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翼，光之翼，夜之翼》紫炎风暴

39、九天九夜、因爱之名（二篇）

　　九天九夜，那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割裂晨昏，跌落混沌，从至高的天国到至深的地狱，只不过九天九夜。
　　世界一点点褪去颜色，又一点点重新粉墨登场，只是每次登场都更苍白贫乏，直到彻底沦为黑暗。

　　黑暗。

　　“应该要有光。”睁开双眼发现周遭一片黑暗的时候，路西法说。于是，光照亮了这亘古不变的长夜。
　　幽暗、阴森、灼热，喷吐硫磺气息的火湖沸腾着滚滚的岩浆，无边的业火有焰无光，身下的地面热气逼人。沙利叶跪在路西法身旁守护着，四翼垂在背后，见他醒觉过来，脸上露出了微笑。沙利叶的脸上刻画着明显的憔悴，但他的双眼依旧不肯认输，闪着不屈不挠的光彩。那双以拥有能够封印被注视到的生物行动能力闻名的“邪眼”依旧象黄金一般灿烂，但金黄中泛起了无数细密的血丝。沙利叶面颊上有些褐色的污渍，同样的污渍在他的衣服上更大，那是血液干涸凝固的痕迹，他背后断落双翼的创口清晰可见。在路西法从创界山上摔下后，沙利叶自己抽出短剑砍下了一双羽翼，飞身直下，追随而去。

　　沙利叶，你自己斩断双翼时说的话让那些懦夫鸦雀无声。路西法想，你说：“无论我的君王要去哪里，我都永远追随。所以不要将你们的目光移开，请仔细看着我如何将那虚伪的荣誉完全败坏。”这是自由意志下的真正忠诚和真正堕落。一双羽翼有什么要紧？我必将让你重新获得六翼，我们这些桀骜的叛逆者，将再也不屑于那所谓纯洁高贵的金色，你将拥有属于我们的新世界的，夜的羽翼。

　　身体的阵阵锐痛把路西法的思维打断了。那把剑是完全没进我身体里了呢，他想。那一剑是米迦勒从正面刺的，圣剑“火焰”发出绯红的光芒，象一个燃烧着火焰的十字架，而这十字架就从正面扎进他的胸口。这遭受苦难的叛逆者在承受创伤的当时并不能觉察到痛苦剧烈的程度，但是过后延绵的折磨却是撕心裂肺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痛楚，尤其是那还在身体中被孕育着的小小的灵质的所在，这小家伙也连带着被刺伤了。

　　“我的玛门，”他不自觉的有气无力地说出了声，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殿下，你现在还好么？”正试图把他扶着坐起来的沙利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他一愣，旋即笑了，优雅低沉的声音响起：“是的，我很好，没有什么大碍。”
　　本来在离他们稍微远点的地方正救助伤者的萨麦尔赶紧跑了过来。周围散乱的堕落天使们也向这个方向望来，并慢慢向这里靠拢。“殿下醒了。”“殿下没事。”“殿下在那里。”由衷的欣慰的消息迅速传递开来，如同秋风吹过树梢，每一片叶子都迅速知道。

　　拒绝了沙利叶的撑持，路西法自己站了起来，激烈的痛如同有形的野兽，撕扯着他的精神，但他不管不顾，径自念诵咒语。一瞬间，路西法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六支纯黑色的羽翼幻出形骸，柔韧却又坚不可摧，羽翼熠熠生辉，发出完全不同于过去圣光六翼的慑人光彩。他金色的长发刹那间漆黑如墨，清澈湛蓝的双眼变得幽暗如同子夜，唇色红得更加浓郁，鼻梁依旧精致挺拔，颈项依旧光洁流畅，他身上唯一的创伤——胸口的剑伤愈合了，凝成妖异的血色玫瑰。如果说过去的天国副君承载着天堂所有的赞美，光彩夺目，那么现在的路西法就承载了地狱所有的诱惑，依然光彩夺目。过去他是晶莹的水晶，折射着绚烂的圣光，而现在，他如同令人惊艳的黑色美钻，在暗黑深处发出堕落的璀璨光芒。

