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翼，光之翼，夜之翼》紫炎风暴

28、炎之翼，光之翼，夜之翼40、41章

　　40章
　　回到耶路撒冷时已是深夜，他们骑着天马降落到地面，准备进城门。城门守卫认出了是领主回来，殷勤地上来牵马从供车辆和马匹出入的边门进去了。梅丹佐拉着伊撒尔准备从正门爬台阶进去，这样比较快一些。伊撒尔看见城门口还有小贩没有收摊，他想要买点小东西，便叫梅丹佐等一等。他们一起走到一个小摊前，那摊主是个女商人，她蒙着面纱，低着头，默默地拿起伊撒尔指的商品递给他。伊撒尔觉得这商人的态度很奇怪，仔细端详起她来。他发现这小贩是谁的时候，兴奋地大叫一声，“吉娜嬷嬷！”

　　那女贩子感动的哭了，“伊撒尔，我不敢认你，你……”伊撒尔看了看梅丹佐，知道因为自己和梅丹佐在一起结果吉娜不敢认自己。他对梅丹佐笑了笑，说：“这是我的朋友，吉娜嬷嬷。”梅丹佐向吉娜伸出手，吉娜不敢握，两腿一软，便待跪下想要吻那只手，被梅丹佐扶住了。梅丹佐点点头，礼貌地走开了，吉娜松了一口气，她紧紧的拥抱了伊撒尔一下：“好孩子，我都不敢认你了。”
　　伊撒尔腼腆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他想起九月初自己路过第二天的时候还去过吉娜的小酒馆，现在吉娜为什么迁到耶路撒冷来了？他想问吉娜，可是夜色已深，他只好匆忙地记下了吉娜家现在的地址，约了明天到她家去。

　　吉娜家现在依旧开的是小酒店，只是开在很偏僻的一条小巷里，比以前的条件差得多。吉娜告诉伊撒尔，搬到第三天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九月，第二重天被神赏赐给了乌列，乌列对他第一重天交纳的贡赋很满意，所以把原来代他统治第一重天的佐提尔调来管理第二重天。佐提尔横征暴敛的能耐一上任就充分地发挥了所长，第二重天原先的规划全部推翻作废，赋税高得吓人。本来第一重天的天使就已经有很多逃到第二重天了，现在第二重天的居民又开始大规模地向第三重天移民。吉娜哭泣着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两手空空费那么大劲跑到第三天来呀。她现在每天都出去做小贩来补贴家用。酒店的生意很冷清，靠她的老伴和女儿女婿来经营。说到女婿，倒是伊撒尔熟悉的朋友，就是以前和他一起作战的阿托撒。前几天出去了，还没回来。吉娜抱怨道：“本来挺好的小伙子，我们也不嫌弃他少一根翅膀。搬来这里以后，变得什么也不管，成天不知在做什么。”

　　从吉娜那儿出来伊撒尔心里异常难过。他从红海回来后，除了在军营训练就一直和梅丹佐在一起。前几天，沙利叶派使者告诉他，神已同意封赏红海之战的功臣，方案已经确定，伊撒尔将加成蓝四翼的主天使，明年新年的时候会在圣浮里亚举行庆功和加翼仪式。他一直陶醉在爱情和战功带来的高兴当中。没有想到同样是天使，第一、二重天的居民会困难到这样的程度。他怀着担忧和困惑回了梅丹佐府。

　　侍从告诉他梅丹佐正在会见刚从第七天来的几位客人。他觉得心里很不痛快，想尽早找到梅丹佐向他诉说一番，便信步走到那会客室去了。门口的守卫见是伊撒尔，并没有阻拦他进入休息间去等待会晤结束。他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却渐渐被会客室里传来的谈话声吸引了全部注意。

