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翼，光之翼，夜之翼》紫炎风暴

30、炎之翼,光之翼,夜之翼44、45、46章

　　44章

　　那扇门后面，就是梅丹佐现在的寝室。
　　守在门前的犹菲勒拦下了他，伊撒尔在门前停下脚步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门后面的梅丹佐，现在是什么模样？

　　刚才他步履如飞一个劲地催促着带路的卫兵望这别墅赶，好不容易到了，他却有点踌躇起来。梅丹佐的侍从们昨天晚上赶到了这里，他们冷淡但仍然有礼地接待了伊撒尔，把他引到了梅丹佐的寝室门前。守在门前的是犹菲勒，他的四支黄金翅膀变成了冰蓝色，他温和地解释说这是由于副君殿下的命令，从轻发落，降了一个阶位，比起拉哈伯他们要好得多了。伊撒尔觉得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于是他垂着头看着脚下的金色和黑色的镶拼地砖，小声问道：“梅丹佐，他，现在怎么样？”

　　“殿下已经休息了，而且他吩咐过不让打扰，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犹菲勒摸着鼻子，象是在想怎么措辞比较好，“他今天非常的，辛苦。”

　　“请让我进去吧，我不打扰他，我看看他就好，不会吵醒他的。”
　　犹菲勒犹豫着不敢答应。
　　“拜托了，我只看看他就好。” 伊撒尔低声央求着。“拜托了。”
　　犹菲勒知道梅丹佐对伊撒尔的特别，而且，前天伊撒尔加翼的过程他全看见了，对这个少年，他有着一种同情和怜惜混合的感觉。他默默地侧身让了道。

　　伊撒尔伸手握住门把手，厚重的雕花木门轻轻悄悄的挪移。他屏住呼吸，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侧身进去。他生怕关门会发出声响，很小心地一丝丝把门阖严才抬头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光线也许是被调整过，分外的暗，他眯眯眼睛适应了一小会，看清了这间寝室的内部陈设。

　　寝室的正中是一张很大的雕花大床，四根床柱拉着白色的花边帐幔，遮得很严密。床非常高，从伊撒尔在的地方可以看见床的左侧有张小阶梯，想来是用以帮助主人登上这张豪华宽大的床铺，一个洁白的枕头掉在地上。伊撒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床走过去，边走边暗自庆幸脚下的地毯非常厚，他完全没发出一点儿脚步声。走到床帐前，伊撒尔屏住了呼吸，他倾听着，想听听梅丹佐是否睡着，可是这时他的心跳得飞快，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他伸手想揭开帐幕，又忐忑不安地停了手。他有一种冲动想要逃走，觉得自己不忍心看见梅丹佐断翼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梅丹佐，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仿佛中了魔咒被定在了床边。

　　很久以后，他终于伸出手，牵起帐幔的一角，缓缓的掀起。
　　空的。
　　床是空的。
　　梅丹佐不在床上。
　　洁白的被子和毯子散乱着，没有看见他熟悉的那一头褐发，没有那他所害怕看见又期待看见的那个天使。
　　伊撒尔心中感到一阵揪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叹息。轻轻的叹息，在安静的房间里飘荡着，消失于无踪。
　　床上发出了微微的悉索之声，伊撒尔惊讶地看着出声的地方。
　　被子动弹了一下，又一下，一支手臂伸了出来。
　　短短的圆滚滚的小手臂，象用象牙雕刻成的一般，关节处无比细腻，带着肉窝。这是一支孩子的手。肉滚滚的小手把被子拨了一下，整个小脑袋和肩膀露了出来，孩子揉着眼睛翻了个身，蹬掉了被子，整个趴了过来压在被子上，背朝着天又睡着了。这孩子没穿睡衣，朦胧的光线勾勒着他□□的小身体，他两手垫在脸蛋下面，安静的睡着，短发散乱地落在他脸颊两边，纯洁可爱的模样。伊撒尔好奇地看着，他看不清这孩子的脸，正在心里猜测这孩子究竟是谁。突然他的心抽紧了——这孩子背上没有翅膀，一支也没有，细看下去，背上应该长翅膀的地方有两道淡淡的疤痕。
　　伊撒尔心里一凛，骇然退了一步，全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帐幕，却一脚踩在枕头上身子一倾。帐幕猛的掀起，一阵响动，他连忙放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细细的孩子声音传了出来，孩子气的嗓音带着倦意，带着一丝沙哑：“叫你们不要打扰我。”

