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路上》陈商

12、第十二章

　　外婆家在乡下，住的是最普通的小平房，灰色的瓦片，白色的石灰墙壁。每天晚上沈颜躺在外婆的床上，在睡梦里都能听到床顶上的横隔板上老鼠爬过的声音，窸窸窣窣，吵得人睡不着觉。
　　而且夏天太热，汗每天都会出，澡每天都要洗，可是屋子里既没有淋浴房也没有莲蓬头，当然也不可能有古时候洗澡用的大澡盆子。用的是最土最土的土办法，桌上放一个盆子，乘的是干净的水，脚下踩一个盆子，以用来接住滑下来的水。不过效果明显不是太好，每次沈颜洗过澡，屋子里就湿乎乎的，灰一片黑一片（水泥地干的时候是灰色，湿透了以后就会变黑）。也好在是夏天，水分蒸发很快。
　　父母后来又来了一次，这一次像是铁了心要把她抓回去一样，全家大出动了。沈颜知道，外婆早就和母亲说了，说别人每次看到我在屋门口晒太阳，总是会问，怎么小姑娘没有上学啊？你知道，这种时候，被问到的人都会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很明显，我已经把他们这辈子的颜面都丢光了，整个世界都容不下我。
　　外婆是世俗的，她甚至在父亲离开的时候，告诉沈颜：你跪下来拜拜他，求求他别走了啊。那个时候，沈颜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老人。什么叫做“跪下来拜拜他？”你把他当做文殊菩萨还是车神老爷？他还有资格，他受得起我这一拜吗？
　　沈颜以为她逃出了那个家就能够清净了，她来到了外婆家，她把那里当做避风港，结果比起她在家里受到的那一切都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如果沈颜只是单纯的放暑假来看望外婆，她爱住多久外婆都是高兴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她是带着包袱过来的，不管外婆之前有多疼爱沈颜，时间长了都会感到厌烦。
　　一旦彼此的利益关系发生了改变，无论是多么深的血缘，都会变成一个包袱。沈颜深切的体会到，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但是沈颜就是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她活得有多么的窝囊，只有她自己清楚。
　　外婆已经不满意沈颜很久了，尽管她对着沈颜只是半责怪性质的诱劝，但是每次母亲过来，她总是要讲她的坏话的。沈颜非常看不惯那种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不愧为真正的小人。
　　这一次全家大出动来抓沈颜，父母在前屋坐定气场很足，沈颜则在后屋看电视。尽管沈颜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和父母的冷战，但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还是怕得不得了，不过绝对不能表现出来，示弱你就输了。
　　外婆早就跑到前屋（所谓的前后屋只是中间隔了一张布帘子，前屋是厨房的，后屋是卧室）去了，她恨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沈颜的缺点全部都说尽了。那头的窃窃私语让沈颜想起了每天晚上房顶上的老鼠，他们也是尤其喜欢发出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
　　电视剧沈颜几乎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因为那种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于是她站起身冲到前屋，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外婆。
　　“你说啊。”她说。
　　有什么话你当着我的面说，省得我没有自知之明的继续霸着你的房子不肯走。可是外婆没有说，她看了父母一眼，最后干瞪着眼睛不说话。
　　父母到最后还是没有把沈颜带走，大概因为他们明白，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沈颜不是狗。
　　沈颜觉得很可笑，为什么你们非得要等事态严重了之后才想着要挽救，等别人伤心过了才记起来要道歉，那有用吗？羊死了一只还可以把围栏补好，若是人的心走丢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回来？
　　哀莫大于心死。

　　记得还有一个人，是大表姐的师父，他是一位律师。在他得知了沈颜辍学后的消息，居然也想着要来参一脚。那天大表姐把沈颜叫过去，沈颜问她什么事，她只是神秘的说有事。神秘的言行对沈颜来说很有诱惑力，因为她的好奇心非常非常的茂盛。
　　进了屋就看见有一个男人正在吃饭，那个男人沈颜见过，记得有一次放学，是沈颜的大表姐来接的。虽然沈颜有些奇怪，因为她和亲戚间都走得不太近，那天一起来的人，除了大表姐还有大表姐的师父。
　　后来他们去农家乐吃了一餐，回家后沈颜和母亲说了这件事。结果母亲告诉她不要和那个男人走得太近，因为他的名声不太好。还说在姐姐读大学的时候，那个男人曾经给姐姐写过信，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姐姐。
　　沈颜的心里顿时有个一个底了，也明白了在饭桌上另一个女孩（也是大表姐的亲戚）对那男人说“我不要跟你这种人敬酒”的意思了。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大表姐为什么要带她们出去吃饭。
　　回到学校后，沈颜就收到了一封信。诧异，她很诧异，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和她写信。信的内容沈颜隐约的记得是一些赞美的话，看到落款，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黄”字，落款下面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沈颜发了短信过去，问他是谁。他回信过来说他是大表姐的师父，沈颜就明白了。原来不好的名声是这么来的，论年纪那男人可以做她的爸了，老牛吃嫩草的终极定义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说沈颜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她并不笨，也不单纯。她的内心是黑暗的，自然明白别人对她打着什么样的算盘。那男人以想看她的文章为借口衍生话题，沈颜拒绝了，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写那些东西了。
　　那封信最后被沈颜扔了，当她再次翻开阅读上面的文字的时候，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恶心，于是她就扔了，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必要没有告诉母亲。
　　如今和那男人又碰面了，一看见他沈颜心里就有种厌恶感，她已经本能的把那男人归属为“肮脏”的那一类了。那男人问了她的情况，沈颜什么都没说，就凭他也想从她口里套出什么来，他也太自恃过高了。
　　最后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沈颜看了一条彩信，那是一条关于感恩的短信。那男人说，人要懂得感恩。这句话和当初在校长室时校长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变。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认为我错了？
　　当大人和孩子发生矛盾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因为大人总是对的，大人是不会犯错误的。就连那个曾经在□□上聊了好久的同学，在知道沈颜和父母的矛盾之后，反而反过来指责沈颜，她无法理解，她让他滚，结果他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父母总是对的，打从一出生我们注定要欠下那份恩情。但是每一个孩子都不是自己希望降临的，是你们把自我的意识强加在他们身上。
　　记得父亲离开的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要看《本塘第一剧》，里面的情节大多雷同，不是丈夫外遇找小三，就是夫妻闹矛盾大打出手。
　　母亲说：“我现在只有看这个，心里才会舒服一点。”
　　于是沈颜明白了，她是不能幸福的，只有让母亲看到有人会比她更加落魄，她扭曲的心理才会得到短暂的纾解。如果沈颜幸福了，母亲会妒忌她的快乐，所以她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她是被诅咒的。
　　然后沈颜真的落魄了，她已经走到某一个临界点了，只要她敢于迈出那一步，就能和所有的烦恼说再见了。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勇气，她怕死。
　　当那位大律师拿出手机向沈颜传播自己的理论开始，沈颜就失控了，她吼了一句“你们什么都不懂”，就哭喊着冲出了屋外，逃回了外婆家，她真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