　　“目前有一批在这里，一批在这里，还有这里，这里都在集结。”看来说话者在地图上指点着什么，听起来象是卡麦尔的声音。
　　“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副君殿下有什么指示？”梅丹佐在发问。
　　一个比男声尖细比女声嘶哑的声音回答了梅丹佐，伊撒尔觉得这声音实在难听，他以前没听过这种声音。“目前，离这些狂徒最近的大天使就是您了，梅丹佐殿下，所以路西法殿下向神建议由您全权处理此事。蒙主慈悲，已经得到了准许。”
　　“我？其实乌列比较适合干这事情，毕竟都是他挑起来的。不过路西法殿下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
　　那特殊的难听声音又响起来，“我带来了耶酥殿下传达的神谕。路西法殿下带着一干大天使也在往耶路撒冷赶过来。”
　　里面的对话声沉默了好一会。传来拆纸的声音，纸页翻动的声音。大概是谁在翻看什么东西。
　　卡麦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其实这次能天使们的暴动有很多原因。有的说法对乌列大人冒犯的地方不少，还有一些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刺耳的声音。
　　“曾经参加和魔族战斗的一些天使，有的因为受了魔族的伤害很难治愈，有的因为接触魔族被玷污了翅膀，结果回到天国却被猜忌和轻视。他们指责说，……”卡麦尔刹住了话。
　　“他们说神对他们不公，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尽职为神效力，对不对？”难听的声音。“神谕中说，“言语中干犯圣子的还可得赦免。若冒犯神的，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对，不可饶恕！”那特殊的声音变得极其尖利刺耳。
　　伊撒尔吃了一惊，琢磨着这句话到底背后什么意思。他没有看见，房间里的梅丹佐正深深蹙着眉头，看着神谕中最后的命令：“命梅丹佐妥当行事，务必平息端倪。如有辱使命，必着路西法严惩不贷。”不给我任何向能天使团让步的机会，逼我用暴力驱散甚至去处死他们，路西法，你向神的建议，就是这个内容？然后你再晚点来，就可以普泽众生？。梅丹佐陷入了深刻的苦恼中。

　　暴动的能天使团向耶路撒冷城来了，整个耶路撒冷城都在传说着这个消息。伊撒尔有点烦恼，因为这几天梅丹佐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偶尔出现时又象平时一贯的自信、优雅，来去匆匆，丝毫没有机会同他交谈。他猜不到梅丹佐会采取什么手段对付那些暴动的能天使团，听过所谓“神谕”的他极其担忧那些请愿者的命运。这天，听说能天使群已经来到了耶路撒冷城门口，伊撒尔偷偷溜出城门外，城门外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梅丹佐不知道从哪里调集了大批的军队，已将能天使群团团围住。而能天使们还在继续群情激愤。
　　他怀着担忧和提防之心混进了请愿队伍当中，想看看究竟会怎么样。

　　梅丹佐带着大批侍从站在城门台阶上。
　　怨意沸腾的能天使群站在城门台阶下。
　　对能天使们提出的各种要求，梅丹佐丝毫不肯让步。
　　请愿队伍已经快到了失去控制的边沿，说了很多失去理智的话，相当多直接对神不敬。
　　梅丹佐看着身后的拉哈伯，知道这个阴险的家伙正在观察自己，收集不利于自己的种种把柄。拉哈伯前两天来送神谕，谁都知道乌列下大力气讨好副君身边的人，可是只有他一个跟乌列走得近。“必须把他们的气焰压下去，照这样下去，事态如果继续扩大，他们这么放肆，可能全都不得不处决。否则，你的乌列大人就可以好好的到神前告我一状了。”梅丹佐不露声色地盘算着，在心底对拉哈伯这个一会用女性身份出现一会用男性身份出现的炽天使鄙夷不屑。

　　突然，他向台阶下的天使群开了口：“这样，你们谁不想当能天使的，请站出来，我请求神赐予你们四翼。”他神色倨傲，贵气逼人，自有一种威仪。“加了四翼，就可以去觐见路西法殿下，看他会不会答应你们的请求。”
　　两翼天使除非得到贵族特许，否则不得进入第五重天以上，更别说觐见高阶层天使进言。今天梅丹佐出面，已经是因为暴动的缘故了。
　　台阶下能天使群突然安静，又一下炸开了锅，议论蜂起。
　　“犹菲勒，告诉他们怎么加翼的。”
　　犹菲勒摸着鼻子走到台阶前方，大声向台阶下的能天使群宣布了加翼的方法。
　　能天使群里一阵阵抽气声，感叹声，又一阵骚动。
　　“有没有谁敢上来的？”犹菲勒大声喊。
　　“你们连这样都没有一个敢上来的吗？”
　　“有没有？”
　　台阶下突然安静了起来。
　　“那么你们就承认自己只有长两支翅膀的命，你们就是只配做九阶天使最低的一等！”

　　梅丹佐身后的随从有些在偷声暗笑，两翼天使谁听了这种加翼的方法敢上来的？先把两翼活活砍断，再直接施法加上四翼，没有圣水的祝福，没有祭坛沐浴的缓冲，普通的能天使身体或者意志很可能承受不了，搞不好会当场回归原初。再说，就算加了四翼，高阶层天使愿意认同吗，想回到能天使群中去，那些占绝大多数的没加翼的能天使能放过这些可耻的叛徒吗？