　　45章

　　听语气这一句话似乎没有全说完，孩子的声音就很仓促地停了。伊撒尔心里浮过千百种念头，一个猜测在他心里变的越来越清晰。过了好一会儿，那孩子的声音才又响起来，有点含糊，有点迟疑，压抑着低低问道：“谁在外面？”

　　伊撒尔想出声说句安慰的话，可是他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床边的帐幔分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担心地左顾右盼。他看到了伊撒尔，吃了一惊，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惊慌地看着四周，闪烁着慌乱。伊撒尔清楚地看见他在发抖。迅速地，这小脑袋又缩回了床里。
　　伊撒尔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不！等等！梅丹佐！”
　　他掀起了帐幔。

　　孩子，其实应该说是体形变小了的梅丹佐拉着一条毯子试图裹住自己，可是他的手太短，动作很不灵便。伊撒尔站在床边停着不动，帐幔的阴影投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他看着梅丹佐，柔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只想看看你。”他听说过高阶层的炽天使法力消失的时候身体会变化，却没想到现在终于亲眼看到梅丹佐变成这种孩童的模样。

　　梅丹佐似乎很尴尬，他紧紧地蜷缩着向后退了一点，探出一支小手够到了被子，把被子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

　　伊撒尔知道自己应该避免正眼看他，免得梅丹佐觉得害羞。但他没办法把眼光从那小小的身影上移开，他想起自己熟悉的那个梅丹佐，俊美，自信，有力，优雅，这种印象没办法和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单薄的小身体重合起来。过去那光彩灿烂的黄金六翼，现在只剩下这副孩子的身体上的两道淡淡疤痕。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引起的，这可怕的事实在他心里不停地震荡着。梅丹佐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恐和悲伤，这种表情让伊撒尔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梅丹佐，”他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害你变成这样的。我现在不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我只知道……我……我当时我……”

　　“你当时觉得非那么做不可。”梅丹佐接上他的话。梅丹佐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一些，语气很轻柔。可是那孩子气的声音让伊撒尔觉得心酸，他觉得眼睛里一阵涌热，连忙松手退到了帐外。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举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知道，没有什么能弥补自己造成的这种恶劣后果。

　　过了一会，帐里传出梅丹佐的声音，“进来。”声音有点倦怠沙哑，但又恢复成了原来正常的男子的声音，伊撒尔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梅丹佐撩开了帐幕，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还是那个优雅的美男子。“你不用替我的身体担心，只是力量暂时减弱了，过一阵就会恢复。” 梅丹佐右手支着头侧卧着，用毯子遮住了身体。他额头的碎发被汗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头上。

　　“暂时少几根翅膀没有很大关系，只是忍受一点痛苦而已。等到明年创世日的时候，神可不会让我光着背站在圣座下面。神一定会命令路西法给我加翼的，一次就能加回黄金六翼。你不要太担心。”

　　“对不起，梅丹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为了什么。我错了，对不起。” 伊撒尔费力地说着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要自责了。其实假如我是你，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会上去的。荣誉值得用生命为之挑战。” 梅丹佐拉过被子靠在背后，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而且，即使你不上去，我最后也总是逃不过被他们的指责。要么指责我没有平息这场请愿，要么指责我太软弱，要么指责我太强硬，他们特别给我炮制了一条神谕，然后张着网等我扑进去。” 梅丹佐叹息了一下，向伊撒尔伸出手，手心向上，一个祈求的姿势。“过来一点，看我的眼睛。相信我，真的没什么。”