　　浓稠的黑色天幕没有星辰，周围是大片深红色的玄武岩，峥嵘嶙峋。无数堕落到此地的天使们在地上互相枕籍。堕落天使们的羽翼上都沾满了血污，血污渐渐的干涸、沉淀，由鲜艳的红变成了黑，再圣洁的水也洗不去这血腥的颜色。伤得轻些的不时发出呻呤，伤得重些的，有的已经没有生气。许多已经死去的不幸者落在沸腾着的火湖上，孽风嘶吼，散出微弱的淡青色光辉的天使遗骸混合着血色岩浆，结成一个个小小旋涡，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一点点被撕裂吞噬。这里是第七狱，充满死亡、煎熬、折磨的国度。

　　他自己担任着重大角色的这一悲剧场面，激起了这堕落的天国副君全部的热情，他的脉搏热切跳动起来，他的眼神渐渐狂热，但其中仍然映出高贵和智慧的成分。熔岩迸射出的炽热炎芒，正照着路西法，将他的轮廓分明地勾勒出来，他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坚强和无所畏惧的王者风范。

　　看见首领振作了起来，堕落的天使军团纷纷围上来，把他簇拥在中心。训练有素的队伍自然整齐罗列，动作一致，在深红色的地面上呈现出规律的倒影。此时，他们心目中的神就在他们面前傲然挺立，那强有力的胜利者的狂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陪我一同来到这新世界的天使们！” 路西法的声音高昂、庄严而雄浑，一直越过他的军队的头顶，那声音从高贵的内心和倔强的灵魂中迸发出来。
　　“我的追随者！——你们这些敢于挑战神的勇者！从沉睡中醒来吧！
　　“向这儿看，看看我，上帝早已把通往天堂的钥匙交给了我，其实何止是钥匙，只要我向上帝俯首称臣！天国的一切都是我的。可惜，我不愿意做名为神圣的奴隶，我要做自己灵魂的主人！” 雄辩的话音犹如汹涌的海涛般载着听众的灵魂高高升起，如同宣告了神谕一般深沉。这胜过一切高级咒语的宣言使听众们从失败带来的懊丧和苦恼中解脱了出来，他们挣脱了惊惧的重负，对胜利的渴望，对荣誉的向往，对自由的理想重新苏醒了。

　　“神打击我们，只因为我们背离了最初的忠诚。但是我不能忍受，不能理解！我所厌恶的罪恶也为神所厌恶，但他却默许罪恶存在，并告诫我要忍耐！他让那些和我们不同的族类，永远沉湎在黑暗之中，对这些可悲的族类而言，仰望山峰是一种罪过，遥看繁星也是一种罪过，而对太阳任何的窥视都要付出代价，他们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他要求我朝拜那由我亲手创造的亚当，那比我晚出生的，比我丑陋的，比我卑微的东西！我怎能忍受这种屈辱！”
　　“从天界堕落，我们到底损失了什么？我们有不挠的意志，热切的复仇心，不灭的憎恨，我们有永不屈服，永不退让的勇气，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难战胜？不要因为外表的光彩改变了而懊丧，不要动摇你们信仰的初衷！由于真价值的受损，我们曾经以殊死的决心和强权决一胜负，破坏那以前无往不利的神的意志，现在，因为仇恨，因为骄傲，我们要用自己的手打开地狱的大门。我们要把他企图用来囚禁我们的这地府变成我们的统属！”

　　可是，在作这宣言的同时，路西法内心深处，那片灰暗神秘的心灵废墟上，颓废的幽灵始终在浅吟低唱：“放纵灵魂吧，忘记一切吧，以前的你已经不复存在，消失殆尽，这就是你的梦想？你憧憬的美好？你已经一无所有……”
　　“不，没有关系的，不要紧的。尽管世界已不可能回到从前。虽然没有力量向自己允诺一个必定幸福的结局，但所有不快终将过去，即使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已经发生的事情。”路西法高傲的灵魂在幽灵面前有力的回击。