　　“那么你们就老实承认你们没有领受神恩的资格，放弃你们的幻想，回到你们该呆的地方去！”
　　不平的骚动又起，但再没有哪个能天使敢出来说话。
　　伊撒尔身体里的潜藏的傲气却被激起了。
　　能天使们对犹菲勒的话感到无可辩驳，又羞愤难当。他们象被压抑的大海，咆哮徘徊着想掀起动荡的潮水。
　　有的想要放弃了，“算了，我们不要跟这些不食烟火的大天使说什么了，说了都是白搭。”
　　有的感到绝望，“天哪，这日子究竟要怎么过？”
　　有的想要破罐破摔，“算了，冲上去，烧了这座该死的城市。”“干脆大家同归于尽得了。”
　　军队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你们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不要再幻想这些那些！” 犹菲勒大声喊。

　　难道只因为翅膀的多少，就决定了生命的贵贱？
　　难道只因为你们制定了法律，就可以任意宰割平民？
　　伊撒尔看着远处的梅丹佐，觉得这个和自己如此亲近的，可以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的天使，今天看起来如此残酷和陌生，令他失望。
　　他心里的傲气在翻卷。
　　他从小就生活在能天使群里，那些衣衫破烂容貌粗糙的妇女们抚育了他，那些贫困的传道士们在魔族的阴影下坚守信仰，那些低贱的战士和魔族勇猛作战。
　　他想起了同路西法平易和气的谈话。
　　他想要去见那天国至高的星辰，告诉他乌列的种种劣迹。
　　他想，不能等到明年，否则，不知道在“不可饶恕”四个字底下，有多少天使要流离失所，困苦交加。

　　41章
　　“我再问最后一次，有没有！”犹菲勒大声喊道！
　　“有。”
　　能天使们骚动起来。
　　居然？有？
　　犹菲勒呆住了。
　　梅丹佐也感到错愕，他身后的随从无不惊讶。
　　谁也想不到，那分开能天使群走上来的，竟然会是他。
　　伊撒尔。
　　是伊撒尔。
　　错愕变成震惊，变成了然，梅丹佐一阵心痛，只觉得胸腹间有万千把钢刀在攒刺。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伊撒尔已高举着一只手，走了上来，单膝跪下。
　　短衣短衫，雪白的衣料轻柔的飘动，□□的腿，俊美的脸。看在台阶下那群愤怒的能天使眼里，整个就是一个靠美色邀宠的卑鄙之徒。
　　如果眼神能产生实际效果，台阶下的能天使的眼神已经足够将他粉身碎骨。
　　梅丹佐心乱如麻。

　　伊撒尔声音清朗。
　　“出卖灵魂给恶魔，然后再杀掉他们，这真的是天使能做出来的事？能天使确实是九阶天使里最低级的天使！他们没有任何资格抱怨上帝！难道因为恶魔生长在黑暗的地方，就要轻视他们？那能天使被瞧不起自然也是理所当然！恶魔们同样有生命，他们其实是单纯的种族，他们同样有喜怒哀乐，他们同样渴望和平，渴望自由！我不愿意再当能天使，梅丹佐殿下，请赐我四翼！”（注一）
　　伊撒尔仰起少年青涩的面容，直视梅丹佐，脸上写满了不屈与坚毅。
　　“你真的要这么做？”（注二）
　　梅丹佐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伊撒尔觉得这声音在祈求自己放弃现在的举动，不，不是祈求，完全是在哀求。
　　一瞬间他动摇了，想要回头，回到一半他的理智又压倒了感情，于是他又鼓起勇气抬头看著梅丹佐，用力点头。
　　“不后悔？”（注三）
　　伊撒尔低下头，他发现自己承受不了梅丹佐的注视，那种眼神太悲伤。他咬着牙，依旧用力点头。
　　没有声音，没有交谈，甚至没有风在流动，只有带着强烈压迫感的等待。
　　对即将承受的痛苦的恐惧造成的恐怖重压，沉闷地压在伊撒尔的心上，他并不是没有体会过断翅膀的痛苦，他想着那不幸的回忆就不寒而栗。
　　台阶下的能天使们在不安的躁动着，象即将喷发的火山。