　　伊撒尔却退后了一些，摇摇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宁愿相信这些话只是梅丹佐为了安慰他说的。

　　“伊撒尔——” 梅丹佐的声音轻柔。“其实我选择砍翅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不明白的。那时候路西法问我愿意挨鞭子还是愿意断翼，是我自己选的。”

　　“你该不是因为我没有翅膀变丑了不敢碰我了吧。”梅丹佐努力想制造一点轻松的气氛。他又向前一些捉住了伊撒尔的左手，双手握住，拉到胸前。“伊撒尔，我们要有孩子了！”他柔声说。

　　这个消息带来的惊喜一下涨满了伊撒尔的胸膛，他开心地，惊讶地，充满感情地问道：“真的？”
　　“明年，” 梅丹佐看见伊撒尔又惊又喜的样子，微笑了。“明年一月的时候，我们会得到一个小天使。”

　　46章断翼

　　由于梅丹佐暂时必须留在第四天休养，副君已经先期派沙利叶前去耶路撒冷安抚民众，梅丹佐落得自在，安心休息起来，伊撒尔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过了一周，沙利叶派使者来报告说大局已经平静，做好了迎接副君前去第三重天巡视的准备。于是住在芳丹行宫的各位大天使的随从们也纷纷忙碌起来，收拾行装，整装待发。梅丹佐这里相比其他大天使的住所要安静得多，本来他带来的随从就不多，加上他们都是匆忙赶来的，没有携带特别多的行李，所以没有出现那种纷乱的景象。很快，他们的车队加入了庞大的队列里。依旧按照惯例，列在副君路西法的车队后方，在其他大天使之前。

　　副君还没有登车，按照礼节，所有的天使都在恭候着他。准备骑马或独角兽什么的天使站在自己坐骑旁边，准备乘坐马车的站在车外。梅丹佐站在自己的座车旁，因为已经等了很久，他感到有些虚弱和疲倦，他扶着伊撒尔的手，不动声色地借了一点力让自己站得轻松一些。

　　后方车队里的拉斐尔向他走过来。
　　拉斐尔早看见了伊撒尔在梅丹佐身边，踌躇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走了过来。
　　“你有事么？” 梅丹佐问道。
　　“那个……”仿佛很难启齿，拉斐尔没有看着梅丹佐，而是看着伊撒尔，“我……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好些了么……那个，我那天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了没有……”每字每句都说得很含糊，仿佛生怕触怒了梅丹佐。

　　梅丹佐打量着拉斐尔，看到他的左臂用一种很不自然的角度垂在身侧，知道他的手没有全好，一下想起这支手是被自己活生生折断的，不免有些歉疚，原本想嘲讽拉斐尔两句的，也就没有出口。

　　那天在副君面前，梅丹佐选择了断翼而不是鞭笞，所有在场的天使都觉得奇怪，虽然没有谁公开提问，不过每个都在心里头猜测梅丹佐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正在猜测之时，副君发话了：“拉斐尔。”
　　拉斐尔向前跨了一步，脸色如同死灰，“在，殿下。”
　　“你的治疗法术只在耶酥殿下之下，”路西法停了停，满屋子的天使都屏着呼吸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你来执行梅丹佐的处罚，替他好好治伤。”
　　拉斐尔不能置信地环顾四周，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音：“我？”
　　没有谁回答他。
　　他看向梅丹佐，梅丹佐脸上挂着微笑，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拉斐尔很仓皇地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这里，现在。”路西法的回答非常简单，冰冷而清晰。
　　拉斐觉得全身冰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只听“嗤”的一声，是梅丹佐把自己的外衣撕了下来，宝石钮扣崩落在地，晶莹闪烁。拉斐尔神色如同梦游，他一步步走近梅丹佐。梅丹佐一动不动，右手捂在胸腹之间，紧紧抿着嘴唇，微微动了动身子。拉斐尔看见自己面前的黄金六翼慢慢展开，梦一般美丽，那是无数天使梦寐以求的标志与荣耀。

