的小身子骨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是她的亲生额娘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就任由他---”
苏匀再也说不下去,呜咽了许久,“您怎么可能知道我心中有多痛有多苦?”
四爷握住苏匀的粉拳,用力向自己心口位置捶去,“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恨不能代替你的痛你的苦---来,往这里使劲,只要你能解气就好---”
四爷握着苏匀的手一拳一拳重重捶到心口,那样的力度,四爷只怕是想把骨头断开,苏匀及不忍心看他这样,他心疼福宜,更心疼四爷。
若不是对四爷爱的深切,又怎么会对福宜这样无法释怀?
苏匀压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从四爷手中拽出手来,却失手甩过床边摆放的玉如意,玉如意应声碎裂开来,门外的如华、温莹听到声响,也顾不得四爷还在屋里,慌慌张张推门进来“主子,出了什么事儿?”
四爷触电般坐起身,怒斥“滚出去---”
苏匀把身子转向里侧,不再去看地上的玉如意,玉如意是福宜满百日德妃赐下的,口口声声要苏匀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
苏匀手足无措的取下发间的玉簪子、手腕上的玉镯子有些期待的全部扔到地上,方才玉如意碎裂的声音让苏匀失神。
这样的声音太过动听,让她忍不住还想去听一听---那样不经意的碎裂声,四爷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玉的碎裂声,还是苏匀的心碎声。
如华和温莹被四爷吓得浑身战栗,互相搀扶着退出屋子。四爷颓然,听到苏匀微弱的声音传来“彩云易散如意碎,世间好物不坚牢---看来我和福宜是真的没有母子缘分---”四爷觉得头痛欲裂,沙哑着嗓子喊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不想怎样,我只要我的福宜好好的躺在我怀中---”苏匀说话间早已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四爷连连叹气,躺倒苏匀身后,坏抱住她,大掌覆在苏匀小腹上“他也快四个月了,你就是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顾虑顾虑他不是?你若是喜欢摔些玉器,也没什么,叫苏培盛把府里的玉质物什统统搬来,紧着你摔,哪怕你想把那定情玉佩摔了也都随你---”
四爷吻着苏匀耳垂,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母性香气,听到苏匀哭声减弱才敢接着说下去“赶明儿,叫苏培盛去请年夫人来,就在园子里,陪着你住些时日可好?若是想回娘家住着也是使得---”
苏匀只是听着,却没有回应,四爷战战兢兢的说着,生怕再说错了话,让苏匀情绪失控,“再不然,咱们搬去京郊庄园,那里山清水秀,也没有琐事烦扰----”
有些伤痛,何可言,何能言,何处言,何时言;有些秘密,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不须说。她的伤,她的痛,她的苦,所幸,他都懂。于此,她有些明了。
苏匀转过身,面对四爷这样全身心的爱护,苏匀再也无法硬起心肠,窝到四爷怀中,揪着四爷身前的长衫,“我不是故意和您使小性儿的,就是,就是心里难受的狠,也只能在您面前诉诉苦---”
四爷拍着苏匀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儿“爷都知道,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就好---”四爷扯过锦被盖在苏匀身上,苏匀一把拉开,嘴上嘟囔着“热”,在四爷怀中拱了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安然入睡。
翌日,苏匀醒来时,却不见四爷,知道四爷这个时辰定是上朝去了,苏匀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才觉得嗓子干燥异常,咳了两声,如华、温莹在外间听的清楚,一同进屋来。
温莹看着地上的碎片,二话没说,一片一片收入丝帕中,如华走到床前,拉开床帐帷幔,两边各自卷了,扶着苏匀坐起身来,想想昨儿个夜里,没忍住还是问了“主子昨儿可是吓死奴才们了,主子怎的生这么大气,肚子里的小主子怕是也不顺心---”
温莹用丝帕兜着碎片,走上前来“可不是吗?奴才从没见四爷气成那番模样,一整夜都给主子捏着心呢,四爷也不叫奴才们进来伺候---主子还好吗?”
苏匀捂着嗓子“给我端杯水来,嗓子干涩的紧---”如华转身,苏匀又叫住她“算了,洗漱完了再去吧---”
温莹一边给苏匀更衣,一边笑嘻嘻的说“主子和爷没事就好。今儿个一大早,爷就吩咐苏公公去接年夫人了,主子前些时候不是还在梦中念道来着,眼下可是心想事成了---”
苏匀还当是四爷说说而已,没想到四爷却是如此上心,嘴角边也跟着漾起一丝浅笑,如华看着苏匀的笑容,这才松了口气,自从福宜走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苏匀展露笑容。
苏匀洗漱完,李嬷嬷愁云满面的端着早膳进来,往日里苏匀因着伤心,又在怀孕早期,看见饭菜避之都唯恐不及,着实也让张嬷嬷作难,尽管每日每餐都是绞尽脑汁变着花样,苏匀就是丝毫提不起食欲。
李嬷嬷将托盘中的碗碟摆放到饭桌上,苏匀破天荒的一个不落的看着每一个碗碟,闻着一个比一个诱人的香味儿,笑着对李嬷嬷说“嬷嬷,这些日子叫嬷嬷操心了,从今儿个起,我要好好用膳,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苏培盛引着沈氏站在门口,还没等着迈进门,就听见苏匀的话语,沈氏会心的笑笑,这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识大体的女儿。
“主子方才说的话该叫四爷四爷听听,四爷可是担心的狠了---”沈氏走进屋,对着苏匀欠身,苏匀站起身,拉着沈氏的手,“额娘用过早膳不曾,我叫她们再添一副碗筷来,今儿个饥肠辘辘的,看着就想吃呢---”
沈氏坐到苏匀身边,不住的给苏匀布菜,看着苏匀进的香,着实感到欣慰。用过早膳,沈氏拉着苏匀一道聊着家常,沈氏知道前些日子因为福宜的事情,苏匀一直没能走出伤痛。
沈氏和年家上下也都为苏匀难过,没几天传来苏匀再度有喜的好消息,沈氏也稍稍宽慰,从早到晚烧香谢菩萨,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么快菩萨又送来一个,沈氏不谢菩萨又能谢谁?
“苏匀啊,你从小就比哥哥们懂事听话,阿玛额娘对你都是放心的不行。只是前些时日,着实叫阿玛额娘操碎了心,额娘知道你心里苦,又不能来陪着你,四爷又不在你身边,那些日子也真是难为你了---”
沈氏拍着苏匀的手,这才发现苏匀手腕儿上空空,只是手指上还带着那枚金镶红宝石戒指,也都是松松的大有一垂手就滑落的意思。
再看苏匀耳上,颈上也都空空如也,遂问道“怎的不佩戴玉饰了?玉养人人养玉,佩戴着玉饰总归没有坏处---”
苏匀想想昨儿个摔碎的玉如意,到如今还是心有余悸,正想着问问沈氏可是会有什么不详,四爷掀了帘子,走进屋来,也不避着沈氏,只说“昨儿个发了好大的火气,摔了镯子耳坠—这才撤了旧的毡毯,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就赶上接了一地青青翠翠的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