　　梅丹佐扬手，手心带著强光。手起光落，伊撒尔的灰翅膀立即被斩断，鲜血源源不断流出，顺著台阶流下，就像一条蜿蜒的红河。伊撒尔极力忍耐，依旧哼出了声。梅丹佐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但手上一下也没停。他施法的动作很快，银白光芒将伊撒尔笼罩，最后凝聚在他的背部。

　　血肉被生生撕裂，骨骼生硬地要冲破肌体，全身的血都望背部去了，精力已全然被耗尽。刹那间，四支白翼从伊撒尔的背后同时冲出。
　　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在身上不亚于被人狠狠踢上一脚，伊撒尔猛地磕倒在地，他一口咬住自己手背，鲜血立即从嘴角淌下。
　　拉哈伯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瓶。他相当粗鲁地捏住伊撒尔的下巴，塞毒药似的把一整罐药倒进他嘴里（注四）。伊撒尔呛得干咳几声，背上的伤口牵出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脸震得通红，脖子上的筋全都凸了出来。拉哈伯愤愤地摔掉瓶子，表情极度鄙夷不屑。

　　梅丹佐停了手，呆呆的看着他，他有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软弱，无比无能。同时，胸口的疼痛更甚，已经快要到忍受不住的程度。
　　伊撒尔象知道他在看自己一样，勉力抬起头，回望着他。
　　他们彼此望着，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彼此。
　　伊撒尔扭曲的，带着血污的脸抽动了一下，他想作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梅丹佐忍住想抱他的冲动转过身去，浑身战栗。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简直要流出血来，他调动了自己性格里全部的坚强，才硬是挺住了没有回头。

　　全新的白翅慢慢在伊撒尔背後展开，明明是新生的羽翼，却毫无生命似的耷拉在身体两侧。他已经无力再做任何动作，依然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把头抵在地面。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沿着长长台阶而下的，自己的血。

　　台阶下方，整个请愿的能天使团，在他脚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伊撒尔！叛徒！伊撒尔！去死！伊撒尔！去死！伊撒尔！去死……”
　　许久，梅丹佐带着身后所有随从离开，能天使们也带著嫉妒怨恨的神情被军队驱散了。这次规模宏大的请愿，就这样以任何一方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荒谬地结束。

　　耶路撒冷的城门威严冰冷，城门外空旷的台阶上匍匐着渺小的身影。
　　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
　　所有的天使的声音都消失了，风凌厉地抽打着伊撒尔的背。他挣扎着回头看看自己的翅膀，泪水毫无防备地冲出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
　　伊撒尔感觉到有谁蹲在了他的面前。
　　浅紫色披风淡金色的滚边，摺皱优雅下垂的白袍，洁白的银链短靴。
　　纤尘不染，与他肮脏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他困难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水蓝色的瞳孔。
　　“路，路西法……路西法殿下。”
　　路西法淡淡一笑，眼中是不可侵犯的高贵。他的声音空灵动听：“你说得很好。”他指尖带上了白光，抚过伊撒尔的伤口，伤口迅速愈合，痛楚减轻了许多。
　　伊撒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茫然地看著他。
　　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路西法轻拍伊撒尔的肩，起身展开六翼，优雅至极，他迅速飞去，一瞬间就消失了。
　　伊撒尔觉得自己方才见到的情景不知道是真是幻，他茫然地看向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的方向。
　　他看见犹菲勒他们向自己跑来。

　　虚弱和虚弱引起的疲倦使他一直无法抗拒昏睡，在进入梅丹佐寝宫的时候他醒来了一次，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梅丹佐坐在旁边。他略用了一点晚饭，又陷入了昏睡。
　　半夜的时候他又醒来了一次，灯把梅丹佐的影子投入他的眼帘。
　　他翻了个身，看见梅丹佐和原先一样坐在床边，紧盯着一份摊在腿上的报告，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在出神。
　　他把梅丹佐一只手抓过来，手心朝上垫在自己的脸下面，梅丹佐微微皱起了眉：“还没睡？”梅丹佐的掌心冰凉，伊撒尔觉得放在自己被捂得热热的脸上很舒服。
　　“快睡，”梅丹佐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帘，迫他闭上眼睛。 “快睡。什么也别想，你需要好好休息……”
　　梅丹佐催促他好好睡觉，忘记了自己其实也需要睡眠。他温柔的看着伊撒尔那已经带上了一丝刚毅的少年面庞，向那残留着磕出来的青紫印痕的洁白额头吻了一下。然后他收敛了心神，思考着自己将要面对的，来自副君的讯问。

　　注释:注一至注四均系引用天籁纸鸢大人《天神右翼》第一部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