　　第一下，第二下……迅速，有力，带着强光，伤口在出现的同时开始愈合。
　　黄金羽毛凋落在地，刚才还那么美丽夺目，现在却失去了生命，象一片开败的残花。
　　梅丹佐站着，没有□□。但拉斐尔看见他整个背部都在抽动。他绕到梅丹佐前面，伸手想扶一把，梅丹佐却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左臂。他听到自己骨骼茬茬碎裂的轻响，剧痛钻心。梅丹佐松开他，嘴唇颤抖，声音却平稳，“殿下，恕我先告退了。”

　　拉斐尔呆呆地看着，一股吞噬人的疼痛从胸中升起。他刚才为梅丹佐治伤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梅丹佐的身体异样。力量莫名的弱，对他输入的治愈法术强烈排斥，他自己也是炽天使，他对炽天使的身体太了解了，没有理由会这样。没有理由，除非，……除非梅丹佐想用非振翅的方法生孩子。拉斐尔当时就追着梅丹佐走了，没顾上给自己治伤。梅丹佐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走到了休息室，一头栽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拉斐尔安排把他送到了下榻的别墅，一直守到他醒来。

　　想起那天的事情，拉斐尔还心有余悸。他婉转地劝梅丹佐用魔法化解，不要坚持生下孩子，却被梅丹佐冷淡的赶了出来，他怕惹梅丹佐生气，一直都没敢再上门。现在，借着这个所有大天使都在场的时刻，他壮着胆走到梅丹佐面前，想再劝劝他。可是一见梅丹佐身边站着伊撒尔，他就不好做声了。

　　拉斐尔满心都是关于炽天使生孩子的事情。炽天使可以用两种方法创造生命，一种是振翅，这是轻松的方式，但所生的孩子只和生他的炽天使有关系。另外一种方式，虽然每个炽天使都知道，但是还从来没谁用过。用这种方法创造生命，需要忍受无比的痛苦。要忍耐漫长的守侯，而当孩子在你身体里游走生长的时候，尖利的翼骨会刺破你的□□，最后当孩子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两脚在下，从头开始，慢慢地，从你的心脏里钻出来……用心脏生的孩子……在怀孩子的整个期间，不要说受伤，即使一点心情不好，也会带来生不如死的痛苦。不过假如在怀孩子的时候反悔，随时可以用魔法化解，不让孩子出生。这孩子是他的么？拉斐尔不自觉地紧盯着伊撒尔，盯得伊撒尔觉得非常奇怪。

　　这时，他听见梅丹佐在对他说话，“拉斐尔，不要劝我。我已经做了选择，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你用振翅的方法生也是一样，都是你的孩子。” 拉斐尔喃喃地答道。

　　“不，不一样，他不一样，他是我身体里熔炼出来的奇迹，是我的梦想。”梅丹佐答道，“这是我和伊撒尔的孩子。假如振翅生，这孩子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自己一个的孩子而已。”

　　“你知不知道有多痛苦？” 拉斐尔右手死死地抠住马车的边沿，抠得手指关节发白。“从来没谁用过，但试过的可不止一个。”

　　“知道，所要忍受的也不过就是痛苦而已，对不对？” 梅丹佐安详地答，“请你祝福我，谢谢你，拉斐尔。”

　　拉斐尔闭上眼睛，他感到无言以对。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梅丹佐依旧安详地向他微笑，笑容里带着了解，带着希望得到祝福的请求。他低下头，垂下眼睛：“我……祝福你。”他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看向伊撒尔，“我真羡慕你，要是我能象你这样过上一天，……过上一天——”他没有说完，掉头匆匆离去，伊撒尔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拉斐尔疾步走着，未出口的半句话一直在心里回响，“即使要我用剩下的整个生命来交换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