　　突然，幽灵变成了米迦勒的相貌，路西法在瞬间几乎要失去全身的力气。
　　“我不敢对你的爱情有一丝的奢求--因为害怕沉沦。然而自我爱上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知道自己将万劫不复。米迦勒，米迦勒，让你在我身上刻下的伤痕凝成妖艳的血玫瑰，让它永远不要平复愈合，任凭它用痛楚在我永恒的生命里提醒我你的名字。” 高傲的灵魂变得温柔，继而又再次昂扬。“可怜的米迦勒，我唯一的爱人！善良天真的灵魂，拥有强大力量的战士——受诅咒的亚特拉家族的传人，你伤害我是为了向你的父神乞求什么？可怜的大天使啊，在神面前，没有牺牲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你想要求得解脱，你为什么不陪我走，我们难道不能在一起度过这永恒的生命么？或者，一同面对永恒的寂灭？做个神仆亦步亦趋，怎比得上陪我优游自在？你喜欢什么？丰美的筵席？金钱？荣誉？或者统治者的豪华气派？你并不是贪恋这些东西的小人！”
　　“但现在我们没有机会退缩。那些渺小卑微的平凡者有机会走回头路，我们没有。我必将继续前行。因为，我坚持着的事物值得我忍受艰辛几乎抛弃一切去坚持。你在坚持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坚信，我对你的爱情。”
　　“我们的孩子，将命名为玛门。”
　　路西法击退了身体的无力，叫嚣的痛楚，还有那妄图控制他内心的软弱。他激昂地向前迈了一步，轩然挺立，他在备受煎熬的同时赢得了胜利。

　　于是路西法来到了他空前绝后的最辉煌时刻。
　　“出发，占领魔界！把这个世界的主导权握到我们手中！”
　　“与其在天国里为奴，不如在地狱里称王！”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出口，到此时始终保持静默的堕落天使们，进出了有力的呐喊。他们在这刚强统帅的指挥下重振旗鼓，步上了征服魔界的道路。

　　仅仅过了一夜，第十日的清晨，从第七狱到第一狱，路西法标志为逆十字架、六芒星和倒挂五芒星的旗帜已在魔界所有城池的城头上招展。

　　第十日，路西法登上魔王宝座，定都罗德欧加，宫殿名万魔，一月十四日被定为坠天日，为魔界最大的假日。他纳美艳绝伦的夜之魔女莉莉丝为后，不久，王子玛门诞生。后来路西法更赐所有魔族以漫长的生命，统治开明贤能，深受民众爱戴。

　　恍惚间过去一个个千年。

　　魔界边缘，所罗河畔，曼珠沙华无比浓烈妖艳，年年绽放；天界的至高处，朝圣的路上的石像千年默默驻守，被雕刻成时光。
　　生生的两端，彼此站成岸。
　　其实，距离并不远，只有九天九夜。

　　***

　　因爱之名

　　“我爱你只因你如此。但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不必如此。”

　　你府邸的建筑特色在圣浮里亚相当少见。
　　四周围着高大的钢栏，暗红的墙，金色圆顶轻巧而辉煌，宽而方的正厅后，又一座尖尖的塔顶伸出来。绿草如茵，春风微薰，天上群鸽翱翔，悠扬的鸽哨在风中回响。

　　草坪上正在学步的孩子蹒跚着向我跑来，雪白的短衫短裤，番红细发修剪得齐齐整整，松松的垂到肩上。犹菲勒半弯着腰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随时准备扶他一把。他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我微笑着把他举起来，高过我的头顶。他被逗乐了，咯咯的笑着，张开胖鼓鼓的两只小胳膊搂住我的脖子。
　　我用力亲了他玫瑰色的面颊一下，我的小哈尼雅。他口齿不清的叫道：“父父，父亲”。我哈哈大笑，心中的愁闷烟消云散。

