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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八章 阴阳 ...

  •   阴司没有日升月落,一般鬼卒是不分日夜的工作,只有到某些时辰,会有特定的人来轮班。而鬼吏则要宽松些,遵循人间的日作夜息,偶尔一些重要的情况才会把鬼吏叫起来,不过鬼魂的休息时间比凡人短,有的甚至可以连着十几日不睡。

      地府最中央的阎王殿门前,有一组铜壶滴漏,铜壶滴漏旁有钟楼,每隔一个时辰,钟楼上的鬼卒就会敲钟,钟声传遍地府每个角落,生活在黑暗中的鬼魂便能知道人间的时辰。

      此时,低沉的钟声在地府回荡,已是人间的寅时,天就要亮了。

      孟北川和亓山风昨夜是和衣躺下的,两人都是一夜无眠,结果一听到寅时的钟声,孟北川就起身了,默默的整衣,眼中布满血丝。“我这几天不去枉死城了。”

      “嗯。”她屈膝坐在床上,应了一声。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所以连问都没有问。

      孟北川走出房门的时候,孟镖头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小院里看着外面街道上或行走、或漂浮的鬼灵。孟镖头见他出来,笑了笑,说:“真是人老了,怎么睡都睡不着。川儿今日有别的事忙吗?不忙的话,不如陪爹逛逛吧,在地府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地方呢。”

      孟北川自然不会拒绝,随着父亲在街上慢慢走着,一路出了鬼城,到了忘川河边。孟镖头看着那条红的诡异的河流,想起那些沉在河底的鬼魂,道:“据说忘川河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怨气,可有的时候看着这河倒也没那么吓人,只是有些诡异罢了。我还听地府的人提过,说忘川河在很久以前还开过一朵红莲,倒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红莲?”在地府的时间还没父亲长,孟北川自然也没听过什么红莲的事。

      “嗯。听说是很久以前,有一年忘川河里突然开了一朵红莲,是忘川河千年怨气所聚,足以毁天灭地。据说那时的武判官还是神龙剢的化身,本来是要除掉那朵红莲的,结果却把自个儿给连累了。”毕竟是听来的,孟镖头也不清楚,把故事说了个大概,又说:“其实这地府看着冷冰冰的,有时候仔细看看,还是有不少故事的,要在这活着,应该不是件难事。”

      “爹?”孟北川总觉得孟镖头话里有话,似乎洞悉了什么。

      孟镖头笑了笑,说:“你还有山风陪着,不是吗?你这孩子从小就爱瞎操心,尽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还嫌担子不够沉?山风虽然冷清了些,可是个好孩子,对你也上心,她能弥补你的不足,你们能在地府相守,未尝不是好事。”

      听到这儿,孟北川已经明白,父亲不是突来感触,而是早就知道轮回转世的事。他握紧拳头,即使经过一夜的沉淀,还是无法接受父亲要这样永远离开的事实。

      知子莫若父,孟镖头知道他的想法,语重心长的说:“以前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你和你娘。正因为太担心,山风找上我的时候,我才会答应你和她阴婚的事,时间证明,我赌对了。如今你长大了,做了鬼吏,你娘……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

      “……”他低头,沉默。

      知道他心里还有坎,孟镖头说:“你娘是个很坚强的人,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很艰苦,你娘为了我的自尊和骄傲,一句话不说,每天清粥小菜的陪我过,硬是不肯接受你外公家的帮助。我曾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待你娘好,要让她过幸福的日子。”

      他顿了顿,眼中透出一种铁汉柔情,继续说:“淮安镖局刚建立的时候,生意其实并不好,在这一行,有很多时候是要靠人脉。为了生意,什么样的镖我都接过,其中就有去西荒的。那时候的西荒还很混乱,我领着三个弟兄就出发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还带回了一身的伤。你娘气得半个月没理我,还是我答应再不接这种危险的活,她才肯跟我说话,你娘说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那时候我就明白,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不是成就,是能不能保护你身边的人,让他们安心。”

      说完,孟镖头脸色一正,严肃的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川儿,我知道你从小就念旧,重感情,这不是坏事。可你是个男人,你得学着往前看,回头不是罪过,真正的罪过是你不肯往前走。”

      孟北川看着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偏差的父亲,而曾经看着稚子的眼神,已经换成了对等的重视,父亲是将他当作一个男子汉在看。突然之间,他看清了父亲眼中的托付,明白了这番话后面的意义。

      “川儿,你爹在这世上最爱的女人就是你娘,是爹不好,让你娘苦了一辈子……”说到这些,孟镖头也不禁要红眼眶,忍了忍,双手搭在孟北川的肩上,说:“以后要好好保护你娘,我把我的女人托付给你了。”

      孟北川虎躯一震,再也克制不住,双肩一抖,跪在地上。

      孟镖头也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的吐了口气,转头看着千年不变的忘川河。据说彼岸花承载着隔世的记忆,孟镖头不知道,这些在忘川河边盛开的火红花朵,是不是能将他的情,传达给阴阳相隔的妻子。

      孟镖头走的那天,特意没让孟北川送,反而是让亓山风一路送到转轮司。亓山风回来在屋里没找到孟北川,一路寻到鬼城外,见他一人立在彼岸花丛中。开了又谢的彼岸花如今正是茂盛,他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倒真有几分谪仙的感觉。可亓山风看见的,却是他心里的痛苦,他在自责,在内疚,在和他自己过不去。

      鬼魂行步无声,孟北川没回头,却依然感觉到了她的靠近。她的出现,让他的心情有了一丝好转,动了动唇角,万千思绪,都只化作一声长叹。

      两人并肩而立,她撩起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说:“你爹已经走了,听井若翡说是个好人家,我翻过生死簿,你娘会在永平七年七月初三无疾而终,到时你可以去接她。”

      他沉默,闭上眼睛,看起来有些疲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谢谢。”这一声谢,听来有些沉重。

      她知道他心里苦,提议道:“要不要去人间看看?”

      他睁开眼,看着她,有些犹豫,反问:“可以去吗?”他是想去人间的,毕竟是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而阴司只有黑暗,日月同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那样的压抑。父亲的事情发生后,他就更觉胸口闷得慌,可阴司就这么大,更多的地方还是关押鬼魂的地狱,想要散心都不知去哪里,若能去人间看看,自然再好不过。

      孟北川死时是会同二十五年,次年春,新登基的安帝改年号为永平,如今正是永平元年。因是永平年第一个年节,天佑新帝,五谷丰登,安帝下旨普天同庆,所以今年十二月的人间明显比往年要热闹,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妆点白雪,别有一番韵味。

      淮安还是老样子,架起了灯架,等着大年三十的时候举办花灯会,只是今年还多了一种冰做的灯,晶莹剔透,很是新奇。大街上有卖东西的,有买东西的,有置办年货的,有扎灯架的,大伙儿披袄加衣,一口一个白气,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花灯会等大年三十才开始,可这会儿已经有卖灯的了,有的人家会先买些灯回去装饰门楣。亓山风一时兴起,从铺子里偷拿了盏灯,孟北川见了,便在人家钱罐里放了几文钱。两人隐身在大街上走着,明明隐身不会碰触到实体,他们还是像活着一样,随着人群涌动,尽量避免被人穿体而过。

      亓山风拿的灯很简单,细长结实的竹竿上垂挂着一个红色灯笼,没弄什么字画,只是在灯笼下挂了一个吊饰。她施法将灯笼隐去,食指一点,灯笼里红烛燃起柔和的光,透过红灯笼洒落,但因是白天而不是很清楚。可大白天的点灯笼,除了鬼,人还看不见,孟北川怎么都觉得诡异。

      前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孟北川听出是谁,有些激动,拳头握了又松,怔怔的站着,看着那些人从前面走来。是淮安镖局镖师的娘子军,她们一个个拎着菜篮,从他和亓山风身边走过,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擦身而过。看着她们渐行渐远,明知无可厚非,可他心头还是涌起一阵失落感。

      阴阳相隔,这个词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印刻在脑海。

      突然,一旁的亓山风拉着他的衣袖,他暂时忘了心头的失落感,回头看她。她拉着他笔直的朝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走去,还是用法术偷偷装了一小袋,抓了几个在手里,边走边吃。