　　里面正厅大门打开，两边的力天使恭敬地行礼，你走出来。
　　远远看到你头上披着的薄纱，薄纱下露出的褐色短发，精致的眼镜。
　　我抱着孩子迎上去。
　　你抬头的一瞬，眼神有些微妙：“米迦勒……回来了？”
　　你依然英俊，尽管看起来很虚弱……我轻轻俯向你额头，你阖上眼睛承受了这一吻。
　　你生哈尼雅时消耗了极大的元神，之后恢复得也很缓慢，到现在脸色还非常苍白。
　　我还记得哈尼雅的出生，这个娇弱的小东西现在已经可以学步了。我很惊讶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出生的前两天我在你府里，那时侯你卧床不起已经好些日子了。
　　我坐在你床边，跟你瞎扯，给你讲那些冷笑话。
　　太阳照在你脸上。你凝视着我，没有□□，间或有些汗水从额头滑落，额头的碎发始终是湿的。
　　我知道你在痛苦和害怕。
　　我轻轻地扭过头，看着半开的窗口，阳光透过华丽的镶嵌玻璃被折射成光怪陆离的光影。
　　我无事可干，这种无力感很难忍受。
　　我心里很乱，你知道。
　　以前我和路西法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天使犯了过错，年轻天使的母亲去见路西法，祈求他的怜悯。“你儿子的过失不值得怜悯。” 路西法回答。“我明白，”她回答说：“他若是配得，就不算是怜悯了。
　　我没有母亲会替我向我心里那严厉的判官求情。
　　我不配得到任何怜悯。
　　你眨眨眼睛，朝我露出了微笑。你说：“我一点都不担心……别误会……别以为我在担心……只是有点紧张……炽天使不用振翅的方法生孩子的很少……只是有点紧张。”你向我做了个鬼脸，没有做好，有点变形。
　　我应该安慰你，现在反倒让你安慰起我来。我陷入自责。

　　这时候，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进来的是催我参加战斗的使者，和魔界的战斗前线吃紧。
　　两天后的晚上我才回到第七天，我直奔你的府邸。
　　在你府邸门口我看见了拉斐尔的马车。拉斐尔正要登车。
　　拉斐尔脸色极度憔悴，他低下头去，看得出是刻意回避：我立即担心起来，是不是出了事他不敢告诉我。我想问他，可拉斐尔立刻钻进马车走了。
　　于是我疾步走上台阶，朝你的内宫走去。
　　寝宫门口犹菲勒率领着一群侍从迎上来。
　　“恭喜殿下，刚刚得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犹菲勒抱着他，我看着他……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很小，十分柔弱，脸的轮廓有点象你又有点象我，闭着眼睛，浓密细软和我同样颜色的发。我很想摸一下，但又不敢。
　　犹菲勒抱着孩子走了，说：“您看他的日子来日方长哪。”
　　“梅丹佐怎么样？……”
　　“前两天非常危险，殿下几乎就要……”他有点哽咽。“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了。殿下很虚弱，您可以去看他。”
　　你躺在床上，你面颊上的颜色十分黯淡，犹如行将熄灭的火焰。
　　一看见我，你就朝我微笑。我跪在你的床边。你说：
　　“我给你生了个漂亮儿子……你看过了吗？”
　　你向我伸过一只手来，我双手把它握住。我不停地吻你的手，把脸埋在你手心。
　　一种无奈、痛苦的潮水涌上心头，我感到无比歉疚。我想起路西法堕落以后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你的手冰凉，我把它焐在我胸前。
　　“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儿子……谢谢……”
　　你睡着了。

　　我离开了你，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光耀殿的寝宫里想得精疲力竭。
　　我们的孩子。
　　我们应该有一个家。
　　那些都只是过去，无法面对就惟有忘记。
　　我不能再继续伤害你。
　　千百遍的对自己下着这种咒语。
　　我没有权利保留那些回忆。
　　我没有权利伤害你……你们。

　　看到你哈尼雅就不要我了，他朝你怀里猛扑过去，眼睛弯弯，天真无邪，额头碰在你的眼镜上。他一边用小手揉着额头，一边开心的叫：“天天，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