      他知道,她是见不得他刚刚的模样,故意拉他来“偷”糖炒栗子的。失落感就这样被她无声无息的抹去,有得必有失,虽然他丢了世界,却得到了她,这样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他微微一笑,在摊主的钱兜里悄悄放了些钱,拿着那袋糖炒栗子跟了上去。

      没有事先约定,可他们默契的一路走到淮安镖局,那个金漆招牌还悬挂在门楣上,熟悉的字迹,熟悉的院子,还有熟悉的人。他们到时,魏鹏正好领着几个弟兄,拉着几辆空马车,看着像刚走镖回来,满身疲惫。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留在镖局的几个镖师牵了马车,从专供马车出入的侧门进去。

      一年未见,魏鹏身上多了些沧桑的味道,脊梁笔挺,却难掩眼底的疲惫。他是身累,还是心乏?看着他那副模样,孟北川心起波澜,忍住在他面前现身的冲动,和亓山风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已是生死两重天的家。

      魏鹏虽然五大三粗,看起来不通文墨的样子,但他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即使在疲惫的情况下,他还是发觉了异样,频频回头张望,犀利的眼神彷佛要看穿孟北川的跟随,看得孟北川心里没底。所幸魏鹏虽然感觉敏锐,可终究阴阳两隔,看不穿他们的隐身术,只道自己多心,转进了魏林住的院子。

      如今正是霜寒时节,魏林自那年伤后,身体一直没能痊愈,魏鹏怕他着凉冻出个毛病来,在屋子里生了火盆,还找来一张上好的狐裘,把院子里的躺椅也搬进了屋。这会儿魏林正躺在屋里,不知是因屋里温暖,还是身体的缘故,昏昏欲睡。魏鹏只是帮他掩了掩身上的狐裘,就把他弄醒了。

      “鹏儿?”魏林的声音不再是孟北川记忆中的中气十足,而是带着一点沙哑,带着一点岁月的沧桑。

      当孟北川看到魏林伸手去碰触魏鹏时,虎躯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魏林混浊不清的双眼,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魏林竟然瞎了!孟北川想起过往的点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眶一红,攥紧了袖口。

      孟北川不知道,魏林在他离开人世后的那一年里眼睛已经越来越不好使,魏鹏遍访名医,都说他是旧伤未愈,而又郁结于心,药也吃了不少,就是没什么起效,过了半年多,魏林的眼睛就真的看不见了。

      魏鹏扶着魏林坐好,又帮他拉好身上的狐裘,不等他问,主动说起此行的经过。“情况我都查的差不多了,我看还是把镖局搬到京城吧,如果一直留在淮安,镖局就是做的再大,也只能吃着中原这一块的生意,想真正做到天下第一,实在困难。江南那边河流多,水运和陆运各占一半,咱们镖局不通水运,还是别往那边凑。要说繁华,哪儿也比不上京城,何况还是天子脚下,那里四通八达,镖局也有,良莠不齐的,没几家能比得上咱们,所以我想还是京城会好一些。”

      “当初你孟伯伯也跟我说过,淮安是个立脚石,也会成为镖局最大的障碍。那时他也提过另寻地方,只是没等事情定下来,就这么去了。”魏林提起往事,仍旧遗憾不已。“京城是好,可要在那儿立足也得费心思,那些达官贵族是一个也不能得罪。你办事,我不担心,你既然提了要去,估计心里也有数了,只是你婶婶她……”

      “这我想过了。”魏林说,“爹也说了,京城是个危险地儿,咱们镖局在中原这片吃得开,在京城就不一定行得通了。爹身体不好,婶婶年纪也大了,我怎敢让我一人连累了爹和婶婶。所以我打算先带几个弟兄上京城,这儿的生意也不断,就交给郑叔管着,等我在京城站稳了脚,再来接爹和婶婶。”

      魏林闻言,微皱眉头,说:“你就带几个人上京,不是更受累?”

      “没事儿,儿子还年轻,吃点苦受点累没啥。爹放心,不管怎样,儿子一定把淮安镖局发扬光大,让它成为天下第一镖局,让孟伯伯和北川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魏鹏把这些责任一肩扛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魏鹏的担当,让魏林欣慰的笑了笑,也没再坚持。想着总归是年轻人,有的是干劲,若能靠着自己闯出一片天来,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孟北川在一旁看着魏家两父子,喉间一哽,转身离开,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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